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牵着花荣的手,稀里糊涂给了自己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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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事件,开始于杀了阎婆惜之后的宋江,跑路到花荣的清风寨去避难。当时宋江整个屁颠颠的,把自己之前是如何从王英手上,硬生生救下花荣同事刘知寨老婆的事情,详细对花荣说了一遍。花荣当时听了,反而不开心了:
花荣听罢,皱了双眉说道:“兄长没来由救那妇人做甚么!正好教灭这厮的口。”对的,花荣,他巴不得同事刘高的老婆,被王英给欺辱了。可是也是这话,让宋江当时整个人就很不爽了:
宋江道:“却又作怪!我听得说是清风寨知寨的恭人,因此把做贤弟同僚面上,特地不顾王矮虎相怪,一力要救他下山。你却如何恁的说?”可以理解宋江的无法接受,难道说我白忙活半天了:为救你同事的老婆,老子都给王矮虎下跪了,结果不单人情就这么没了,还反倒帮你倒忙?这时花荣才说明缘由:
花荣道:“兄长不知……这厮又是文官,又没本事,自从到任,把此乡间些少上户诈骗,乱行法度,无所不为。小弟是个武官副知寨,每每被这厮呕气,恨不得杀了这滥污贼禽兽!兄长却如何救了这厮的妇人?打紧这婆娘极不贤,只要调拨他丈夫行不仁的事,残害良民,贪图贿赂。正好叫那贱人受些玷辱。”也是从这段描述中,花荣的性格便出脱出来了——一个泼辣而直爽的年轻武将。面对刘高这种上司官,如果是杨志、秦明,乃至于呼延灼这些中年军将,断然不会像花荣这样的态度——秦明面对着同样贪赃枉法的文官慕容知府,那是一口一句公祖的肉麻得不行,呼延灼也是一口一句恩相的懂事,杨志在梁中书面前,便也似条家犬一样了。但是花荣,他天生就有一股子的气焰。根据后面的描述,花荣是功臣之子,世代为将,20多岁就当上副之寨,说低也不算低。但是这一年纪的武官,遇到刘高这种同僚,确实很容易一口气吞不下去,是很典型的年轻气盛。
老江湖宋江当然了然,马上开始教导起花荣:
宋江听了,便劝道:“贤弟差矣。自古道:冤仇可解不可结。他和你是同僚官,又不合活生世。亦且他是个文墨的人,你如何不谏他。他虽有些过失,你可隐恶而扬善。贤弟休如此浅见。”且先记住红字这个亦且他是个文墨的人。这也就是宋江这种办公室人精,才能有的经验之言。于是接下来,非常有意思的对话来了:
花荣道:“兄长见得极明。来日公廨内见刘知寨时,与他说过救了他老小之事。”宋江道:“贤弟若如此,见常也显你的好处。”一句也显你的好处,什么好处?就是你花荣,千万一定得告诉刘高,我宋江救过他老婆,也显我宋江的好处。毕竟费了半天劲收来的那个人情,最后竟落实不了,确实非常可惜。那么这就让花荣头皮发麻了,我们能够感受到的是,花荣当时心里的左右为难:如果自己真去说这事情,刘高要是反问他一句,他宋江怎么会跟清风寨匪徒认识的?花荣那时怎么回答?所以过后整整一个月,花荣都没有去跟刘高说过。他也根本没有按照宋江的劝导,跟刘高和和气气去相处。可是面对宋江,他又是一句兄长见得极明。也就是说,他非常听宋江的话,但又没有完全听。总之,花荣就把这事按住不提了。那宋江这边呢,他也有个问题,就是你经验是这样的经验没错,可是刘高这类衣冠禽兽,未必就是吃你这一套的。只是那时的宋江,哪会管这些。于是没过多久,宋江便为了自己的经验主义,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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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荣当时的判断确实没错,刘高的老婆也是个小人。在被宋江救下之后,她非但没跟刘高说过实话,反而在偶然看见宋江于闹市里闲逛之时,还反咬宋江一口,说他是个匪徒的头子,然后老宋就被抓走了:
