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约我见面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他要和我告白。
可那天晚上,我没有等到他的人。
我等到的,是他和别的女人进出酒店的照片。
1
情人节。
我独自一人坐在餐厅。
该出现在我对面的人却被框进手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俩人一起进了酒店。
距离太远,他们的表情模糊。但以社交距离分析,他们关系匪浅。
这个女人我认识。
韩聆。
谌誉名义上的妹妹。
在我和谌誉这段暧昧不清的感情里,她出现了太多太多次。
我握着手机,用力到指尖都发麻。
服务生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恍然,才知道自己在掉眼泪。
今天是谌誉约的我,也是他放的我鸽子。
我不知道手机里的这张照片是谁给我发过来的,这明显不怀好意。
可我再怎么联系谌誉,对方始终无人接听。
直到刚才,我都还以为谌誉会在今晚向我告白。
因为这些天他太奇怪了。
知道我上山以后,又是给我报天气又是给我买东西,嘘寒问暖,比从前的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还偷偷跑来看我——还以为我不知道,却让好事的阿婆捕捉。
一个人那样在你身上花心思,你一定能感受到他的心意。
所以当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见一面时。
我答应了。
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事到临头,他放弃了这个机会。
其实像这样希望落空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我早该习惯的。
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半的情侣套餐,我走出餐厅。
餐厅适时打烊,身后的灯一熄灭,我抬头看天,灰蓝色的。
风也在刮。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我回到车里,一点睡意也没有,发了很久的呆,才点开导航启动车子。
目的地是谌誉和舒聆进的那家酒店。
也许人这辈子总得做过一件傻事才肯认清现实。
我彻夜无眠,眼睛只盯着酒店大门,几乎要将那儿盯出一个洞。
说不定他们早已离开。
但是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为了这个结果,我撑到了清晨六点。
我以为整夜不睡会让我精神恍惚。但没有。
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谌誉和韩聆一前一后从酒店出来。
他们在路边低语一阵,对话有来有往。
谌誉很高,微垂首,韩聆仰头看他,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在清晨天色将明未明的背景里,他们美得像一幅画。
我越看越冷。
直至有车停在他们跟前,俩人抱了一下。
很短暂,我却看出不舍。
韩聆上车前,将外套还给谌誉。
眼看车子远去,谌誉在原地站了许久,这才从外衣口袋中拿出手机。
我下意识拣起丢在副驾驶的手机。
果不其然,他的电话来了。
我接通时,他似乎有些意外,意外我居然接得那么快。
可他什么也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
俩人沉默了十来秒。
他终于开口,语气比外头的风还冷。
「司林,对不起。」
2
距离上一次谌誉和我说对不起,已经是四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那次我生日,他给我做了一顿饭。
可还没等我吹完蜡烛,一通电话进来,他就面露难色地对我说:
「司林,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
我一时无话。
他人已离座:「很快。等我回来。」
我心里不太高兴,却佯装大度:「你去吧。」
结果显而易见,他并没有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韩聆发了烧,他走,是为了送韩聆去医院。
谌誉给我的解释是,韩聆从小身体就不好。
我听了也只是点点头,说:「我懂的。」
他看我许久,才憋出三个字:「对不起。」
我奇怪地笑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们又不是情侣,难道我还要吃醋吗?」
我承认,我那么说,是故意在试探他。
但谌誉的反应一如既往。
干涩的笑容,不了了之的话题。
我累了。
那是我第一次对自己和他的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感到疲惫。
于是我单方面告歇,冷了他大半个月。
大概是理亏,他也没再出现在我面前。
那段时间,我有多失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是我作了吗?
他为什么不联系我?
难道我这段时间的坚持只是一场笑话吗?
