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卡子古宅张家院子
秦楚交界的白河县卡子镇的边缘山村,有座明清古宅张家院子。
卡子镇位于白河县最南端,素有白河“南大门”,清朝道光年间在此设卡赋税,故名“卡子”。卡子镇东与构扒镇相连,西与四新乡毗邻,南与湖北竹山县接壤,G316国道汉白路从这里向南入鄂,镇内有钱家大院、黄家大院和张家大院三座有名的清中期古建筑遗址,列入省级文化保护遗产,其中位于该镇友爱村七组的张氏民宅保存的最为完好。同时在其境内还有保存较为完好的楚长城遗址,因为古民居和古遗址的存在,从而吸引了无数的人来这里观光旅游。
通向卡子镇的汉白路在崎岖的山间延伸,道路两边高山耸峙,地势险要,界岭河在崇山峻岭间欢快地流淌,鸟雀在树林间吟唱,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暖阳和风,山花烂漫,一派春的景象。
路两边的山坡上,一层层整齐的梯田直挂云端,那是上世纪白河人民修田造地留下的人工奇迹。
曾几何时,在这秦头楚尾,平均海拔在170——1900米高低落差巨大的偏僻山区,山大沟深,坡陡土薄,自然环境恶劣,土地极为稀少,据有关资料统计,上世纪七十年代白河县农业人均基本农田仅为0.06亩,可以想象那该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而勤劳勇敢的白河人,为实现实现了农业人均一亩基本农田的目标,靠着一种顽强的愚公精神,几十年如一日,硬是在山高陡峭的顽石陡坡上,修建了一层层的梯田,人均基本农田增加到1.12亩,增长了近18倍,并在新修的地坎上,栽上了茶、桑、椒、草,累计达到9.6万亩,其壮举,足以感天动地,为此中央曾在这里召开全国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现场会,将他们的“三苦精神”在全国传颂。
面对自然,我们人类是渺小的,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我们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力量又是无穷的。如今我们行走在这里,面对这一征服自然的伟大壮举,我们怎能不被这感天动地的壮举而震撼和感动呢。
其实去白河观光,这山间一层层整齐的梯田本身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白河境内除了随处可见修建规整的层层梯田之外,还有楚长城遗址留存,在这几乎被人遗忘的地方,谁又会想到这里竟然是昔日秦楚两国对峙的边关战场。那些山峦间遗存的早已淹没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的楚长城遗址,与现今新修的梯田一道,将这秦境楚关牢牢地锁定在一个特定的历史的空间,从而使这里有了某种历史的厚重感,这或许就是这秦楚边关的魂魄所在。

因为这些历史遗存的存在,让人们在感叹这里的闭塞、贫瘠和落后的同时,又切实的感受到这里曾经的历史沧桑;同时我们也在内心深处由衷的感佩,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下,这里的人们生生不息繁衍至今所表现出来的顽强生命力;更感叹这里的人们那种为改变自己命运的顽强执着精神。也许因为有了这样一群人的存在,更因为有了拥有这样一种顽强精神的人们,穷山才有了生机,恶水也有了灵性。也许因为有了这些篆刻在山峦间的人工杰作和历史遗存,才使得这里的山川因此而巍峨俊美,这里的人文因此而悠久和厚重,人类文明才会延续至今。来到这里,人们心中不由得不心生思古之幽情,发沧海桑田之感叹。这种历史和现实的微妙联系,让来到这里寻幽探奇的人们的这观光之旅,有了一份更为深邃的探寻意义。


在遐想中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昔日因设卡赋税而兴起的卡子镇。
古老的卡子镇显得有些许落寞,短短的街道上一栋栋新修的楼房与那些还来不及拆除的夯土老房子夹杂其间,过去和现在仿佛就在这一刻被定格了下来,我们既找不到过去,似乎也很难预测未来。与其他古镇一样,岁月早已洗去了它过去的容颜,很难再找到它到昔日的影子。因为不是逢集和周末的日子,街上行人稀少,找寻半天才找到一家开张的餐馆,匆匆的吃了午饭后迫不及待的向目的地进发,行走数公里就来到了我们的目的地。

离镇不远的路边停满了外地来此观光的车辆,唯不见宅院踪影。当我们正在四处张望搜寻的时候,热心的村民遥指界岭河对岸,只见一座明清建筑风格的古宅就掩映在对岸山腰绿树林中。再仔细看,在公路沿边矗立了一块石碑,上书“陕西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界岭张氏民宅(下院)”。

