我父亲兄弟姐妹7个，加上爷爷奶奶，那个时候的家庭一共是9个人，热闹的很，但也很困难，不说吃的穿的，就是床也不够睡，尤其到了冬天，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那个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温饱问题。

而大姑，后来直接嫁到了四川，因为远，回来的也不多，家里的事情她也参与的少，久而久之，很多时候直接屏蔽了她，直到有一年爷爷去世，大伯通知她，但大姑没有回来。

后来的几年，他们矛盾升级，直接不想来往。慢慢的，上一辈的人都走了，现在只剩下这么几个人，而大姑，也终于再次回到老家住了几天，我父亲那次送她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让大姑，崩溃大哭。

1.

在他们那个年代，交通和通信都不是很方便，大姑自从远嫁之后，就很少回来，不过在头几年的时候，她也会每年，或者每两年回来一次。

父亲在家里排行老三，我出生的时候大姑也回来了，还经常抱着我玩。

之后到了后面的叔叔小姑他们结婚生子，大姑已经来的不多了。

姑父字写的好，偶尔会给家里写信，邮寄到我们小学，那个时候大家都出去上班，我在读书，每次拿到信之后就给奶奶读。

奶奶听着，有时候哭，有时候笑。

每当看到她那复杂的表情我就知道，这是大姑写信来了。

大姑生育晚，她儿子比我还小两岁。

那年春天大姑给家里写信，说怀孕了，想让奶奶过去帮忙照顾一个月。

奶奶就掐算着日子，等着出生，然后给大伯或是我父亲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带着奶奶去大姑家。

盛夏，四川，热的不像话。

奶奶每天给大姑做饭，洗衣服，洗小孩的衣服，各种照顾。

大姑有时候洗澡困难，都是奶奶给她擦身体。

后来每当提起这个事情，二姑三姑他们就说大姑娇贵，坐个月子让奶奶过去照顾。

每当他们发牢骚的时候，奶奶总是说大姑一个人在外地，身边没有亲人，她心里很难受。

小叔他们就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选择远嫁，谁能管的了？

木已成舟，说再多都没用。

可终究，距离是个大问题，不常见面，沟通的少，误会也就有了。

我印象中，小的时候每次过年，大家还讨论一下大姑，说她过年炸丸子没有，炸鱼没有，会不会炸等等之类的。

后来慢慢的就没人提了，都是他们兄弟姐妹6个人在聊天，天南海北的聊，似乎大姑就不存在一样。

不过也能够理解，毕竟距离远，像在我父亲后面结婚的三叔和三姑他们，大姑都没有回来参加婚礼，有孩子的时候，大姑也没有回来过。

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这可能就是远嫁的现状吧，没人改变得了。

我上初中那年，三叔得了病，短短四个月就走了。

大伯提前一个月给所有人打电话，说了这个事情。

那一天葬礼，大家都回来了，而唯独大姑没来。

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也就不在乎。

一直到三年后，我上高中那年的暑假，大姑回来了一次，那次她带着儿子回来的，背着大包小包，看到佳明（三叔的儿子，三婶改嫁后，佳明跟着奶奶生活）后哭了起来。

但其实佳明压根不认识她，在我的介绍下，佳明才慢慢的接受。

那次，大姑一共来了8天，不得已要走了。

一来是姑父一直打电话催她回家种地，二来是大姑的儿子似乎是水土不服，来了几天去了几天的诊所，吐的让大姑心疼。

那次，爷爷把家里种的西瓜都低价卖给了商贩，又把家里的存款都给大姑拿上，说这是给孩子的钱。

以后考上大学了，记得打个电话说一声，知道孩子长大成人也就放心了。

大姑哭了。

她知道，下次来了以后，下次再来，可能就是十年以后了，甚至更久。

来一次不容易，长途跋涉不说，路上的费用就足够让奶奶心疼。

那次大姑走，是我送的。从集镇上回来，就看到奶奶坐在家门口的石墩上，远远的看着我，然后问我是不是看着大姑上了车，是不是车子发走了。

我点了点头。

奶奶长舒一口气“也不知道啥时候还能见。”

2.

