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多年的公主回来后》
作者:雪鸦
简介:
萧令璋是最尊贵的嫡公主,很早便喜欢上了裴淩。
尚书郎裴淩,布衣出身,为人刚正凛直,乃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孤臣。
年少时,萧令璋总喜欢热烈地追在他身后,从豆蔻年华到亭亭玉立,盼着那少年能回头瞧上她一眼。
直到后来,萧令璋的手足皆因夺嫡惨死。
她不得不在权势斗争中学会自保,逼自己收敛少时情愫,算计筹谋,步步为营。
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输给最瞧不起的堂兄。
而亲手扶持她堂兄登基为帝之人,正是她最倾慕的裴淩。
萧令璋输得彻底。
不仅输了权力,还把自个儿给输了。
——她父皇驾崩前,下旨将她许配给了裴淩。
成婚当夜,萧令璋对裴淩尚存一丝少时情愫,但她也知道,裴淩对她没有任何情谊。
她只是他辅佐新帝登基的战利品,是他今后平步青云的点缀。
成婚第三日。
公主的马车意外坠崖。
自此,玉殒香消,世上再无张扬肆意的华阳公主。
南荛是个孤女。
她跌落悬崖后重伤失忆,被一个少年将军所救,日久生情,嫁给了他。
她性情温柔、善良通透,与夫君过着蜜里调油般的日子。
只是好景不长,夫君为奸人所害。
她毅然入京,击鼓鸣冤。
那一日,丧妻多年、只手遮天的一国丞相路过廷尉衙署,正好瞥见那击登闻鼓的美貌妇人。
——那是他年少时娶的心上人。
他失而复得的公主。
段小将军救了一个孤女。
他为她取名为“南荛”,悉心照顾她孱弱的身子,亲自给她做风筝,带着她骑马踏青。
她也曾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缝补衣裳。
夫妻之间,互相扶持,生死相依。
后来他于战场之中被人陷害,却扭转战局,从刀山血海之中一路厮杀而归,成了年少封侯、名震朝纲的将军。
回京那日。
他高踞马上,看到了马车中尊贵雍容的公主,无声地捏紧了指骨。
“她不是别人的妻子,她明明是我段浔的夫人。”
精彩节选:
岁末严冬,朔风肃杀。
飞雪如挦绵扯絮,漫天蔽野,铺满洛阳道。
成朔五年的岁末,冷得出奇,倒春寒来势汹汹,行人皆耸肩缩背,步履匆匆。
王徹下朝后,坐在去衙署的轿子里,啜了口侍从捎来的热酒,搓了搓冻僵硬的手掌心。
不由暗叹一声,这天是愈发冷了。
如此冷的大雪天还得忙前忙后,着实是不容易。
近日正是多事之秋,洛阳城内店家纷纷门窗紧闭,将风雪隔绝在外头。但若走进任意一家店里,只怕都能听到百姓在议论近日大将军府被抄之事,神色皆惊异而兴奋。
毕竟对于诸多艰难谋生计的百姓而言,任何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倒台,皆值得热烈谈论。
哪怕这位大将军,先前打了不少胜仗。
一夜之间,洛阳城内也尽是此人抗旨不尊、包藏祸心,致使三万将士惨死的流言。
此事说来唏嘘,打从去年开始,边关战事便极为不顺,入秋后大将军段纮奉旨出征,本以为此去能平定边乱,谁知临时竟未曾上报便擅自改了行军路线,以致于三万将士全军覆没。
战报传入洛阳,朝堂一片哗然,百官纷纷上疏弹劾,还有人趁机拿出了段纮疑似谋反之罪证,引得圣上大怒,下旨将段氏全族抄家下狱待审,一夕之间,便连一干昔日与段氏来往密切的官员,或下狱待审,或罢官流放。
民间人言籍籍,物议沸腾,百官上朝时皆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一步。
按理说,段氏一族已被下了诏狱,应严刑审问,尽快定罪。
但偏偏,这段家乃皇后亲族,天子至今态度不明,未有决断,倒令底下的大臣们拿捏不了分寸。
若论九卿之中谁最难做,当属廷尉王徹了,陛下虽命他与丞相长史、御史中丞杂治诏狱,但刑狱审讯方面仍由他负责。
王徹一路唉声叹气,他为官十六年,做廷尉正三年,最谙明哲保身之道,只盼着这把火莫烧到他身上便好了。
待轿子在衙署外落定,他拢着袖口起身出轿,靴底踩着厚厚的积雪,进了廷尉大门。
左监袁敬早在衙署内等候,见他来了,忙不迭上前把整理好的条陈递上,恭声道:“大人,这是下官整理好的审讯名册。”
王徹伸手接过,叹了口气,“这几日盯着我这儿的人怕是不少,今日上朝时陛下又提了,只怕段氏定罪就在这几日了。”
袁敬试探道:“如此,应算好事?”