我们很难相信在这偏僻的山村能够建造如此规模和气派的民居。
我手头上也没有过多的资讯可供参阅,即使在当今资讯发达的今天,也只能在网上搜寻到有限的信息。
根据网上介绍,老宅分上、下两院,相距300米左右,建于清中期,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座东北、向西南,座落在界岭河畔,汉白公路对面山腰,其中下院侥幸的躲过了土改农户入住以及文革破四旧的人为破坏的劫难,其部分建筑主体被保存了下来,如今已被列为陕西省第四批文物保护单位。2012年,白河县政府又出资对张家大院(下院)进行了保护性维修,并将其更名为陕西省白河县民俗博物馆,馆内收集到古代家具、农耕工具、名人字画、工艺精品等民俗文物2000余件,使这座历经数百年沧桑的老宅重新焕发出了新的活力,历史又赋予了它新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使命。如今这座遗落山野的古宅,经过修缮对外开放后已经声名鹊起,一跃成为秦楚两地具有秦风楚韵文化特色的旅游风景点,引得无数古民居爱好者和旅游观光者的青睐,人们三五成群结伴驾车而来,只为一睹其真容。
一座跨过界岭河的便桥和一条乡间道路直通大院。由于界岭河上游圣母山、里端沟以及四新乡黑虎垭蕴藏着丰富的硫铁矿,近年来乱开乱采,已经导致河流严重污染,原本清澈的界岭河的河道,流淌着锈黄色的浊流,与这苍翠的青山和满目的春色极不协调,只有小桥边的一株株盛开的槐花树,在暖阳和风中随风摇曳,阵阵花香扑鼻而来,引得蜂狂蝶恋,让人心醉。

地处被当地人称之为西坝的张家上下两院,座落在秦头楚尾的界岭山脉脚下,依山傍水,分别修建在名为鼓山和凤山脚下,上下院并无自卑之别,只是因地势高低的缘故的习惯称谓。据史料记载,张家大院属张氏移民同一家族所建,院内分前庭、中庭、后庭各类木、石雕刻均保存完好,建筑宏伟壮观,大门两侧雕刻有“八仙过海”,竹、梅、楹联等,属江南建筑风格,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及观赏价值,大部分已经毁损不存,现在对外免费开放的是仅存的相对完好的经过维修的下院,但已经没有了原油的规模。

老宅院门前场地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宽敞的场地上树立了一个篮球杆,随处可见堆放的用于维修的建筑材料。宅院占地约3000平方米,两座灰砖黑瓦的宅院墙体相连一字排开,左右(北南)两栋两墙间隔不足一米的三进院落就矗立在山腰的平地上。老宅依山傍水而建,坐落在山环水抱、茂林修竹之中,与周边的自然环境有机地融合在了一起,是一个理想的聚居之地。
经过维修的老宅下院,旧貌换新颜,仔细观看,青灰色的老宅留下了许多翻新的痕迹,犹如老人穿新衣,似乎缺少了一点历史的沧桑感。与此相邻新建的民宅和旧的圡夯破房,同处在同一个空间,形成了很强烈的视觉反差,不知他们是迁出的住户?还是没落的张氏后人?
作为民俗博物馆,我四处搜寻也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这座古宅和博物馆的文字介绍。也许张氏家族兴盛衰落的历史,古宅的历史信息,以及许多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记忆,也可能只有从这里老住户的口口相传中才能获得。然而在当今十室九空的乡村,又在哪里去寻找知晓过去的老人呢?也许这种寻找已经没有了现实的意义,因为在中国,每一个曾经兴盛发达的家族,都难逃被剥夺和衰落的共同命运,因此我们又何必又要再去触摸他们那段不堪回首的伤痛记忆呢?

宅院背靠凤山,面向界岭河,座东北、向西南(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权且按照坐东向西)依山而建,主体建筑为砖木结构,硬山灰瓦顶,抬梁式构架。站在院外抬头仰望,高大的封火墙和飞檐,以龙、凤等为主要造型,简洁别致,栩栩如生,凸显出了房主人的身份地位。

屋檐下水墨彩绘,回廊、栏杆、窗棂均为镂雕,这些中国传统古建筑的典型风格,
更增加了宅院的古朴气派。


老宅左侧(北)一栋老宅尚在维修之中,暂不对外开放。趋近看,大门为石雕门坊,额题“振否鼓家”四字。大门两侧的石门壁上雕刻的左右对称的30字楹联清晰可见,左侧为“两岸绿杨一弯芳草即此是江铃胜概”,右联是“庭前孝养门内书声何处访珂里名家”。随遍查有关资料,手头尚未得到更多有关张氏家族完整的资信,仅从这上联寥寥30字的楹联里,透漏出屋主人祖籍江南的文字信息,在这字里行间流漏出吴主任对江南故里的不尽相思之情和对新居落成的无限感慨;下联的30个字抒发了屋主人读书人的身份以及孝道诗书治家的儒家思想和对家族的殷殷期盼,寄托着张氏家族天人合一、耕读传家的美好愿望。