在我以为自己掌握主动权的那二十多天,我失眠得厉害,胃口变差,人也瘦了四五斤。
如果不是年底出差突发急性阑尾炎,闺蜜心急又没辙,背着我通知了谌誉,我真以为自己和他会就那样算了。
独自一人在异乡生病,那时我脆弱得护士给块糖我都想哭。
所以谌誉出现在病房时,我感动得无以复加,心里直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不过一个「女朋友」的名头,也没什么稀罕的。
那些天,谌誉为我请假,对我悉心照料,跑上跑下,我都看在眼底。
他笑我:「生病了还笑得出来?」
我说:「你来了我就开心了。」
他眼里有动容,手微抬。
我以为他要摸我的头,身子不禁坐直了,只见那只手抬到中途,又转了道。
「我去打热水。」
「……」
算了。
我告诉自己,不要要求太多。
但其中委屈是骗不了人的。
尤其是韩聆的存在,她横在我和谌誉之间,就像冬天里的静电。
每当我和谌誉靠近,她就会兀地出现,刺一刺我们本就不算牢固的关系。
反反复复。
谌誉说,韩聆爸妈嫌她是女孩儿,不要她,从小就被他妈妈养在身边,人身子骨弱,稍微有点不适他妈妈都会很紧张。
他是单亲家庭。
母亲是医生,业界有名。
我曾远远见过谌母一次,但她没看到我。
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谌誉在她面前,话少而漠然。
母子俩的关系看上去很紧张。
但他很孝顺,很少忤逆谌母的意愿。
像韩聆的情况,他需要替母亲分忧。
我理解,我都理解。
可就是难受。
正巧今年年初我得进山随团队挖土考古,工期长达一月。
我向谌誉提议,让他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问题。
他说好。
我说互不打扰,给彼此空间冷静冷静。
他也说好。
过后他却疯狂地刷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我将他遗忘。
这让我刚要冷却下来的心再度动摇。
我不是不想给他机会的。
可他呢?
放我鸽子,与韩聆在酒店待了一夜。
临别前俩人还那样恋恋不舍地拥抱。
现在想想,也许他在情人节这天约我,并不是为了告白,而是吃散伙饭吧。
相互拉扯的这几个月,走马观花般几个瞬息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如今再一次听到这声「对不起」,我握着方向盘,内心毫无波澜。
「你对不起我什么了?」我问他。
「昨天——」
他的解释才开了个头,我就惊慌地发现,自己不想再听下去。
我害怕听到自己早就猜到,但不愿面对的结果。
更恨都到了这份上,自己还是处在被动的位置。
我听到自己打断他的声音:「我知道你是去见了韩聆。」
谌誉:「……」
「有人给我发了你们俩的照片。」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很诧异。
「很意外吗?」我隔着马路看他冻红的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谌誉,你没必要这样。」
「司林……」
「我说。」我咬牙切齿,就是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你从没允诺过我什么。就这样吧,今后你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都跟我没有关系了。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说完我将手机一扔,给车子打火,因天冷,打了好一会儿才着。
谌誉似乎感应到什么,他朝我这边看过来。
在他向我奔来时,我疾驰而去。
从后视镜,我看着他的身影越缩越小,鼻子泛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哭了。我发誓。
3
年关将至,我回了老家。
细雨缠绵,石板路湿得发亮,我推着行李箱,磕磕绊绊停在家门口。
爸爸闻声出来,忙接手我的行李:「怎么不让我去接你啊!」
「就这点路。」
爸爸端看我两秒:「囡囡,你瘦了。」
「这样才漂亮嘛。」我吸吸鼻子,「妈呢?」
「在厨房剁肉呢,给你做你最喜欢的姜肉饼。」
我一喜,跑去厨房一看,肉饼已经上锅蒸了。
这就是刚回家的好处。
可惜还没两天,我的家庭地位就变得岌岌可危了。
「我妈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
闺蜜在电话那头狂笑:「阿姨这么急的吗?」
「她说我那工作环境,如果一开始没有看对眼的,之后铁定是没戏了,早点相亲还能挑一挑。」
「谁说一定要在同事里找了,那谁不就……」
说着,闺蜜一顿。
我也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我说:「我和他没可能了。」
闺蜜一针见血:「我听着是还在惦记。」
