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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接到邮递员送来的信封上印有“大学”字样的一封信，高兴得手舞足蹈，赶紧跑回家看。看着看着，看出了不对。前几封信不是这样的呀，这封信怎么了？字里行间流露出许平的抱怨不满，痛苦纠结。还说大学四年后还要考研究生，六七年时间太长了，怕她等不下去了，就是能等，她身体也拖不起，她会得病的，就是她一意等下去，他也不想结婚。所以他最后说，他不想谈了，还是算了吧！
五雷轰顶，天旋地转。天天怕狼来了，狼果真来了。接下来的几天，小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躺在床上，哭得像泪人似的，漂亮的脸蛋消瘦了一大圈，眼圈也肿了。起初，她父母还认为她病了，哪儿不舒服呢，再三追问才知是这么回事。老两口气得要命，这怎么得了，乡里乡亲都知道这门亲了，虽然两家还没正式定亲，但是都知道了，都知道先生的女儿小花说了一个大学生。先生每每想起女儿的婚事，也是美滋滋的。现在呢？现在怎么突然就变了呢，真是人心昼夜转，天变一时阴。
说实在的，先生老两口还真是喜欢许平的。老许家儿女三个，许平这小子是老大。老许虽然能忙，但老伴身体不好，病歪歪的，下不了田，隔三差五就到大队的医疗室来看，挣不了几个工分，在大集体年代，老许家还是穷的。还是验证了那句老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许平这小子自小就聪明能干，拾粪薅草，天不亮就起来拾粪。人人都起来拾粪，牲口就这么多，哪有那么多粪可拾呢，这小子就趁着黑夜去偷生产队的牛粪，聚积着再去过秤给生产队挣工分。这都是女儿小花说的。那时候，小花也拾粪，当然，对于先生家来说，那是配而不配的事了。先生懂医，在大队里当赤脚医生，农村改革分田单干了，先生自然而然地承包了大队的医疗室，讲是承包，实际上就是他自家的诊所。先生姓柳，一辈子没干过农活，白胖胖的，像干部模样。乡里乡亲找他看病，都叫他先生。家里的农活都是先生老伴、亲生女儿小花和一个“拖油瓶”过来的儿子干的。先生的原配夫人去世早，得病走的，先生也没留住，生下一个女儿小花。先生的父亲就从外村给他找了一个填房的，人很漂亮，就是一个带肚子的。先生开始也不知道是带肚子的，只是过来时儿子没足月就出生了，搞得先生一头雾水。先生并没有认真追究下去，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唉，人世间，世事难料。
许平妈经常到先生诊所看病。当然，话题除了病情以外，就是自己儿女事情了。先生说：“许平这孩子聪明懂事，我记得有一年他腿上害个疮，一个星期没上课，就在我这儿看的，就在这床上抱着书看，你不要讲，他就能跟上趟呢，就能稳稳当当考取县一中呢。我女儿小花如果能像他那样就好了，可偏偏不是读书的料。不过我打算让她学医，跟在我后边学学，学学入门了再送她到她叔叔那里进修，说不定还能留在她叔叔那里呢。”先生说着一脸的自豪。许平妈说：“听说先生的弟弟在部队当军医。”先生说：“是的，在上海。出去当兵，后来考取军医的。”许平妈说：“怪不得，大队当兵的都是你这一门人呢。你家外面有人。”先生笑笑，说：“是呢，庄上三大姓，人家怎么说呢，说是姓丁家的楼房，柳家的兵，许家的秀才，那才是响当当呢！”先生接着说：“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哪天你家的秀才遇到我们家的兵，不知怎么样，有理还是没有理。”许平妈第一次听讲村里人这么抬举姓许的人。看到当村干部的姓丁的一门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楼房，每年先生这一门小孩出去当兵，那真的叫人羡慕红眼。老许家的这一门人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下田干活，就是穷，但都在培养子女上下功夫，再穷也要读书，姓许家的孩子在学校成绩都优秀，这一点她是清楚的。今天先生说秀才遇到兵，理不理的，她倒不知道什么意思，理不出什么头绪来，难道小花能去当兵？小花能去当兵，那敢情好！她说：“我家许平说你家小花怎么样？”先生想要说的就是这个！但是他不能明说，论家庭条件，我比你强八倍，我看中的是你那小子许平，那孩子将来有出息。想着想着，先生说：“不知你家许平愿意不愿意呢？”许平妈一时说不出话来。儿子优秀，将来是公家人，吃公粮烧公草，如果再说个农村姑娘，作为父母心也不甘，不要说儿子的意见了。先生的女儿小花确实漂亮，一朵花似的，说给哪家哪家都高兴。但漂亮不当饭吃。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儿子不优秀，考不上大学在家种田，人家还不一定看上你呢。再说，刚才听先生这么一讲，小花将来学个医，说不定还留在她叔叔部队上呢。这么一思量，许平妈说：“儿子的事，我来讲，儿子从小就心疼妈。大集体没得吃烙块饼给带去他都不带，非让给我吃。”说着说着，许平妈眼泪掉下来了，“还有我这个老病腿，也不好。”先生听她这么一说，也跟着难过起来：“没事的，老慢腿，日子慢慢过，一切都会好的，等儿子大学毕业了，带你去过城里人的生活呢。”“那小花呢？”许平妈说。“但愿两个孩子能过一起去。”先生说。