“好事?”王徹边翻册子,边冷哼一声,“事儿办的不好,中间再出丁点岔子,倒是掉脑袋的‘好事’了。”
他刚说完“出岔子”三个字,耳边忽然听到什么声音,是从外面传来。
低沉震耳,似天边闷雷滚动。
细听竟是钟鼓擂响。
王徹翻册子的手一顿,惊讶地抬起头,廷尉衙署外能敲的鼓就一个,这寒冬腊月的,莫不是有人在冒雪击登闻鼓?
他正要喊人来问,外头衙役已快步奔进来,“大人!大人!外头有个人……在敲登闻鼓……”
袁敬倒嘶一声,惊道:“谁人如此大胆?”
八百年没人敲的登闻鼓,今日居然被人给敲了?
众所周知,这登闻鼓可不是轻易能敲得的。
本朝开国之初便设立登闻鼓,为百姓鸣冤叫屈所用,藉以显示便民、德政,但这伸冤过程却层层设限,难如登天。
鸣冤者非但诉讼条件苛刻,更有“凡讼者皆露天戴枷,充军流放”等规定,若有证据不足、口供不实,被定性为无端闹事之人,更能直接问斩。
如今这鼓早成了摆设,几年能响一回都算稀奇了,上回被敲响还是两年前,击鼓之人因证据不足,当街活脱了层皮,后来冤没诉成,连命也跟着丢了。
今日,谁这么胆大?
还非得挑这事多的当口添乱。
王徹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不敢发泄在官场里,正好有人来触他霉头,他挥手冷声道:“把人带进来!”
很快,衙役们便架着一人从外头进来。
竟是个女人。
这女子体态纤瘦,乍一看从头到脚皆白如雪人,近了才发现她穿着身素白麻衣,满头乌发松松用竹簪挽着,落满了碎雪,行走间如盐粒般簌簌洒落。
甫一被人扔在地上,她便因冷而细肩紧缩着,冻得通红的手指撑着地上,艰难地跪着。
“民女,民女拜见大人……”
她开口时声音嘶哑,才说半句,便捂着嘴低低咳呛起来。
似是病了。
这下王徹和袁敬皆瞧得愣了一愣,没料到敢击鼓的竟是个女子。
王徹皱眉打量她,冷冷喝道:“方才就是你在击鼓?你可知这登闻鼓轻易可敲不得,凡击鼓者,皆要付出代价。”
“民女知道,民女……有冤。”
她艰难地平复着呼吸,慢慢撑手跪好,垂着头开口应答。
“你所诉何事?”
“民女诉……大将军案,实属诬陷。”
边上的袁敬手一抖,不由得轻微吸气,王徹也微微一惊,怀疑听错了,表情险些挂不住。
他猛地一拍桌案,“胡言乱语!”
她被这声厉喝惊得脊背瑟缩,落在膝上的手指不觉用力攥紧,静默了片刻,反而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张苍白而清丽的脸。
“民女以性命担保绝非虚言,也有证据。”
若换作旁人,此刻早该怕得话都说不出来,她也分明是怕的,身躯在灌入大堂的寒风下瑟瑟战栗,却没有退让分毫,反而竭力挺直了脊背。
“大人何不看一下民女的供状。”她伸手去够身上包裹,冻得通红的手指试图从里拿出什么。
“荒谬!本官看你是来闹事的!”
王徹太阳穴突突胀痛,杂治诏狱正到了关键,过两日便要上呈宫中,此刻冒出来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岂知不是别有居心?所言岂能当真?
他不欲再听她申辩,状纸也不接,冷声道:“来人,把这胆大包天告假状之人锁上押下去!”
两侧衙役快步上前,伸手抓住女子双臂,她没想到他们竟完全不听自己申辩,惊惧地抬头盯着他们,胸口急促起伏,疾声道:“我既已击鼓,你们便不可如此草率定论——”
她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力气抵不过衙役,不消片刻便被套上镣铐,被人从地上提起来。
偏就此时,有人惊惶奔来,对他们道:“大人,外、外头,有人来了……”
两人一惊,袁敬忙不迭对那些衙役挥手道:“还不快点押下去处理了!净日都是些闹事的。”
那女子被架着,像是极不甘心,死命挣扎起来,生冷沉重的镣铐生生在地上拖拽出一道深色痕迹。
他们动作慢了些,外头的人已经缓步入内。
“王大人,今日看着似乎甚忙啊。”
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衙役生生动作顿住,女子被人用力架着,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人再度松开,重重跌坐在地上,疼得她发出一声低哼。
低头间,只觉面前倏然掠过一道凛冽疾风。
“原来是严长史……”
王徹一见是来者竟是丞相长史严詹,连忙含笑迎上前去。
丞相长史秩次千石,品阶虽不远如廷尉,但身为丞相属官,朝中无人敢怠慢。
王徹心有不安,摸不透这严詹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丞相临时有什么指示?还是因为别的?