被拆穿,我一时情急,嘴打了瓢:「谁说我还在惦记?过两天我就去相亲!」
然后这话好死不死被我妈听到了。
她乐不可支,不等我解释就让人安排会面。
我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相亲那天天气不是很好,白天下了场暴雨,而后转小,淅淅沥沥,空气潮湿得厉害。
我坐在窗边,敷衍地涂了个口红。
出门时我妈给我塞了伞,不停叮嘱:
「吃完饭就去逛逛,看个电影什么的,多了解了解。」
我欲言又止,撑开伞出门。
沿着窄窄的青石小路,我想起上个月自己还在山上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天气,茶馆的阿婆对我说:「姑娘,那边有个小伙看你好久了。」
当时因为下雨,工作不得不中断。
我一身泥泞,顺着阿婆说的方向看去,看到的是在对面小卖部和老板买烟的谌誉。
他没说过要来。
这些天除了雷打不动的汇报日常,以及从山下送上来的各种包裹,他从未提过、做过其他。
如果是惊喜,那为什么要在某处安静地看我却不出现。
在他拿到烟之际,我转过脸,对阿婆说:「大概是看错了,您别让他知道我知道。」
阿婆消化了好一会儿,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哦……」
事过境迁。
现在的我已不在山上,而谌誉也不会再出现。
收了心思,我来到相亲地点。
对方已经到了。
他叫杨旭,浓眉大眼,和照片看着差不多。
据我所知,他要比我大三岁,做金融的,也是趁假回乡。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相亲很难遇到合适的,多是奇葩。
但杨旭很正常,从不逾距,很有礼貌。
和他相处,我还算自在。
饭后他问我要不要走一走,消消食。
我想起我妈的嘱咐,便点头:「我先去个洗手间,你等等我。」
「好。」
我拿起包往洗手间走去。
公共盥洗台前,我低着头洗手。
旁边有人走近。
我看也不看,默默移了点位置。
「你真的是来相亲的?」
「……」
闻言,我身躯一震。
我抬起头,竟从镜子里看到谌誉铁青的面容。
在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时,他身上的寒意,瞬间侵袭了我。
我一脸震惊:「你怎么来了!」
他用力扣住我手腕,逼近我,几乎是贴着我的鼻尖对我说。
「我为什么不能来?」
4
从认识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见谌誉失控过。
无论是最初的高冷,还是之后的温柔,他始终是克制的。
我是做瓷器修复的,去年因手头有份报告要写,专门去了一趟S大听课。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谌誉。
他在讲台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风衣将他衬得脱俗,我对他一见钟情。
我向来主动,课后便问他要联系方式。
他拒绝了。
于是我和班里的同学打听来他的课表,只要是他的课,我都会去听。
我是越挫越勇的性格。
他越是高冷,我就越是火热。
我追了他三个月,表白次数不计可数。
他都无动于衷。
而我的耐性也终于告罄。
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谌誉却突然对我好了起来。
他在我「失踪」的第五天,给我发来了消息。
有一就有二,他愈发主动。
高岭之花一旦走下神坛,他的每一次主动,都足以让人沉沦。
他会记得我讨厌洋葱,会握住我的胳膊让我走靠里的一侧,会因为我的随口一提去学做一道咖喱牛腩……
只是这份好,始终披着朋友的壳。
他不愿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
以前他对我冷淡,我主动得没脸没皮;
现在他对我好了,我反变得唯唯诺诺。
我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却贪恋他的温柔,一次又一次降低自己的底线。
事实证明,我一直在做无用功。
我不想再继续。
「你凭什么管我?」
我猛地后退,一字一顿地提醒他:「我们只是朋友。」
谌誉眸色深沉,将我拉到卫生间旁的死角。
他说:「如果我说,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呢?」
这里很黑,没有人。
他靠我太近,我呼吸加快。
「迟了。」
话音刚落,他放在我肩上的手力道一松,脸上神情骤变,一下从强势掉成了震恸。
看着他露出这样失落的表情,我的心也跟着抽痛。
但我不能心软。
快刀斩乱麻。
趁他愕然,我推开他。
「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谌誉,我等你太久,已经等不起了。」
5
杨旭带我走上石桥。