我站在紧锁的大门外,从门缝里窥看如今已经空空的房舍,不知它的主人现今何在,屋归何人。主人已去,故居犹在,如今只有这幢老旧的古宅,孤寂的矗立在群山怀抱之中,任凭岁月风雨飘零,时光流逝。古宅无言,来者无语,难道它留存下来就只为今人凭吊?遥想当年,一群人从江南水乡辗转到此,并在这里建房置业,我们很难体会到他们心中那份远离故土,永远难以释怀和割舍的绵绵乡愁和无尽的思乡之情,但我们可以从他们留下的六十个字的楹联里,感受到寄托着中国传统家族耕读诗书的文人情怀。
遐想中,仿佛还能听到阵阵琴瑟之声,和着朗朗的读书之声在这空荡的房屋里回荡,又仔细品味,似风声,似叹息声。
右侧(南方)对外开放的一幢建筑风格与北幢大致相同。其石雕门仿右侧悬挂了一块“陕西白河县民俗博物馆”的牌子。高大的石雕门仿,的门额上雕刻着“树德务滋”四字,典出《尚书.泰势下》,树者,立也;德者,德惠也;务者,必须也;滋者,增益也。即向百姓施行德惠务求普遍,彰显了屋主人心怀天下的抱负和人文情怀。

门当为一对抱鼓石。在中国,门前一对抱鼓石,是功名标志。在讲究封建等级的年代,无功名者门前是不可立“鼓”的。倘若要装点门脸,显示富有,也可以把门枕石起得像抱鼓石那样高,但只是傍于门前的装饰性部分要取方形,区别于“鼓”,再高仍称“墩”。南北两幢房门前均有抱鼓石门当,由此推断屋主人应该是曾经获取过功名的。

在仔细看,之间门当地抱鼓石的鼓面和须弥座上均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其中抱鼓石的鼓面上雕刻为浮雕莲花图案。莲花为花中君子,链与连谐音,莲花与果实同时生长,故莲花与莲子图案被称为“连生贵子”莲花又称芙蓉,蓉与荣谐音,所以莲花尤为融化勃发的象征。莲花与牡丹花合用,寓意“荣华富贵”。门当的一对抱鼓石及石刻图案透漏出的信息,表明了屋主人的功名身份,同时这些留存下来的建筑语言符号,也寄托了家族荣华富贵的美好愿景。
房屋基高约75公分,在中国等级森严的封建传统中,房阶的高低是身份高低的象征,是不可僭越的,否则会招来灭族之祸。踏上五步石阶,自西向东排列,依次分别为宅院的大门、前厅、天井、中庭、天井、后堂。
透过大门就可以看见中庭石雕门额上的四个大字--“孝友世家”。孝友,即事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最早出自《诗·小雅·六月》:“侯谁在矣,张仲孝友。”毛传:“善父母为孝,善兄弟为友”。以孝友世家自诩,即体现了张氏先人深厚的儒家文化底蕴,同时也对外昭示恪守儒家孝悌为本的家训家风。

进入前厅,前厅两侧厢房有青石磨制的圆型门洞相通。前厅作为进入中庭和后堂的必经之地,如此设计,即为进入前厅左右厢房提供了便捷的通道,避免出入两侧厢房绕道天井的不便,同时在视觉上也为前厅增加了某种通透感,可谓匠心独具。


前厅两侧的厢房均为两层全木结构,回廊、栏杆、窗棂均为镂雕,室内外盛放了许多农具,再现了张氏家族耕读世家的生活场景。

穿过前厅,连接中庭的天井里,除了花草盆景,其中一对雕刻精美的石缸格外引人注目。石缸呈六边形,缸内蓄满清水,睡莲水草下,几条金鱼在水缸里悠然游动,似乎给这老宅带来几分生气。石缸外壁雕刻着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经典故事石雕图案和纹饰,寓意深刻,形象生动,雕刻精湛,是一件难得的文化艺术品。在中国民居中,天井里摆放石缸主要是用于收集雨水,即“四水归堂,寓意肥水不流外人田。同时蓄积的雨水也可做消防之用,故称“太平池。在满足消防美观等功效的同时,再起居上雕刻反映中国传统文化的典故和故事,也可起到一定的教化作用。在四川大邑安仁古镇刘文彩的家乡,我们在街道上或者家庭等各种场合随处可以看到类似的的石雕器具,眼前这对石缸的雕刻水平可与安仁古镇的石雕工艺媲美。