“不知长史来此,有何贵干?”
严詹从宫里出来,身上尚着官服,银印青绶,介帻加冠,慢悠悠朝王徹拱手见礼,从容含笑道:“在下正要去相府,碰巧路过,瞧见有人敲这登闻鼓,顺便来瞧一眼热闹。”
瞧热闹?
王徹闻言,暗道这贱民坏事,谁人不知这严詹为丞相亲信,今日叫他撞见这击登闻鼓的事,看样子是有麻烦了。
他心中不耐,面上却笑道:“这年头击鼓告状的,能有一个守规矩的倒是稀罕了,这女子看似在鸣冤,实则就是个闹事的,我正要按规矩处置,倒不劳长史费心。”
“是么。”严詹转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
那里。
女人正委顿在地上。
因拖拽而凌乱的衣衫松松套在过于瘦弱的身躯上,宽大得近乎漏风,低头时露出的一截颈子白腻修长,全身都在风雪下瑟瑟发抖,眼瞧着快晕倒了。
可不能晕。
若是现在晕了,这一切就彻底没有希望了。
她要伸冤。
她不能就这样倒下。
她思绪混乱,痛觉与寒冷几乎盖过意识,让她到达了身体承受的临界点,摇摇欲坠,却又不甘心这样认命,死死咬着牙关支撑着。
恍惚间,似有脚步声迫近。
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黑靴,她忽然意识到,方才进来的那位大人停留在了自己面前。
严詹尚未开口,她已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如溺水之人抓浮木,猛地伸手拽住对方的衣摆。
她执拗地仰头,直直望向对方的脸。
“求大人为民女做主,廷尉卿未看民女诉状便断定民女闹事,民女为段家诉冤,求大人明察……”
她在说什么,严詹并未听清。
在看到她脸的瞬间,他只觉脑内轰然一声,彻底呆住了。
南荛死死攥住对方的衣摆。
严詹正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她被带得趴在了地上,手指却坚决不松,用力到指骨泛青,不让他走。
冬末严寒,飞雪若絮,北风倏一灌入衣襟,便冷得透肌剜骨。
周围的人皆有些惊讶,谁也没想到这么一个柔弱的娘子,突然爆发出的力气竟如此之大。
没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家破人亡,夫妻分离。
犹记得数月前,南荛还只是一个寻常妇人,与夫君过着安乐的日子,情深意笃,恩爱不疑。
直到她夫君段浔,收到了家书。
西边敌国压境,他二位兄长皆战死沙场,边关岌岌可危。
段浔接连数日变得沉默,南荛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对他道:“家国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战场之上有你的血亲,你若想去,我便与你同去。”
自先帝时朝廷便颁发敕文,凡边关将士,长期守城对抗外敌者,可带家人同往,对此朝堂甚至专设廪粮供应,以便令士兵无后顾之忧。
段浔怔然望着她,忽然快步上前,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抿紧薄唇,“我不想带你涉险,阿荛,你等我回来。”
“我保证,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南荛想说她不怕,却能感受到段浔的身躯异常紧绷,似用尽全力。
边关苦寒,他不想带她去。
可他放心不下她。
以致于离别时,他为她筹备了许多物什,盘缠、保暖的衣物、伤药、补品、防身用的匕首,甚至还有若他战死沙场、她可去投靠他人的信物。
他临行前,曾与她详细谈论过前方战况,其中诸多疑点,仿佛预示了此去危机重重。
她手中保留了段浔当时收到的文书信件,也仍记得那一日战败的消息传来,自己是怎样的难过。
他死了。
尸骨无存。
得知段浔战死、段氏全族通敌卖国的消息时,南荛独自枯坐了一夜,翌日一早,她就擦干了眼泪,收拾好了行囊前去洛阳。
她要为他讨个公道。
他若活着,她便等他归来;他若死了,她也不绝让他白白枉死。
为了伸冤,南荛一路跋涉千里,颠沛流离,她一个孤身女子,在路上易遭歹人觊觎,能保住性命便已不易,盘缠早已被人偷走。若非靠那么一丝信念支撑着,她也许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地撑到了洛阳,撑到了击鼓鸣冤,到头来却被当做闹事的。
这世间的公道,果真没有那么容易讨来,平民百姓伸冤无门,何况是这种震动天下的案子。
南荛想过最坏的结果。
无非就是死。
她本就是该死之人。
五年前,南荛躺在悬崖底下重伤失忆,被人发现时就早已气息微弱、回天乏术,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然而那年早春甚冷,是十七岁的少年郎阿浔背着她,一个个寻遍名医,硬生生将她的命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惧死的?