我心不在焉,还在因为谌誉离开餐厅时的颓丧费神。
杨旭问我多久回一次家,问了两遍我才听清。
我说:「一般长假都会回。」
「这么巧?我也是。」杨旭笑,「下次你再回来就提前跟我说,我有车,可以载你一程,也省得路上无聊。」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
杨旭很认真地看我,说:「司林,你挺合我眼缘的。」
这太直接了,我还有点愣。
他却拍了拍我的脑袋:「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下意识缩了下身子。
杨旭敛笑,「我是不是唐突了?」
我摇摇头,余光看到桥下的谌誉。
他出了餐厅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门口等我和杨旭出来。
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面无表情的。
中途还有人向他搭讪,他三两句就打发了,目光始终粘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心里乱七八糟,惹得浑身都不自在。
好在下桥过后,没多远就是我的家。
杨旭将我送到门口,问我明天有什么安排。
我说没有安排。
「那要不要看电影?」
我犹豫好半天才说:「你让我想想行吗?」
杨旭欣然点头:「好,随时联系。」
他走后不多久,谌誉走了过来。
我不想和谌誉在家门口争,拉着他又往前走了百来米。
在一处无人的空巷,我甩开他的手,问他:「你到底要干吗?」
「你把我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不然呢?前几天你已经给过我答案,我脸皮还不至于那么厚。」
「那天是个误会。」谌誉看着我,眉心伏山,「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什么误会?放我鸽子的是不是你?和韩聆在酒店过了一夜的人是不是你?非要我说这么明白吗?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说到这,我自嘲一笑:「哦对,你把我当朋友,所以我应该是无权过问你这些的,是我矫情了,对不——」
「司林,不要说气话!」
谌誉突然大声打断我的自嘲,我被吓到,难以置信地看他:「你凶我?」
「不、不是……」谌誉难得慌乱,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是最清楚我心意的那个人,不是吗?」
「你居然凶我?」
我挥开他要碰我的手,用食指戳他肩膀,落字掷地有声:
「你说我知道你心意,但那有什么用?你只做不说,每次我想更近一步,你就把我推开……这算什么?这只会让我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你到底懂不懂啊?」
谌誉被我逼得节节败退,他退到墙边,看我许久,却说:「我后悔了。」
我蹙眉,嗤笑:「温香软玉在怀,你有什么好后悔的?」
「我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手一慢,就被他牢牢地抓住了手腕,抽都抽不动。
他说:「也许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无论什么情况,我心里一直都是只有你一个,唯一一个。」
……这是谌誉第一次那么直白地向我表明态度。
我气弱些许:「说得好听,我凭什么信你。」
「司林,我比你更怕失去。」
谌誉慢慢放开我的手,见我不挣扎,又帮我揉了揉。
他低声说:「那天在酒店,出了点事,除了韩聆,我妈也在……具体的,我想把事情处理干净了再和你说明,可以吗?」
「……」
我看向俩人握在一起的手,没来由地觉得,此刻的谌誉变得好陌生。
即便在这种时候,他对我还是有所隐瞒。
我冷冷地抽出手。
「不可以。」
6
第二天雨一直下,我回绝了杨旭。
他便说下次。
我看得心烦意乱,索性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眼不见为净。
这时,我妈从市场回来,没进家门我就听到她的抱怨。
「这几天都什么坏天气?雨下得也太大了,哪里还有冬天的样子……」
今天爸爸去朋友家串门儿了,不在家,我从床上爬起来,想出去给她搭把手。
却听到她又说:「小谌,谢谢你啊。」
彼时我刚好走到门口。
屋檐挂雨,雾蒙蒙的天气,我看到我妈旁边站着一个给她撑伞的高个男人。
她两手空空,菜篮子倒让那大高个的拿了。
更离谱的,是这个大高个我认识。
「妈?」
我盯着谌誉,他似笑非笑,好似出现在这真的是意外。
我妈毫不知情,嘴角都快咧到太阳穴。
见了我,她眉毛登时打了个结:「你这怎么穿睡衣就跑出来了,没见到家里来客人啦?赶紧回屋换了去!」
「……」
我默不作声地瞪了谌誉一眼,好不甘心地回房换衣服。