穿过天井,再踏上机步台阶就是中庭。青砖外墙,石雕门仿,脸皮扣窗棂。
大厅内分左右分别摆放太师椅和条桌。这里应该是当年主人接待来客的客厅。中堂悬挂孔子画像,两边条幅分别写着“蒙学养正,知书尚礼”,写街上透出某种书卷气,也体现了房主人的学识操行和志向。

中庭左(南)侧为里外两间厢房,进入南厢房外间,只见房门左手有块清光绪年间的牌匾,上书“克昌厥后”四个大字,取自《书经》,"克昌厥后,斯文在兹",大致意思是:后世子孙兴旺发达,文化知识在自己手里。
南厢房墙壁一侧的博古架上,陈列着各类瓷器,与此相对的另外一侧陈列了数部老电话机,还有各类煤油灯具等故旧物品,其中还有一尊毛泽东的石膏像。按照常识,大塑特塑毛*泽*东石膏像的时代与张氏老宅的过去似乎没有一丝丝的联系,将它与那些老古董混杂在一起显得有点滑稽。

在一排临窗的玻璃橱柜里还展示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用具,其中一副玉枕尤为引人注目。

在博古架上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块清雍正年间钦命提督湖北学政给张氏夫人题写的牌匾。牌匾为“砥节怀清”“朱氏家训”。能够享次褒奖且褒词来自朝廷命官,实属不易。这些也从一个侧面为张氏家族曾经为官宦人家提供了文字上的物证。

厢房里间为卧室,进门可见有楼梯通向二楼。
中庭右侧北厢房,同样为里外两间卧室,室内的陈设除了各类描金雕花木床之外,还有红木家具呈列其中。其中描金雕花木床尤其引人注目,只见描金木床上雕刻着寓意吉祥的各类动植物图形,如鹿、蝙蝠、猴、鹤、莲花等,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十分精美和考究。


不禁让人感叹:在这贫穷偏僻的穷乡僻壤里,尽然还有这么多做工精巧且能够保留到至今的古旧家具。在仔细端详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细节,其中一件雕刻有鹿的图案的描金雕刻木床上的鹿,被误认为马,因此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特殊年代里,鹿的尾巴被挫掉。由此可见,这件描金雕花木床与这栋老宅一样,也曾经经历和见证过那个疯狂的年代,因此它们也成为了那段特殊历史的见证。
出北厢房又是一天井,天井南面为宅院的外墙,北面为有里外两间廊房,现被布置为新房。新房门窗面向天井,除了其他陈设之外,其中梳妆台一个木制精雕首饰盒格外引人注目。


首饰盒正面和盒盖顶上,都雕刻着祥云和龙的图形,其中龙的形象栩栩如生,雕工精细图案精美,堪称一件难得一见的木雕精品。拥有这等陪嫁的女子,一定非等闲世家。

再往后(东)就是后堂,后堂居中的房间里正面放置一条形案几,应该是神龛。案几上供奉着一尊瓷器观音像,案几和墙角摆放的木雕观音雕像,做工及其精美。房中央放置一个红木的圆桌,左右一排木椅和茶几。这里可能是家庭聚会或者就餐兼具祭祀的场所。
后堂左右对称各有两间屋子,左(北)边为书房,进门临窗处是一书桌,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书房里摆放的木质雕花沙发,做工和雕刻都极其精细。沙发背后的墙壁上悬挂了一块木雕人物画。这些中西合璧的家具组合,打破了传统的书房陈设格局,典雅中又有几分新派气象。

后堂书房里剑河后堂右(南)边两间均为卧室,与其他卧室的布局没有多少差异。
在匆匆参观完老宅下院后,我们又回到公路上,顺公路往南几百米的河对面,就是张家院子的上院。

站在公路边远望上院,如果不经提示,人们很难将它与曾经气势辉煌的张家院子联系起来。上院依山临水而建,从河边到上院房舍前,一层层石砌的石坎梯田一直延续到院落门前,田地里的绿油油的茶树正在发呀等待采摘,油菜籽已经成熟等待人们去收获。古旧的老宅与一些破败的黄土夯筑的农家房舍夹杂在一起。走近看,上院没有下院门前宽敞的场地,也许因为这里的住户人口增加的缘故,在老宅房门前搭建起了低矮的夯土房和窝棚,将原本并不宽敞的房门前的狭小空间全部占去,连通行的道路也被阻塞。
当我们走进村子,偌大的院落,几乎见不到,,也没有传统乡村鸡鸣狗吠、孩子嬉戏、炊烟袅绕的自然景象,院落一片寂静,仿佛给人一种进入了无人居住的荒漠一样的感觉。