大概是四五年没见面了，奶奶实在是想念大姑。

我大二那年暑假，父亲给我转了1000块钱，让我带着奶奶去大姑家一趟。

奶奶实在是太想她了，念叨了好多次。二姑三姑很生气，说大姑作为家里的老大，一点不心疼老人。大伯也因为这件事批评过大姑，但大姑一生气，就把电话挂了。

也就我父亲跟大姑沟通的多，也是父亲给我转的钱，让我带着奶奶去了大姑家。

那次，有我，有佳明，我们三个去的大姑家。

说实话，去到大姑家之后，我也就能够理解奶奶口中说的困难，和大伯二姑他们的愤怒了。

姑父是个庄稼汉，一辈子没出过村，种几亩地生活。

他们家是三间土房子，厨房和堂屋连接着，夏天，这样的屋子尤其的热。

不过好在大门口朝着河，河边都是树，到了下午也算是凉快。

大姑家里床不多，我和佳明打的地铺。

尽管说是屋里，但夏天的热，把地晒得发烫，夜里九点多，还睡不下去。

那次，我们住了十五天，临走的时候，大姑给我和佳明每人300块钱，给了奶奶500块钱。

临走的时候，大姑说等有钱了，会带着孩子回娘家。

可是什么时候算有钱呢？多少钱才算是有钱呢？有钱才能孝顺？才能亲人团聚？

大姑说，村里人以为她嫁那么远，日子会过得很好，手里有钱。

可是日子只有自己知道，一年没钱，一年不回去，两年不回去，一直不回去，也就没有脸再回去了。

奶奶劝大姑不要多想，想回去，可以随时回去。

然而，事情并不是这样。

我刚实习的那年，爷爷去世了。

大伯给所有人打电话，让回来奔丧。

大姑一边哭一边说肯定会去。

可直到发丧，都没有见大姑的身影。

期间，我看到大伯打了好几个电话，甚至发了火“不回来就永远不要回来，咱爹算是白养你了！”

电话那头，也吵的厉害。

尽管后来父亲跟大姑取得联系，也是知道了大概原因，可是没人信。

大姑说身边孩子不在家，姑父生病，她不会买车票，而且出了门就迷方向，她自己不敢出家门，更不敢坐车。

显然，这个说法大伯不相信，二姑也不相信。因为大伯和二姑也是没有读过书，也是方向感不强，可照样走南闯北，无所畏惧。

本身，因为这些年家里大小事大姑都不参加，大伯几个人对大姑有看法，现在，直接到了一个临界点。

大伯很生气，表示以后家里大小事都不要再通知大姑，家里没有这个大姑，他们没有这个大姐了。

话，说的很难听，但毕竟亲情在。

爷爷三周年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回家办事，大伯压根没有通知大姑。

二姑也表示，就算是通知了，她也不会来。

父亲终究于心不忍，就打过去电话。

也果然如此，大姑，不来。

大伯知道了，发了火“你打电话干啥？干啥？她不可能来的！你找不自在干啥！”

父亲沉默了，想要辩解，但被三姑拉住了。

这两年，奶奶身体不好，大伯让大娘在家照顾，并让其他每家每个月给500块钱就行，当时说这个的时候，就没有把大姑算进来“咱几个孝顺咱娘就行了，不管她。”

直到爷爷去世的第五年，奶奶也走了。

这一次，没人再跟大姑说了。

因为大家觉得，就算是说了，也不会回来。

父亲没有忍住，还是偷偷打了电话过去。

结果，那边一边哭一边说不来“咱娘病了你们不跟我说，咱娘走了你们也不跟我说，现在快要下葬了，你让我咋去？飞过去吗？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就当没有我这个大姐就行了。”

说完，挂了电话。

3.

爷爷奶奶都走了，家里没了老人，又分了家，所以大家各自生活。

在广州的在广州，跑福建的跑福建，大家分的很散很散。

好多年过去了。

二姑走了，大伯也走了。老一辈的人，都走了。

我父亲也70多岁的人了，这几年身体不好，我就把他送到了农村老家。

三姑年纪大，也不再跟我们走动，过年的时候，都是她儿子过来走动一下。

直到这一年，我接到了大姑儿子电话，他说大姑想回来看看，问我家里有人吗。

我满口答应，有。

如果按照以前，大伯还在的时候，指定不让大姑进家门。

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大姑80多岁了，我父亲也70多，他们兄弟姐妹7个人，现在就剩下三个了。