可她,不甘于这样死。
不甘于只得到最坏的结果。
南荛用力拽紧眼前这位陌生大人的衣摆,死死咬着牙关,就算有人来砍她的手,她也绝不会松手。
她狼狈地趴在了地上,飞雪因呼吸急促被呛入肺里,眼睛却执着地望着对方。
“大人……求大人做主……”
她一边哀求,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眼前大人的神色,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却发现他正紧盯着自己的脸。
他……怎么了?
为何一直盯着她看……
南荛被他盯得有些迷茫不安,不禁偏头低眸,避开他的目光。
她这样的举动落在严詹眼里,便显得极胆怯害怕。
严詹一时静默,许久不言。
这漫长的沉默中,只有王徹瞧出严詹神色异常,唯恐这女子在此误了他的事,按捺不住开口道:“这贱民污蔑本官,此刻还在此妖言惑众,来人,还不快把她??”
“慢着。”
严詹倏然出声,打断王徹。
王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疯?
严詹攥了攥袖中手,稍稍定神,转身对王徹笑道:“王廷尉何必如此着急,圣上命你我杂治诏狱,方才听这女子所言提到段家,此事恐涉及段氏案,在下一来有权过问,二来,身为丞相属丽,我所行之事自有丞相许可。”
“若当真如你所言,此女不过无端闹事,便是留她多问两句,于王大人而言又有何妨?”
王徹听他搬出丞相来,暗暗恼恨,面上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严长史这么想问,那就问罢。”
严詹又看向南荛。
南荛听这位大人言语之间的态度,应是要过问她的事了,不禁欣喜非常,愈发恳切地望着他。
对方却久久地盯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随后,缓缓在她跟前蹲了下来。
“你……不认得我?”
她惊异而困惑地望着他,微微摇头。
她……该认得他吗?
严詹混迹官场多年,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见她清亮的眼瞳里满是惶惑,知道她未曾撒谎。
事情有些棘手了。
要么不是他要找的人,只是长相巧合;要么就是……
严詹有些懊恼烦闷,又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名唤南荛。”
“何方人士?”
“青州人氏。”
“……状告何事?”
她轻声道:“民女夫君,乃是段家三子段浔,民女此番诉冤,是想证实段家绝无谋逆之举,乃是遭人污蔑,求大人明察。”
严詹听她这么说,才终于注意到她穿着一身素白麻衣,竟是一副寡妇的装扮。
她嫁人了?!
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腾地站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去捡地上散落的竹简,袁敬见状,忙不迭过去帮忙。
严詹粗略扫了一眼上头的字,对王徹道:“此女之事还有待调查,廷尉卿不如先将她收押,待我禀明丞相,容后再行论处。”
王徹看他言行举止反常,还口口声声说要把这事告诉丞相,心道今日真是活见鬼了。
仅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这严詹便仗着丞相威势处处对他不客气,王徹心中不快,也不好发作,便挥手使唤衙役,“来人,把她押下去。”
衙役架起地上的南荛,这次动作不再那般粗蛮。
严詹看着这一幕,似乎还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半晌,又似不放心般叮嘱道:“此女瞧着甚是虚弱,还请廷尉莫要为难她。”
王徹干笑,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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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荛被带去了诏狱。
若论洛阳人人最恐惧的去处,当属这廷尉诏狱。自开国以来,上至王侯权臣,下至士族子弟,或因朝廷党争,或因触犯法令,凡入此地皆九死一生,殒命者更是不计其数。
若是平民入诏狱,更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甫一踏入此地,南荛便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潮湿与窒闷,四面阴暗,不流通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隐约夹杂着腐臭之气,令人闻起来有些作呕。
她强忍不适,跟随着狱卒往里走,强迫自己不去看左右两侧关押的那些模样凄惨的囚犯。
壁灯幽暗,隐约照亮诏狱深处,也将她的影子照得飘摇不定。
南荛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她好似还沉浸在方才的事里没回过神儿,直到挨着角落坐下,才如梦初醒般抬眼,谨慎地张望四周。
虽然心里仍旧不安,但她又隐隐感觉到,事情应该有转机了。
尽管她想不通,为什么那位大人突然出现,还要过问她的事?