我们走近一栋唯一残存的老宅前前,高大的马头墙,精美的石雕门仿,镂空窗棂,唯一不同的是门前没有抱鼓石门当,门外向外伸出犹如张开双臂的左右两翼墙壁,形成一个八字型的门楼突出在院门前外,其建筑风格别具一格。
石雕门仿额题“孝友传家”四字依稀可见,仔细辨认还能看到当年也许为规避破四旧的风险,曾经用灰土涂抹遮挡过的痕迹,额题上方的青砖已经松动。
迎客门楼两翼的墙壁上,左右各镶嵌了一块雕刻精美的石雕,无论是人物还是动植物形象,都生动别致,保存完好。也许出于同样的目的,这些石雕上也可以看到曾经被涂抹遮挡的痕迹。虽然这些珍贵的额题和石雕幸免于难,但房屋主体已经伤痕累累,遍体鳞伤,除了高大的门和房顶上的马头墙和龙凤造型的飞檐,还能找到其昔日的气势和奢华之外,斑驳的墙壁和长满野草的马头墙,处处显示一幅破败的凄凉景象。
掩闭的大门早已破损,门前左右的杂物被随意地堆放和丢弃在那里,好像许久无人居住一样。再看旁边搭建的夯土偏厦子(一种依墙一坡水的土房子),一边用竹竿搭建起的窝棚,摇摇欲坠,用来遮挡风雨已经破损的篷布条随风飘动。随意搭在土墙绳子上的衣服,既破又脏。土房的柴门和简易木窗四处透风,墙壁斑驳,种种迹象可以看出这里的住户依然生活在极度的贫困之中。


在斑驳的墙壁上书写的文革标语依然历历在目,左边的标语是: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右边的标语是:学习大寨狠抓阶级斗争的纲。那些上世纪文革期间书写的标语,时光似乎在这偏僻的山村停滞了似的,在经历了近40年的时光之后,依然能够保存下来,既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它的存在无疑给这眼前的一切留下了一个合理的注解。我们可以断定,这里的农业基础并没有因为那些书写的在墙壁上的豪言壮语而被夯实,而工业革命似乎与居住在这里的人们也未结缘,而阶级斗争的历史印记倒随处可见。
目睹这些标志那个时代的标语和眼前的凄凉的景象,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土改、农业合作社、农业生产队、农业学大寨和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那个早已远离了我们的时代。
在书写标语的墙壁上,我看到原来镂空的窗棂早已不知去向,却而代之的是蒙上的塑料薄膜。它就像被戳瞎眼睛的脸上留下的伤疤,狰狞恐怖,让人不忍目视。而而与此紧临的石雕门框也被砖石封住,门外用参差不齐的木柴扎起的栅栏隔开,门框和墙壁上留下其和i的烟熏痕迹,就像一个曾经端庄华贵的贵妇人沦为衣裳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一样,让人不忍目睹。
我在这栋已经面貌全非的老宅门前站立许久,几次想推开那扇半关闭的大门,进入房间去看看这家住户的生活场景,但我最终没有冒昧的闯入,那是我不忍看到房内更为惨烈的情景。房门前墙壁上的“包联帮促”的标识牌标注的信息,以及房门前肮脏杂乱的情景已经告诉我们,蛰伏包联户的家里的情景一定会与外边不会有两样,可以想象他和他的家庭上数几代都是苦大仇深的贫下中农,而他和他的家庭并没有从他们曾经向往的土改的胜利果实中,获得翻身解放,如今他们也许需要的是再经历一次打土豪、分田地的轰轰烈烈的革命,才能把他们从贫困中暂时解放出来。

转过这座老宅的另外一头,与此相邻的那些废弃的老房子更为破败,其惨烈之状更加触目惊心。几处废弃的房舍任凭风吹雨打,随处可见残垣断壁和即将倒塌的房屋,原来的房基里杂草丛生,有一处尽然长出一片竹子来。残存的墙头上长满杂草,残存矗立的木柱房架,像一把把利剑,直刺蓝天。面对这样的情景,怎不让人心疼和悲凉呢。我想张氏的先人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捶胸顿足,悲憾不已。




此情此景让我十分困惑,怎么也理解不了这历经数百年原本富丽堂皇的宅院,怎么会在不到几十年的时间里就破败到如此境地,同时也不能理解的是这些老宅为什么没有人去精心的保护和维修,任凭它毁坏和破损而无人问津呢。
当我来到另一头,只见一农户尽然在老宅院的墙外利用老宅的地势和材料搭建了一个低矮的简易房子。