隔着一扇门,我都还能听到我妈说:「我女儿她平时不这样的,好不容易放假了,就放松放松。」
谌誉附和:「理解的。」
「诶今天要不是你,我指定得摔个跟头……中午留下吃饭吧?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方便吗?」
「那有啥不方便的?」
「那就麻烦阿姨了。」
「……」
出来时谌誉和我妈在厨房谈笑风生,那画面刺得我眼疼。
我靠着门,观察了我妈几秒,生龙活虎,剁肉的劲儿比往常还要大,看样子应该没出什么事。
「妈,你怎么让客人给你打下手啊?」我故意说。
「那是人小谌勤快,哪像你……」她边说边让谌誉出去,「不过小谌你还是出去吧,这里阿姨来弄就好。」
这回谌誉没推脱,顺势出了厨房。
我和他对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你跟我过来,我给你泡杯绿、茶、喝。」
谌誉弯唇:「谢谢。」
……
客厅就我和谌誉,我也就不装了。
「你故意的?」
「不是,是巧合。」
他说:「我过来找你,正好碰上阿姨买菜回来。她手里东西多,雨大路滑,我就多注意了一下。」
「她没闪着腰吧?」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妈的?」
「你发过朋友圈。」
我深吸一口气,「吃完饭你赶紧走。」
「你赶我?」
「你才知道?」
谌誉莫名笑了:「那得看阿姨的意思。」
我:「……」
7
接下来的几天,谌誉几乎天天都来我家做客。
我妈很喜欢他,甚至想要撮合我们两个。
我并无想象中的高兴,人坐在一旁,心思游离在外。
今天天终于放晴了。
杨旭给我发来消息,说如果明天还是个大晴天,想带我一起去爬山。
杨旭不像我的假期给得足,也不像谌誉干脆能放一整个寒假。
和我相亲后没两天,他就因工作出了趟小城,昨天才回来。
我望着客厅的谌誉,狠狠心,给杨旭回复:如果明天是个大晴天,我们就去爬山。
「……小谌,你妈妈是做什么的?」
我一来就听到我妈这么问,不免头疼。
只见谌誉笑意微僵:「她是医生。」
「医生?医生好啊。」看来我妈是真上心了,「你不是本地人吧,过来玩的?」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来找朋友吗?那这几天我有没有耽误你正事?」
「没有的,阿姨。」
「那就好那就好。」
我再听不下去,说道:「杨旭约我去爬山。」
「啥?」
只见对面俩人脸色一变,双双看我。
谌誉是冷。
我妈是愣。
因为杨旭走了一趟,她快忘记还有杨旭这号人物了。
我说:「我告诉他,明天要是出个大太阳的话,我就去。」
我妈看了看谌誉,向我挤眉弄眼。
我权当没看到。
谌誉调整表情,说:「我还没好好逛过这,山上风景一定很好吧?」
「是啊,很好。」
我故意听不懂他的暗示,「但是杨旭只约了我,不好意思了。」
……
隔天早晨,天气晴朗。
但车越往峪口开,天就越阴。
我和杨旭才到山下,乌云已然压得很低。
杨旭说:「山上这会儿估计已经下雨了。幸好刚才吃饭的餐厅上菜慢,不然这会儿人在山里,再下来就难了。」
我怕雨下大了我们连城都回不了,便说:「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
杨旭抬头看了会儿天,「司林,我家催我催得很紧,前两天他们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拒绝了。」
他说得隐晦,但我能听懂他的意思。
我说:「但我觉得,我们对彼此的了解还不够。」
「是不够,还是不想?」
杨旭说:「如果是不够,我会尽力争取。如果是不想……我年纪也不小了,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沉默了。
半晌,他搓了搓手,说:「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高速路,雨势庞大,人坐在车里,路都快看不清。
多耽搁了半个小时,杨旭送我到熟悉的巷子口。
「你戴伞了吗?」他问我。
我赶忙从包里拿出伞:「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巷子深,积水了车子进去容易出来难,我就不送你了。」
「没关系。谢谢你。」
杨旭没再回应。
我下了车,回到家时身子还是湿了大半。
「哎哟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还不接电话,这雨都大得上新闻了,你妈快担心死了!」
爸爸迎上来,帮我接过伞,见我肩膀都是水,又帮我拿了浴巾。
「手机信号不好,我没收到。」
我坐下,「妈妈呢?」
「在小祠堂。」
我叹了一声:「下次我会注意的。」
「是那个小谌接你回来的吧?」
「什么?」
「你妈当时很急啊,让我去找你。我还在找雨衣呢,小谌就来了,问我们你有没有去山里。我说我正准备去找你,他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哦,他刚刚还给我打电话来着……」