他还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她,问她认不认识他。
南荛当真不认识他。
她仅有的这五年记忆,都是与她夫君在一起,生活在远离洛阳的青州。
至于五年前的人和事,南荛早就忘干净了。
她连自己是谁、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南荛思及此,忽然抬手掩住唇,艰难地低头咳喘两声,嗓子干涩无比,肺腔仿佛灌满棉絮,咳一声便扯动五脏六腑似的疼。
她曾生过重病,后来哪怕病好了,也落下了病根,体质弱于常人。
来洛阳的路上便染了风寒,只是硬撑着,方才又被人拖拽受了惊吓,此刻后知后觉地缓过来,便感到一阵强烈的乏力眩晕。
入夜之后,周围断断续续传来有人走过的脚步声,其间有人被提审刑讯,发出令人闻之胆寒的惨叫痛呼。
南荛长发松散地披在脊背上,脸色发白,双眸紧闭,逼自己不去听不去看,只一声不吭地蜷缩着,下巴搁在膝上,双手不断摩挲手臂,希望这样能稍微暖和一点。
腕上铁镣冰冷沉重,戴了不过半日,已经勒出了红痕。
她的身子不自觉轻轻颤栗着,除了心悸惊惧,更多则是被冻的。
她怕冷。
好冷。
四面散发着阴涔涔的寒气,人撑到极限,便极易产生幻觉,南荛冷得仿佛置身于五年前的那场大雪中,意识控制不住地发散。
她是被一个猎户救下的。
听那猎户说,她是在悬崖底下被发现的,那时她已经快被大雪给活埋了,若不是被他及时挖出来,她早就活生生冻成人棍了。
只是她当时遍体鳞伤,昏睡了足足三日,待她悠悠转醒时,身上已换了身干净的布衣,记忆全失,身边也没有任何可证明身份的东西。
她高烧不止,病得很重。
那猎户家中贫寒,养家糊口都极艰难,肯救她已是善举,无法再找大夫给她治病。
南荛自知时日无多,不愿让恩人为难,也不想死在他们家中,便艰难起身,独自走进了下着雪的郊外。
大雪飘摇,北风呼啸。
大抵是回光返照,她感觉不到冷和痛,以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棵树边坐了下来,安静地闭上眼睛等死。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她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策马出城的少年郎。
朔风疾雪下,少年骑着一匹白马,玄黑衣摆和乌发在风中肆意飞扬,勒紧的腰身、挺拔的身姿如同一把劈开云雾的雪亮刀刃,锋锐而内敛。
他远远地看到她,勒缰驻马,马蹄荡出一片雪雾。
翻身下马,来到她面前。
“你……怎么了?”
穿梭耳畔的风声里夹着清泉般的少年声,她睁开眼睛,睫毛倏地一颤,只见一个陌生少年扬着眉梢,正好奇地凑近瞧她。
她的眼睫上覆满了雪花,被滚烫的呼吸一烘,便融化成水,模糊了少年俊秀的面容。
她在濒死的状态下,对上了一双惊艳漂亮的眼睛。
她已经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呆呆看他片刻,便闭上眼睛等死,少年似乎瞧出她是将死之人,思索片刻,忽然眼睛弯了弯,“算了,谁叫你运气好碰见了小爷我,今日我心情好,便顺路救你一命。”
身上倏然一暖。
少年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随后天旋地转,她落到了少年单薄却有力的背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少年扎着高马尾的后脑。
“你……”她无措地开口说话,嗓音嘶哑。
她想说,别救我了。
她病得很重,肯定活不成了。
“别说话。”背着她的陌生少年头也不回,北风吹散他的声音,落到她的耳边,轻轻掠过起伏的心潮,“别怕,我救你。”
梦很长。
许是因为许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了,南荛这一觉睡得极沉,几乎醒不过来。直到翌日一大早,有人正在开牢房的门锁,她倏然被声音惊醒。
身子依然冷得厉害,四肢被抽干了似的绵软无力,这一觉醒来后,身子似乎变得更沉了,她强撑着一缕清醒的意识望向牢房外,以为该轮到自己被提审了。
不想对方一进来,却吩咐道:“给她去镣。”
南荛怔住,提审是在诏狱里,为何要去镣?对方看出她的惶惑不安,笑了笑,只道:“娘子莫要紧张,今日有贵人要问你话,随我们走一趟便是。”
贵人?
哪个贵人?
是昨日那个大人吗?