我确实不能理解他们放着好好地房子不去精心的维护,将如此奢华的房子闲置和废弃,却又就地取材另外搭建这不伦不类的住处。
面对这样惨败的景象,我夫人不忍再目睹这一惨状,像逃避瘟疫一样匆匆的逃离了这令人压抑的地方。
随处普遍的院落里,随处可以看见路边、菜地里被遗弃的雕刻精美的青石建筑构件,有的被用作修建猪舍茅房,有的遗落路边,有地掩埋在土里。当我四处拍照和在荒草中寻找那些埋在田地和草丛中的青石构件的时候,我隐约能够感受到有几双眼睛在远远地看着我们,那是那些留守在在村里的妇女们正从自家的房屋里,用疑惑和呆滞的目光看着我,似乎对我的行为十分不解,并对我不时的惋惜和叹息声还留露出不屑的眼神。也许在她们看来,这破败的老房子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那些破石头和刻在石头上图案也没有什么稀罕的。也许让这些至今还苦苦挣扎在贫困线上人们去理解这些,显得十分的奢侈,况且他们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和高尚的情怀去关心他们从地主老财手中分得的房子是破还是烂,因为在他们长期被灌输的潜意识中,这些原本就是不义之财,因此得之不喜,失之不惜。
我实在不忍触碰那些妇女们的目光,对他们的窘迫状况我心中倒似乎怀有某种歉疚的感觉。经历了土地革命和改革开放几十年后的今天,他们依然生活在贫困之中,这不鞥不说是这个乡村现状的一个缩影,他们如同千万个中国农村的百姓一样,因土改而分得土地和房产,而又因为他们的愚昧无知,又将土改的时候分给他们的豪宅糟蹋成眼前这般景象,这让我不禁想起鲁迅的那句名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恶之处。这可能就是中国国民的劣根性吧。
面对那些留守村民疑惑的目光,我似乎有种如芒刺背的感觉,当我也如同我夫人一样逃离这座犹如鬼城一样的老宅上院的时候,还是经不住一走三回头,刚刚在下院唤起的激情,似乎刹那间降为冰点,心情也变得十分的沉重和压抑,以至于回到家里后许久也难以平复。
面对一座闲置的老宅,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有终极三问:
它是谁建造的?
他们从何处而来又到哪里去了?
他们为什么要把如此豪华的建筑建造在这穷乡僻壤里?
面对这终极三问,回去后我也做足了功课,并试图想在有限的资讯中找到某些答案。
在此过程中我也借此给自己充电补课,普及了一些包括古建等方面的知识,但对许多问题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我一遍遍的浏览我拍下的照片和视频,在整理照片中发现,我在张家大院下院的中庭北厢房里看到一些尚未悬挂随意摆放在这里的一些人物照片中一幅夫妻合影照上的文字介绍上获得了一点有用的信息,根据图片上文字介绍,照片上的张氏后人系盈晋公第三代孙挥虹公之重孙张远东,白河县防疫站医生,省书协会员,安康市书协、美协会员,县政协委员,其书画作品入选多部画册,艺术简历入选《共和国专家成就博览》等数部辞书。妻子李勋风也精于工笔画,夫妻珠联璧合,堪称书画伉俪,一度在书画界传为佳话。
循着上述文字线索,我在网上输入相关词,得到了如下资讯:张远东,男,汉族,1947年12月生,陕西省白河县人,毕业于中国书画函授大学,供职于县疾控中心。系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中国文艺协会、中国书画艺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学研究会研究员、县政协委员。创作的书画作品曾入选省、全国和国际展览并屡有获奖。主要作品有:国画《雨霁》入选1998年广州国际艺术博览会,并入编《中华热土》画集;国画《临川图》入选山东曲阜纪念孔子诞辰2550周年书画展获优秀奖并入编《优秀作品集》;国画《翠拥巴山》获2001年中国画艺术“华表奖。