两家这门亲事就这么不动声响地定了下来。许平这小子来过先生诊所两次，那是同小花关系确定下来以后，一次是去年寒假，一次是今年暑假。在今年暑假，他是来报喜的，说是考上大学了。先生也跟着高兴。这是先生意料中的事。意料中的事没什么说的，先生倒担心起女儿小花。几年的等待，那是多么的慢长，城市是花花世界，万一这小子心变了呢，甩了女儿小花，丢不起人儿。小花已经不小了，再过几年，在农村就是老姑娘了。如果真是那样，我可怜的女儿小花怎么办呀？但这些话先生又很难说出口，他只能开导，循循善诱，让他对女儿好。
先生说：“许平，你上大学了，要好好的，家里有什么困难，有我们呢，小花也能去帮帮。”
许平嗯了一声。
先生说：“在学校，要注意身体，不要刻薄自己，没钱，写信回来给你寄去。”
许平说：“大学基本上是免费的，供应饭票、菜票。饭菜基本上够吃。”
先生说：“这就好。小花的事，我是这么想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也不会让她整天在家劳动的，你看我诊所也怪忙的，农闲时叫她来给我搭搭手，她平时也在自学医学这方面的书，我还想在你读书期间，让她去叔叔那里，系统地学学，有可能的话，让她叔叔找个事干干，哪怕当个护士。”
先生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许平的脸色，许平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没想到，今年暑假说的话，现在还没到放寒假，一个学期还没到呀，许平你怎么忘掉呢，你是仁义的孩子！你的心怎么变得这么快！
为了心爱的女儿，也为了先生一家的面子，接下来，先生就不得不慎重考虑怎么去处理这头疼的事了。
一天，先生把老伴喊来，说：“小花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妈妈长妈妈短地喊你很亲，亲妈一样。许平这小子来信这事，你去说说小花，安慰一下她，叫她振作起来，对哪个人也不要说，对他家人也不提这事。装无事人样。有些话我不好说，你们娘俩儿什么话都好说。我是这么想的：第一步，我们两家先把亲事定下来，你去找一下许平妈，把这事讲明了，择个双日子，两家的亲戚，主要是我们这一家，叔伯姑姑姨娘喊在一起聚聚，按照农村时兴的礼节，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男家起码要给吧。这门亲，这么长时间了，实际上也只有两个孩子见了几次面吧，大人根本也没走动，更不要说是亲朋了。亲不定下来，外人还认为我们巴结他家呢。第二步，许平这小子寒假一回来，我想他会找小花的，你去做小花工作，像你一样，把生米煮成熟饭。第三步，我去找弟弟，看看给小花找个事儿。这三步，前两步你去走，第三步我去走。”
对于前两步怎么走，先生老伴说：“定亲下礼的事，我可以说，至于两孩子那种事，那是孩子的事，大人也帮不上忙。哎，你刚才讲我什么？我生米煮成熟饭了，生米煮成熟饭你还要干什么？不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还嫁给你？我生米煮成熟饭有人要，恐怕小花生米煮成熟饭没人要！”先生与老伴这次谈话不欢而散。
讲归讲，气归气，先生老伴还是去了一趟许平家，开始许平他妈犹豫为难，说还是等小孩回来再说吧，但执拗不过
先生老伴，这事就定了下来。三大件，钱不是问题，几百块钱的事，千把斤稻子。择个日子买回来，路不远，许平他父亲推过去就是了。
关于第二步的事，有一天，先生老伴说：“小花，你爸说了，许平来信吹你的事，你不要向外说，无事人一样。我知道你难过伤心，但还不至于天塌下来吧，他信上是怎么说的？他外边又谈女朋友了？”小花说：“他信上没讲到。”先生老伴说：“没谈女朋友就好，说明你还是他的女朋友。马上给你定亲，定过亲，你就是他老许家未过门的媳妇，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还有，你给我讲实话，许平这小子沾你身子没有？”小花说：“没有。”先生老伴说：“这小子，正经，聪明，还真的留一手。看来他有预谋不想要你了。”小花说：“妈，你不要说了，难为情。”先生老伴说：“许平这小子还不至于这么绝吧，讲不要你，是看你不配他，等你爸找你叔给你找个事做，他会回心转意的。等他寒假回来，让他沾你身，生米煮成熟饭，我看他往哪里跑。”小花说：“妈，你不要说了，丢死人了，还不够丢人的？”先生老伴再没有说什么，悻悻地走了。
这边，B市师范学院教育系团委小会议室，受系团委书记的委托，王晓云正在召集召开由教育系“大一”各班级的团支部书记、班长、团支部委员及班委参加的座谈会，商讨如果进一步加强对“大一”新生教育管理，协助辅导员老师更好地把班级工作抓紧抓好，做到团、学、教一体，相辅相成；要求在春节放假前夕，各班级要召开一次班会，针对学生松、散、懒、独、躁这些表象，分析深层次原因，很有必要请心理学老师讲一讲，对学生身心健康有好处。另外，学校迎新春晚会，请各班级抓紧上报节目并排练，歌曲、器乐、舞蹈都行，争取好成绩，为教育系增光。