南荛思绪混乱,对方已手脚麻利地给她摘去了镣铐,示意她起来跟上。
她安静地跟在狱卒后面,离开了诏狱,也不知七弯八绕地走了多远,她被带到一间屋子里,狱卒们自动关上门出去。
屋子里正有几个丫鬟等着,见南荛来了,为首的人便殷勤地迎上前来,笑道:“娘子风尘仆仆,奴婢们先服侍娘子沐浴,再换身衣物去见大人。”
南荛还未弄清楚是什么情况,下意识伸手挡去对方去解自己衣物的手,后退一步婉拒道:“多谢好意,可是……”
对方却大有不顾她意愿的架势,依然伸手来拉她过去,南荛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背脊抵到了墙壁上,不禁微恼着开口道:“我此番是为我夫君冤案之事去见大人,倒是从未听过沐浴更衣的规矩。”
未曾想到她如此倔强,她们互相对视一眼,为首的丫鬟眸光微闪,开口笑道:“既然娘子不想沐浴,那就算了。但总得好好打理一番,娘子若是衣冠不整,去见大人未免显得唐突。”
这句倒是有理。南荛这一路风尘仆仆,看着颇邋遢,若是要见的人位高权重,的确当整理一番以示礼节。
她想了想,才配合她们走到铜镜前坐下。
丫鬟们动作麻利地拆散南荛的发髻,满头乌发顷刻散开在背脊上,乌黑柔亮,只是发梢略显干枯,可见她从前过得是不错的,近日却生吃了不少苦。
很快,她们梳好了头发,下一步便是更衣了。
南荛轻声道:“不必劳烦,我自己来罢。”
丫鬟们只好退了出去。
南荛仔细锁好了门,才开始更衣,她展开衣物仔细查看,见这是身鹅黄色曲裾深衣,布料和形制算是上等,心底那股怪异的感觉更甚。
待换好衣服后,她走到窗边,将先前未关死的窗牗稍稍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想瞧瞧外面是什么情况。
不想却听到了北风呼啸下细碎的说话声。
是方才伺候她梳妆的那些人。
“听说我们方才伺候这人,是诏狱里关押的女犯,你们说,她生得那般标致,难不成严长史是看上了她?”
“听说这女子出身低微,还嫁过人?”
“洛阳城里喜好人妻的贵人也不少了,嫁过人的才更好生养,日后做妾也好延绵子嗣。”
“嘘,小声点儿。”
南荛听到这些话,心脏直直下坠,倏然沉到了谷底。
严长史……
昨日为她做主的那位大人,的确被称作严长史。
今日让她更衣也是他安排的?难道当真如她们所说,严长史对她有非分之想?
昨日,她仅凭初印象,觉得这位严长史对她的态度更像对待什么故人,并不像见色起意之人,难道是她感觉错了?
南荛愈发不安,她昨日仅仅是希望那位大人能为她做主,却未曾想过会被这样“额外关照”。
细细想来的确不对,倘若那位大人为人正直,也该在对她审讯完毕、确认她确有冤屈之后再关照她才对,如此才不会落人口实。
凡入了诏狱之人,就皆形容狼狈,又怎么还会给她沐浴更衣的机会?
这些久混官场之人,大多不会做毫无利益之事,世上没有掉馅饼之事,就怕这份好的背后,需要她付出更大的代价。
南荛正思索着,外头传来脚步声,她连忙阖上小心窗子。
有人叩响房门。
“娘子,该走了。”
南荛心跳愈烈,连忙应了一声,“就来。”
一边应着,她快速环顾四周,看到桌上放着一把剪子,飞快地拿起藏在袖子里。
洛阳城内豺狼虎豹环伺,她置身于此,大多时候无力自保,自她决定好进洛阳伸冤的那一刻起,便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她攥紧剪刀,深吸一口气,缓缓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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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詹一身常服守在廊下,在等南荛过来。
仆从正在清扫积雪,好不容易扫干净,很快,大雪又铺满厚厚一层,踩在上面留下或深或浅的脚印。她低头跟在别人身后,走得很慢,薄薄的日光洒落在女子纤瘦的侧影上,仿佛镀上一层暖光。
萧瑟寒风穿过长廊,掠起女子柔软的发梢,几缕乌黑的碎发扫过雪白的颈间,愈发衬出一抹修长柔韧的弧度。
周围的人皆瞧得有些愣神。
洛阳城内最是不缺美人,但如眼前这般相貌气质的女子,却极少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世族教养出来的温婉大方的女公子。
就连严詹也看得怔了一下,心下暗道:果然人靠衣装,昨日她那般狼狈,倒让他有些不敢认,今日换身衣裳,终于有那位从前的影子了。
严詹待南荛走近了,才转身,示意她跟上。
南荛睫羽颤了颤,想问他什么,但他走得很快,仿佛正赶着时间,身后的随从也在催促她跟上,她的手指轻轻攥住裙摆,强行按捺着心底的不安,跟上去。
很快就来到一间房外,严詹停了下来,对她道:“娘子进去罢。”说完便推开了门。
南荛没想到自己竟是要单独进去,显然她今日要见的不是严詹,而是另有其人。
甚至此人,地位要远高于严詹,才会令严詹亲自引路。
“严大人……”
她望向严詹,有许多疑惑想问。
“你不必害怕,里头这位贵人,才是真正能为娘子所诉之案做主之人。”
因门是开着的,严詹说话时的音量也在下意识压低。
南荛看向房门口。
里面到底是什么在等着她,皆是未知。
走到这一步,她早已没有别的选择,她攥紧袖中剪刀,慢慢走了进去。
“砰。”
身后的门倏然被关上。
退步被斩断,南荛的脊背僵硬了一瞬,站在原地迟迟未动,谨慎地低着头,余光实则悄悄观察着这里头的光景。
因是还在廷尉衙署内,这间房内因是被临时收拾出来的,陈设简单朴素。
但相较于外头的风雪交加,室内已经很暖和。
“……大人?”