在其他照片的文字上获知,张氏后人有的散落在鄂陕竹溪、竹山等地,有的留在当地务农,其中不乏佼佼者。有的曾经参加过辛亥革命、抗日战争后赋闲在家,入选《百合历史名人》的民主人士张朗轩(1883--1965-);也有悬壶济世,享誉竹山、竹溪的名医、民主人士张肈启(1921--1989),还有前边提到的著名书画家张远东先生。这些张氏后备虽没有其仙贝曾经拥有的那份荣耀,但能够有幸被吸纳进入现行体制内,参政议政,也算是光耀了家族的门庭。这也许就是张氏祖辈留给儿孙深厚文化遗传基因,才使得张氏家族生生不息,人才辈出。
更为巧合的是张远东先生之子张绪邦尽然与我在同一个单位供事,现供职于安康市国税局担任信息中心网络工程师。在获知绪邦系张氏后裔后,我还专门将已经完稿的草稿件发给了绪邦希望他能够给我提供提些有价值的信息,然而他对他们家族的情况也知之甚少,他只是给我拷贝了一份张氏家谱的部分章节和图片,其中我原草稿中的许多猜测尽然与其提供的某些文字信息惊人的吻合。我在文中提到的上院老宅的迎客门楼,又名八字门楼,其八字门楼墙壁上的石雕也确系原大队支书周正富用黄泥和石灰搪平并书写应时标语才躲过红卫兵的破坏。
为此我按照张氏族谱提供的线索,将张氏家族迁徙的脉络和建房始末叙述如下,保留了原稿前面的其他内容。
根据绪邦提供的张氏家谱《张姓渊源与祖居之地》记载:玿房张氏五世祖称“器”,居江西瑞昌(现江西瑞昌市),于明万历年间玿房第三十三世祖世相公举家由瑞昌北岭山迁居湖北武昌大桥畈,至清康熙五十年,玿房第三十七代后裔日普公由大桥畈迁居安微英山邑(今湖北英山县),日普公去世后,胡母携三子盈达、盈国、盈晋开始了迁徙长途跋涉,途中胡母歿于湖北竹溪,兄弟三人则各奔东西,盈达居竹溪,盈国奔四川,盈晋则迁陕西白河西坝。界岭山下两处,四院之张家湾即为盈晋公和其子启祯,启祥,启宗所修建。玿房四十一世裔孙润定于西坝黄泥沟口又建有庄园,张氏祠堂置于该院中,名曰”裕昆堂”,此院民间称“定记湾”,润定之弟润法也在小沟口上沿建一处庄园,俗称法记湾”,随着子孙繁衍,人事更替,张姓子孙除少数留守故居外,其他则分散居于他地。
又根据与林则徐同科进士,因父母年老,辞官回家乡白河主讲白河天池书院10年的卫如玉为玿房张氏第三十九世启宗公题写的《启宗公碑志》得知:移居白河的张氏第一代先祖盈晋公之子启宗公,因祖父去世随父文周自湖北武昌迁入竹山再迁入白河,在三兄弟中排行为三,其长兄曾因军功受山西应州(现山西应县)巡检,正三九品武官。启宗公少年丧父,成年后聪慧过人,孝友温恭,仁慈宽厚,有志诗书,耕读为本,勤俭治家,清心寡欲,甘愿埋名于山野泉林,某年大旱,开仓放娘,数千同籍得到周济。启宗公四子作霖与卫如玉自幼交好,有结拜之交,且在清嘉庆壬戍年同科得中,后因父亲年老。终养与家。这也是张氏族人考取功名的唯一线索。

(挥虹公陈妣肖像)
挥虹公:文中启宗公长子昌琇之六子,为玿房张氏第四十一世。前文中张肇启为挥虹公长子公说之三子。张远东为张肇启之次子
根据张氏家谱《张姓渊源与祖居之地》与《启宗公碑志》提供的线索,最早在康熙末年或者乾隆年初自盈晋公始,到绪邦这辈算起,张氏家族迁入陕西白河已历经八代,历时200多年时间。张氏第一、二代在白河卡子镇西坝张家湾建有上下两处四院(尚存三院),张氏第五代兄弟二人又分别在西坝黄泥沟、小沟口各建一处庄园及张氏宗祠,并在这里繁衍生息。在张氏宗祠落成的时候曾经撰有一联曰:“五子六孙共享二百余颗,七零八落建成一院华府”。可谓家族兴盛,人丁兴旺。如今尚不知两处庄园和张氏宗祠还在否?