多大仇多大怨，到了这个岁数，该放下了。

我开着车，去车站接到了大姑。

一路上，跟她说老家的变化，怕她不认识，我开的很慢，一点点的给她说。

本来一切还好，直到从主干道下来，往家这个方向走，大姑开始紧张了起来。

路两边都是庄稼，我还给你说这些年没人种地了，都包了出去。

大概走到一个岔口，大姑往西边看了一眼说“那个地方，是不是你大伯的坟？”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到家后，父亲和大姑都很激动，两个人相互问彼此的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吃饭啥的。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也算不明白大姑到底多少年没有回过农村老家，也说不清楚，她和父亲多少年没见了。

或许，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大家还是生龙活虎，现在，却是满头白发。

他们都在说彼此头发白了，牙齿没了，身体也不好了……

大姑住在我们家，我也把三姑接过来了，不过三姑没住几天就走了，她说年纪大了，不能在外面多住，怕有个万一。

刚来的那个下午，父亲带着大姑和三姑，把村外的坟地走了一遍，尤其是爷爷奶奶的坟地，大姑直接跪下哭了起来。

她一直在懊恼自己，一直不肯原谅自己。

三姑在旁边，陪着大姑哭“爹，娘，俺大姐回来了，回来看你们了……”

后来的几天，父亲带着大姑在村子里溜达。

给她说村子的这个变化那个变化，给她说这是谁家的新房子，那是谁家的旧宅子。

大姑，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偶尔，大姑说一个人的名字，父亲就跟她说是哪一年去世的。大姑把能记住的人名都说了一个遍，发现大多都不在了。

大姑也沉默了。

没想到，回来一次，发生这么多事情。

大姑去了大伯和三叔家坐了坐，跟大娘他们说话聊天，看着大伯的房子，看着大伯的孙子，大姑时而沉默，时而高兴。

三叔的家，就是原本奶奶的那个家，大姑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周边几户邻居，大多都是锁着门的。他们搬走的搬走，老去的老去。

直到看见张奶奶，大姑兴奋了起来。

那是我们的老邻居，和我父亲年龄差不多，大姑对她还算有印象，大姑简单跟她叙旧以后，也走了。

连续住了几天，一直都挺好的。

直到快走的时候，大姑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我们家院子一顿狂拍，又是拍照片又是录像。

她说一次走，以后就再也来不了了，多拍一点照片，留作纪念，啥时候想家了，就拿出来看看。

大姑说她外孙女意涵经常跟她说秀娟（大姑的女儿）要回家的事情。

秀娟跟意涵说，那是自己的娘家，老家，所以要经常回来。

意涵就问大姑，她有老家吗，她回去过吗？

大姑没有说话。

她有老家，就是很少回去罢了。

而这次回来，或许就是永别了。

毕竟80岁的了人，以后，连家门都很难走动。

大姑不仅对着我家拍照，还去了三叔家。

三叔家的宅子，就是在原来奶奶住的那个房子地基上盖起来的，算是我大姑他们出生的地方。只是后来三叔走了，我父亲把奶奶接到家里来，奶奶是在我家走的，所以不管是大姑还是三姑，她们回来，都是来我家。

4.

终究，还是要走了。

父亲身体不好，本来说的就是我去送大姑，让他在家歇着，可最后，父亲还是决定跟着过去，送到火车站。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时间还早，我们就在进站口歇着。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断断续续，直到快检票了，大姑才起身。

我们送她进站，快进去的时候，父亲忽然跟大姑说“你别怪咱这边的人，咱谁也别怪谁了，下辈子咱不远嫁就行了。”

本来，这几天大姑眼睛一直都是红红的，忍住不哭的，可谁知道，快要检票了，父亲这话一出来，大姑绷不住了，哭了起来。

“我谁也不怪，我只能怪自己没本事，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兄弟妹妹们，我有啥资格怪别人呢……”

检票声音响了……

大姑擦擦泪，跟父亲挥手告别。

父亲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大姑离开，直到看不见。

回来的路上，父亲一句话没说，坐在后座，眼泪一直流。

我刚到家，就收到大姑儿子的消息。

发来的都是照片，是这几天在我们家生活的照片。其中大姑和父亲合照是最多。

而最后一张，就是大姑一直看着窗外，流泪的照片。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千里迢迢，相见难，此一别，或是永远了。

那是我父亲的大姐，那是我大姑的亲弟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弟弟了。

如今，两人满头白发，再见，很难。

兄弟姐妹间，原来也就是二十多年的相处时间，如果嫁的近，尚且可多走动，如果嫁的远，这一辈子，能见几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