「他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我爸拿出手机一看:「坏了,都半个小时过去了。」
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8
高速路,谌誉被人追尾,出了车祸。
我吓死了,赶到医院时六神无主,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谌誉的病房。
谌誉手上打了石膏,脸上还有擦伤。
我进去时他正在和警察说话,错眼看到我,顿了一下,才继续把话说完。
我在一边等了等,也听了大概,雨太大,发生事故的不止谌誉一个。
他算运气好的,只折了胳膊,破了点相,还有人……算了,我后背出了汗,不敢深想。
等病房里的人都离开,我走过去,确定他真的无恙,身体骤然脱离:「你怎么样?」
「小事。」
他说得轻巧,我赶来的路上车流拥堵,可把什么情况都想了。
「医生说你什么时候能出院?」
「少说一周。」
「那你还说小事?」
我坐下来,「你都多大了,做事还这么鲁莽?」
「我怕你出事。」
「我能有什么事……」
我捂着脸,「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了。」
谌誉默了默,说:「杨旭送你来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我抬起脸,没好气道:「出租车司机送我来的。」
谌誉笑了,也不知在笑什么,看上去很是开心。
晚上的时候,我去酒店给他整理换洗的衣服,再回医院,病房里多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的我不认识。
女的是韩聆。
9
「你来了。」
谌誉刚出声,侧对我的俩人就同时看向我。
我知道韩聆已久,但这也是我和她第一次会面。
她比我远看上去更要温婉,说话柔柔的,肢体动作很少。
「你好,我是韩聆。」
「……你好,我是司林。」
「我知道,谌誉跟我提起过你。」
她笑了笑,主动拉过身边的男人,挽起他的手。
对方人高马大,小麦色肌肤,笑起来牙很白。
她向我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
韩聆让自己的男朋友留下照顾谌誉,约我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喝东西。
「草莓奶昔,可以吗?」韩聆翻看菜单,头也不抬。
我一愣,「可以。」
她莞尔:「先前谌誉问我xx路新开那家网红店的草莓奶昔好不好喝,我就知道是帮你问的。」
我不喜欢喝草莓味的饮料,却喜欢喝草莓味的奶制品,后来谌誉也确实给我买来了那家的草莓奶昔。
他要的五分糖,甜度正好。
我问他怎么跑那么远去买这个。
他轻描淡写:「你不是喜欢喝吗?」
抛开不跟我挑明恋情这一点,他对我一直都很不错,周围朋友不知情的,也都默认我俩是一对。
因为谌誉只对我一个人那么好。
当然,他对韩聆是不是也这样,我就不知道了。
只是现在看来,事情又好像不全是我以为的那样。
我没想到韩聆会有男朋友。
「谌誉经常跟你聊起我吗?」
韩聆点头,又摇头:「偶尔。他话很少,聊到你时才会多说两句。」
见我一头雾水,她笑问:「你是不是以为我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赧然,默认了。
她说:「我和谌誉是同一种人,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是亲哥,却胜似亲哥。
再多的,就没有了。
「同一种人?」
「谌誉果然没和你说。」韩聆无奈,「他太闷了,总是在这吃亏。」
「说什么?」
「我们妈妈生病的事。」
韩聆也叫谌母妈妈,这事我是知道的。
我问:「阿姨生了什么病?」
「躁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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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谌母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
她习惯将生活事业规划得井井有条,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谌誉和韩聆。
一旦有什么事不受她所控,她就会很暴躁,甚至是自虐。
谌誉从小学,到大学,每一所学校都是她指定好的。
就连现在的工作,也是她觉得谌誉合适,就安排给了他。
谌誉并非没有反抗过。
换来的结果是谌母发病,要闹自杀。
他只能妥协。