她不禁出声唤。
无人应。
进退两难,南荛又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在余光瞥见一缕青色袍角时猛然一惊。
有人坐在那里。
南荛察觉到的瞬间,便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微微转身,朝着对方所在的方向端正跪下,伏地行了大礼。
“民女拜见大人!民女名唤南荛,家住青州,夫君乃是段氏子弟段浔,上个月夫君受人所害,战死沙场,段氏一族被指认通敌卖国,实有冤屈,民女此番千里迢迢来到洛阳,是想为段氏一族伸冤,求大人为民女做主!”
她俯身于地,字字坚决。
话音刚落,她就感受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如有实质。
对方在看她。
南荛垂首伏跪在地上,姿势端正,不卑不亢,她未曾抬头,全然不知对方的长相、年龄,此刻又处于何种状态。
他在看她吗?为何不说话?
隐隐约约,她嗅闻到空气中飘荡着一阵似有似无的幽淡茶香。
那人似乎在饮茶。
不远处传来极轻微的杯盏碰撞声,似被人搁在了陶案上,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她好像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声。
随即,对方站了起来。
脚步声逼近。
南荛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漂亮修长的手。
她仍旧低头跪着,没有把手递给他,倔强地重复了一遍,“民女已为人妇,还请大人秉公执法,为民女做主。”
那只手却依然稳稳伸在空中。
“东西给我。”
对方甫一开口,便带着淡淡的上位者发号施令的语气,口吻不冷,却让人下意识想遵从。
南荛猛地一惊,不想此人如此敏锐,却咬咬牙,依然没动。
“手里拿着什么。”
对方看她这么倔强,慢慢把话挑明。
南荛浑身鲜血倒涌,因为过于紧张,掌心早已满是汗渍。她知道被他发现,再装傻也无用了,只好在对方的逼迫下,慢慢伸出右手。
只见女子白皙纤细的右手里,正紧握着一把小巧的剪刀,尖锐处异常锋利,在昏暗的室内折射出森冷寒光。
他看清是剪刀,忽然极淡地笑了声。
“怕我对你做什么?”
她没有说话,默认了。
女子伏在地上的身躯单薄纤瘦,脊背却透出一股坚韧的弧度,明明看着不堪一击,攥着剪刀的手却异常紧绷。
她不肯把剪刀给他。
“民女孤身在外,只想以此保护自己,还请大人体谅。”她轻声说。
他也不勉强,收手直起身,转身又朝陶案的方向走,南荛察觉到他背对着自己,大着胆子悄悄抬头,目光落在对方的背影上。
外头风雪肆虐,自窗牗外吹进来的北风穿过陶案,晃动烛芯,掀起男人的青袍广袖,愈发衬得此人身形峻拔,如松似鹤。
她在看他的时候,他已拿起案上的陶碗转身,视线朝她这边不紧不慢掠来。
目光隔空撞见一刹。
两侧灯烛剧烈摇摆着,微黄的暖光投落在男人鼻梁眉眼间,唯独一双清润黑沉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
她这次看清了他的脸,极快地垂睫低头。
这人……
背影气质高洁若君子,然而俊美孤拔的外表下,似乎藏着说不上来的杀伐冷酷。
南荛愈发踌躇不安,脑袋转得飞快,不确定对方的意图,他把她叫来,到底是不是要审问关于冤案的事?