会议结束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学校西边就是凤凰山，不远，十几公里路程，远远地就能望见，峰峦叠嶂，连绵起伏。虽然这么近，王晓云还没有去过。心想，下次教育系或者班级组织什么活动再去吧，要么许平来再去吧。想到许平，王晓云又返身去了一趟系收发室。这天的信件刚到，收发室的老师傅还没有整理，一大摞摊在桌子上。她找呀找翻呀翻，兀地“王晓云收”四个字跃入眼帘，是他，是许平的来信！她激动的心怦怦直跳。她慌忙地撕开信封，看着、看着，看得晚饭都不想吃了。
新学期以来，王晓云除了学习和参加学校社会活动以外，一闲下来，她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许平，她也设法不去想他，人家是否想你呢？想你，为什么不来信呢？为什么不向你诉说不向你表白呢？该死的许平。但她越不想就越去想，有时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有时还在做梦，梦见许平这小子。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是这样说的，梦是人潜意识欲望的表达和实现。那我的欲望是什么？表达什么？实现什么？你不能总是在潜意识里存在呀？你要去实现呀！弗洛伊德花了一生精力研究剖析梦，就是因为梦是现实中的反映，现实中的存在呀！德国化学家凯库勒就是梦见碳原子的长链像蛇一样首尾相连盘绕而发现苯环结构的。梦还有一种说法，一个人潜意识总是想着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必定也在潜意识里想着这个人。那就是说，我梦想许平，许平也会梦想我的。许平是深沉稳重含而不露的人，这一点，我知道。我不能像他这样，如果我也是不显山不露水，那我们彼此珍藏的爱会痛失一生，那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梦也是人抑郁的表现。我抑郁会抑郁死的，不死也会疯。我要表达，向他表白我的爱。
王晓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给许平去了一封信，带去了她的思念；紧接着元旦那天，她奋不顾身地投向了他的怀抱。
那天，许平带她去了省城的最大公园，在曲径通幽的小路上，王晓云简直是一个玩皮的小女孩，拽着许平的手走呀跑呀跳呀，嬉嬉闹闹，不时地发出内心的呼唤——许平我爱你！呼喊声惊动了树林中的小鸟扑棱棱地疾飞；呼喊声惊动了远处石凳上的一对恋人扑屁股走人，嘴里叽叽咕咕说是神经病！晚上，在许平的大学校园内，他带她参观了大学的布局规模。天已经冷了，但他们浑然不知。他俩畅理想、谈人生，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做梦的事。
“许平，我总是梦到你，你也梦到我了吗？”她要证实一下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许平思索了一下，突然想到《诗经》中《关雎》中几句话，他说：“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又解释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子，我昼夜都想，想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寤寐求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哪你为什么不主动求我？害得我大老远跑来。”王晓云嗔怪道，捶了许平一下。
“你知道的，我慢热。”许平笑说。
“那如果我不主动求之，不是失去了这么美好的恋爱与婚姻了？《关雎》最后一句话怎么说的？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毕业以后你也要敲锣打鼓吹吹唱唱把我娶过去。”王晓云撒娇了。
“不会失去的。该失去的会失去的，不该失去的不会失去的。我宁愿听任自己的失望，也不会放弃我心中的奢望。”许平说。
王晓云皱眉思索了一下，她说：“你的失望是什么？奢望又是什么？”
许平心里想，我失去的将是小花，得到的一定是你；失去的，我不会失望，我宁愿放弃，你才是我永恒的奢望，而今，这种奢望已成了现实。但是他不能这样说。于是，他掉过来说：“失望的是我如果失去你，奢望的是我要得到你，晓云！”
“我爱你许平，我真的爱你。”
“我也爱你，晓云。”
夜深了，许平把王晓云送到学校涉外宾馆。两个人一夜无眠。
作者简介
陶继亮,笔名水拍岸，安徽省明光市作协会员，省散文家协会会员。供职于乡镇、市直机关，曾任乡镇党委副书记、副镇长，市水产局副局长、市委组织部选派办主任、市人社局局长、市民宗局局长、市医保局党组书记，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主任等。散文、小说散见于《滁州日报》《明光文学》等媒体公众号，散文《孤独的“正塘”》入围第九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入围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