听得宋江笑声,那刘知寨的老婆于灯下却认的宋江,便指与丈夫道:“兀那个黄矮汉子,便是前日清风山抢掳下我的贼头!”刘知寨听了,吃一惊,便唤亲随六七人,叫捉那个笑的黑汉子……好了,到这里为止,我问大家:当宋江被刘高抓走之后,换你是花荣,你该怎么办呢?花荣当时给出的选择,就是直接给刘高送了一封信过去:
刘高拆开封皮,读道:
花荣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亲刘丈,近日从济州来,因看灯火,误犯尊威,万乞情恕放免,自当造谢。草字不恭,烦乞照察。不宣。
这封信,我们可以想象花荣写的时候,那咬牙切齿的不爽。老子竟然真有这么一天,得对你刘高低声下气。可是也是这封充满恭维的信,把宋江给坑得结结实实的。因为宋江在被刘高拷问的时候,已经假称自己叫张三了:
宋江告道:“小人自是郓城县客人张三,与花知寨是故友,来此间多日了,从不曾在清风山打劫。”谁是张三?就宋江郓城老家,和阎婆惜偷情的那个张文远(没错,他的绰号就叫“小张三”)——看来老宋对文远依然咬牙切齿的。可惜他花荣,却自作聪明,说是他亲戚刘丈。宋江当时,就这么被刘高打得皮开肉绽了:
刘知寨道:“说得是!”喝叫:“取过批头来打那厮!”一连打了两料。打得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便叫:“把铁锁锁了,明日合个囚车,把郓城虎张三解上州里去。”于是这个“郓城张三”,到了刘高嘴上,就这么变成“郓城虎张三”了——这加了一个字,整个画风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晋江小雨,变成晋江虎小雨——那我离进去也不远了。
也是当花荣发现写信没啥用之后,他的下一个动作,却是相当的虎。他就是想都没想,便生生冲进刘高地盘去抢人。没想到,还真给他抢到了:
花荣见刘高不出来,立了一回,喝叫左右去两边耳房里搜人。那三五十军汉一齐去搜时,早从廊下耳房里寻见宋江,被麻索高吊起在梁上,又使铁索锁着两腿,打得肉绽。几个军汉便把绳索割断,铁锁打开,救出宋江。这个看似莽撞的操作,反而让宋江转危为安,虽然这时宋江已经被打花了,把花荣给心疼得花容失色了都。那时的花荣,跟正疼得唉唉叫的宋江解释说,为何自己要写那封信,还把宋江叫成刘丈:
花荣道:“小弟寻思,只想他是读书人,须念同姓之亲,因此写了刘丈,便是忘了忌讳这一句话。如今既已救了来家,且却又理会。”这真的很好笑,之前宋江教导花荣时,说的那句刘高是文墨之人,没想到花荣好巧不巧的,倒是真把这句话给听到心里面了:对啊,他刘高既然是个读书人,总该在乎你“刘丈”跟他刘高,五百年是一家亲吧……花荣这话,真的让宋江当时,一时也不知该去怪谁——真就是牵着花荣的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了。反正宋江明白了,这个地方,是根本没法待了——赶紧接着跑路吧。当时宋江就给花荣做了这样一个分析,就是只要我能跑得掉,不被刘高抓住,你明日跟他抵赖,他没有抓到我,他也没法子,最后不过一句,宋朝文武官习惯性吵架,这事情也就过去了:
宋江道:“我想他如何肯干罢,必然要和你动文书。今晚我先走上清风山去躲避,你明日却好和他白赖,终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殴的官司。我若再被他拿出去时,你便和他分说不过。”所以目前唯一要处理的问题就是,只要让宋江平安抵达清风山,两人便都安然无恙。
花荣心想,兄长见得极明,他想都没想的,就叫了两个军汉,把宋江赶紧送了出去:
黄昏时分,便使两个军汉送出栅外去了。宋江自连夜捱去,不在话下。这边厢,被抢走了宋江的文墨人刘高,打仗不行,那算计能力可不亚于宋江。当时刘高看了花荣写的信之后,马上就推断出,花荣这边是有问题的,他肯定隐瞒了什么。他也早就料到,花荣会赶紧把宋江给送回清风山,于是先行一步去等着抓人。这下,就彻底玩完了。那之后,宋江和花荣先后被抓。没法子了,这鼠兄虎弟,还是等着被救上清风山当强盗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