“大人,民女想问……”她尝试着开口。
不等她说完,男人已重新走到她的面前,在她跟前微微蹲下。
漂亮修长的手指端着陶碗,放到朝她面前,“谈别的之前,先吃些糕点。”
南荛一时无言。
这个时候,他居然让她吃东西?她的视线顺着男人干净匀称的手指,落在陶碗里摆放着的精致糕点上。
很香。
看起来应是……极美味的。
她越瞧越饿,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民女来见大人,是因为民女的夫——”
“我知道。”
对方陡然出声,截断她话,不紧不慢道:“你既有求于我,难道不知这世上许多事需要以代价来换,就不怕屡次冒犯、惹恼了我,我便不为你做主了?”
南荛的脸色有些苍白。
她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君子以渺然一身,而能与天地并立者,岂是周旋上下、委曲弥缝所能办哉,民女是要伸冤,但从未说过做什么都可以。”她微微一顿,又直言不讳道:“何况,一个会逼无辜百姓委曲求全的官,当真会为民女受理如此棘手的案子吗?”
她可以死,但绝不受辱。
如果可以,南荛是想好好活着的,但倘若他们要逼迫她做什么,这把剪刀便会扎在他们身上。
他耐心听她说完,倒是慢慢拢了拢袖子,似笑非笑地说:“本官只是让你吃一口糕点,这也算委曲求全?”
这不算。
南荛终于无法推辞,抬手拿过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小口。
甜的。
是她喜欢的味道。
“多谢大人。”
饿久了之后身体变得麻木,味蕾被刺激,终于后知后觉感受到饥饿,南荛小口咬着糕点,虽觉得对方不至于在里面下药,却还是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吃太多。
南荛低头在吃,他就不远处在静静看她进食,她甚至能闻到他衣襟间携带的沉香气。
并非常见的香料,却让她感到熟悉,说不出以前在何处闻过。
眼前这人,她捉摸不透。
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的意图。原以为他可能见色起意,现在又觉得不像,对她的态度和严詹一样奇怪,她想不通为什么。
此刻她虽在吃糕点,身边人却如同一只蛰伏着的可怕猛兽,令她完全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心绪难定。
她吃完又道:“大人,民女夫君……”
裴淩的目光倏然冰冷下来,没有正面应答,猛地起身。
她惊了一下,抬头看他。
“先起来说话。”他双眸微阖,侧过身,情绪难辨。
南荛闻言,艰难地撑手起身,仅仅只是跪坐了一小会儿,腿却有些麻了,这一动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原本昏沉的脑袋愈发眩晕,几乎使不上力。
站起来的瞬间,强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
南荛只觉得眼前一黑,即便咬着舌尖拼命支撑,眼前的天地也开始急速倒转。
她骤然闭目,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男人注意到她不对劲,在她倒下之际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她,谁知这一碰,才发现她浑身滚烫得厉害,竟是发了高烧。
他面色微变,沉声喝道:“来人!”
外头守着的严詹忙不迭进来,看见晕在他怀中的南荛时脸色大变,急忙出去命人找郎中,待吩咐好了,才进来告罪道:“丞相,是下官考虑不周,以为叮嘱廷尉正之后便无碍了,未曾想到她已经这般虚弱,早知昨日便叫医者来看看……”
裴淩垂睫,注视着怀中女子苍白的面容,神情沉浮不定。
她这么瘦,便是抱在怀里,也轻得像一朵柔软的云,总感觉抓不住,一下子就消散了。
裴淩抬袖,轻轻拭去她眼角洇出的泪痕,正要横抱着她起身出去,却发现她哪怕昏迷了,右手还依然紧攥着那把剪刀。
她不记得他,并对他防备到了极点。
裴淩微微沉默。
“她……”严詹看着这一幕,心里仍觉得荒谬,小心问道:“她当真是殿下?”
裴淩说:“她是。”
洛阳城内人尽皆知,当朝丞相裴淩,有位亡妻。
那位亡妻,有个更加尊贵的身份——先帝独女,华阳长公主萧令璋。
倘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会想到五年前坠崖、尸骨无存的公主,竟然会大难不死,记忆全失,重新出现在洛阳。
还正好被裴淩看见。
昨日。
裴淩乘车出宫,途经廷尉衙署外,忽然听到阵阵擂鼓声。
“真是稀奇。”驾车的严詹纳闷道:“这大雪天,竟有人在击登闻鼓,还是个女子。”
裴淩正在车内闭目养神,闻言伸手揭帘,漫不经心地朝外头投去一眼。
便是那么一眼。
女子的背影极为熟悉。
裴淩丧妻整整五年,然而对于她的声音、相貌、背影,便是再过五年,也绝不会忘记。
衙役出来押她进去时,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是她。
他失而复得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