(张家院子原貌照片系张绪邦提供)
尽管从这有限的家谱资料中,我们能够大致获得张氏家族从迁徙到建房的基本脉络,至于为何建房于此,其发家的历史尚无线索。我相信每一个到过张家院子老宅的人都会带着有与我一样的疑问:张氏祖先为什么要把宅子修建在这偏远的地方呢?他们的财富又是如何聚集起来的?
带着这样的问题,为此我在白河县的历史文化和陕南移民史中去寻找线索和答案。
通过查阅有关资料我们知道,白河位于陕西省东南部,大巴山东段,北临汉江,隔江与湖北省郧西县相望,东、南分别与湖北省郧县、竹山县接壤,西与陕西旬阳县相连。三面环楚,一面接秦,自古有“秦头楚尾”之称。白河又地处汉江中游,是汉江水运的交通命脉——“锁秦雍而控荆襄”。地处秦楚边陲,又是水上交通要道,这样特殊的地理位置就注定了在这块土地一定会交替上演着灾难和繁华。因此,也就孕育了丰富多彩、兼容开放的地方文化。
又由于白河地处秦楚边陲,战火频繁,而且,因土地条件恶劣,交通除水运外也很不方便,所以开发较晚,四百多年以前这里仍多为深山老林,明初为防止“流民作乱”对白河地域实行禁山(控其山,禁流民入内耕作),至成化年间,才有湖北、安徽、江西、湖南移民占山圈地,渔猎伐山为业。至民国初很多地方仍是“古木参天,人户萧条”。所以有关白河的文化文字记载非常有限。但是,只要有人类活动的地方,就会留下人类文化的印迹。在白河的界岭上至今还有楚长城,证明这里曾是楚人的领地,楚文化对这里发生过深远的影响。
我们还从长期致力于陕南移民文化研究的中国作协会员、陕西客家文化研究中心主任陈良学在《湖广移民与陕南开发》《明清川陕大移民》等著述中也了解到,明清两代,由于战乱、兵燹、灾荒、瘟疫等社会原因以及“迁海”、“圈地”、“剃发”、“平台”等政治原因,晋冀、两湖、两广、闽粤、赣皖等地区居民大量向西部川陕地区迁徙,史称“湖广填四川”。清王朝建立之初,即大力推行“移垦”政策招徕各地流民,进山垦荒邨居。移民始于康熙初年,以乾隆中叶为盛,渐息于嘉庆之后,历经一百余年的移民,在陕南开发史上留下了重要的篇章。
从这些有限的文献资料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推断:先籍隶楚之武邑(湖北武昌)第一代张氏先人,因为避祸或者逃难,在清朝中期的移民潮中,辗转移居到相对闭塞且尚未开发的陕西白河卡子镇,并在界岭河谷相对平坦的西坝耕读为生,并借助读书科举入仕为官,并将积攒的财富带回定居地,建房造屋,留下了上下两处五院和两处庄园和宗祠。
也曾推测他们也像徽州商人一样经商致富后留下的家产,但这样的推断似乎与张家宅院的建筑物中获取过功名的某些历史信息不太吻合。
也曾设想他们勤俭持家,善于经营,创造了这样的财富。虽然在其张氏第二代启宗公的碑志中有:“束身以勤,秉性以俭,知稼穑之艰辛,惩淫侈于甚贱”的评语。但寥寥数语,皆为溢美之词,也难窥其发家始端,况且从这里的自然条件和生存状况看,这里有限的资源是难以维持一个家族如此奢华的建设开销的,加之在老白路和汉白路没有开通之前,这里没有舟车之便,与外界交流和物资交换都十分困难,更别说创造出如此规模的家产来。
由于手头有限的资信,我只能作出上述有限的揣测。真相只有一个,而真相只有留待别人去求证。
这座历经两百多年的老宅,凝聚张氏家族几代人心血的老宅,并没有因为张氏家族的家训和愿景而被其子孙继承下来,如今的住户或为土改入住的农户,或为部分张氏后代,总之无论是土改分田分地分财产的农户,还是侥幸留住在祖宗留下的老宅的张氏后人,他们都没能完整的将这座老宅完好的保护和留存下来,即使维修后的下院,虽然拥有新的外壳,但无论是现存的规模,还是那些与外观同样弥足珍贵的内在东西可能早已毁坏和遗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就连室内的陈设和家具,也是从民间征集回来的。而上院的老宅就没有了那份幸运,一座历经数百年的老宅已经被毁损殆尽,这不能不说是一件令人痛心的事情。
人们常说,建筑,是一部凝固的历史,承载着历史的变迁,透过历史的眼睛,向人们诉说着过去的沧海桑田,默默地向人们诉说时代的变迁和历史的轮回。建筑同时也是时代的记忆,在它的躯体上,留下许多时代的痕迹和历史的印记。张家院子,一座凝聚陕南湖广移民历史的建筑,它既是一部家族史,也是一部浓缩白河移民开发的历史,也是中国村落兴衰的浓缩史。张家大院虽然有幸的保存下来了一部分,但又不幸是大部分有被损毁,那些留存的,即将被毁坏的老房子如果不及时的进行拯救,这些历史的遗存将会很快的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
我相信,面对张家大院被毁得触目惊心的场景,每一个人的内心里都会一次次地叩问自己:这都是为什么?
古村、古建筑,是构成中国农耕文化的基本元素,在不到几十年的时间里,古宅、古村落几乎从人们的视线里逐渐地消失了,人们不禁发出”乡村衰落诗不再”的哀叹。而那些侥幸残存的古建筑和老房子,也在不经意中遭受着毁灭性的破坏,那些残存的古建筑和老房子还能逃过被毁坏的命运吗?寄托中国人无限乡愁的乡村还能存留下来吗?
看来这些疑问和问题只有留待他人去思考和回答了。
(初稿于2016年5月,修改于202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