「我也不例外。」韩聆看着窗外,「谌誉经历的,我也在经历。不过我比他幸运一点,妈妈对我要求没他严苛,他小时候可是考试掉出前三都要被罚禁闭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落在我耳畔却变得很重。
我从没想过谌誉过的是这样的生活。
他是那样耀眼。
我以为他一定在爱里长大。
韩聆又说:「以前还没搬家的时候,邻居小孩给我起外号,叫我童养媳。」
我:「……」
韩聆:「他们也没叫错,妈妈本来也是那样看我的。因为她不放心把谌誉交给陌生人,所以她要亲自培养。」
我倒吸一口气,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也太可怕了。
「以谌誉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接受?我都不能接受。」
我说:「谌誉从不和我说这些。」
「这怎么说呢?告诉你妈妈因为你的出现非常生气,三番两次跟他闹吗?」
「跟他闹?为什么?」
「因为你对妈妈来说,就是那个不可控制的因素。谌誉认识你以后就变了,变得不再听话,连家都少回。」
「你应该不知道,妈妈曾在谌誉上班的时候去他的房子,翻箱倒柜,把关于你的东西都搜了出来……那次谌誉发了好大的火,如果我没记错,那天好像还是你的生日。」
我:「我的生日?谌誉和我说那天是你发烧了。」
韩聆:「他也没说谎。我那天的确是发烧了,但发烧的原因是他和妈妈大吵一架……谌誉和你说了吧?我身体不太好。」
我倍感荒谬。
从前不能理解的细节突然变得明朗。
「所以前段时间,酒店那次,也是阿姨的安排?」
「是。」
「包括照片?」
「包括照片。」
韩聆说:「很多时候,都是妈妈把谌誉从你身边叫走,我只是一个借口。」
「妈妈病情越来越严重,但她不肯去医院,也不肯承认自己生病了。那天她把我们叫去酒店,也是因为她那天在酒店有个会议要开,所以我们都没有多想。结果那天晚上她发病了,闹了一整晚……」
她叹息,「我就知道谌誉不会和你说。那毕竟是他亲生母亲,把妈妈亲手送去精神医院,他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听到这里,我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我:「为什么会这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韩聆拍拍我的手,说:「司林,谌誉很喜欢你,远比你以为的还要喜欢你。」
「但是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给你压力。我只是想你明白事情的经过,再做决定。」
「谌誉一直过得很苦,你是他生活里仅有的一颗糖了。」
11
晚上我来守夜,韩聆和她男朋友先回了酒店。
病房家只剩我们两个,我一时间没有开口,只坐在一侧,发着呆。
过了好一会儿,谌誉问我:「和韩聆说了什么?」
「你觉得她能和我说什么。」
谌誉垂眸,苦笑:「你都知道了。」
「其实你可以早点告诉我,我不是不能理解。」
他说:「我说过的,我比你更怕失去。」
我无力道:「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但我配不上你。」
谌誉神情认真,「司林,这样的家庭,你觉得我能拿什么给你?」
在我生日那天,谌母将我送给他的东西拆得四分五裂,他大发雷霆,事后却也认清了事实——他没办法给我更多。
每每想要更进一步,就有新的阻碍出现。
谌誉说:「那次,我是真的想结束我们之间的事,所以才强忍着不联系你。可是你朋友给我打来电话,说你一个人生病住院,我又什么也顾不上了。」
「司林,我舍不得你。」
「我一直,一直想给你你想要的,偏偏就是还差那么一点。有时候我都在想,要不就放手吧,别再耽误你了,但心里又不舍得,总想着再努力一次,靠你更近一点,说不定呢?」
我鼻子一酸,撇过脸,没有说话。
外人都说谌誉幸运,背后有个事业成功的母亲支持,人生顺风顺水,几乎没有波折。
可谌誉却告诉我,他不自由,唯一一次争取,是为我。
爱是不可碰,又想靠近。
我闭了闭眼,忍住泪意:「阿姨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我小学的时候,我爸就抛弃了我和我妈。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跟我爸的那个女人的模样,比我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敢在我妈面前耀武扬威。」
「从那以后我妈性格就变了。她变得很敏感,周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不安,她不让我出门,同时又给我报了很多的补习班。因为她受不得刺激,我除了听话就是听话,人也没了自由。」
「韩聆刚到家里来的时候很不适应,但她害怕又被抛弃,强咬牙也撑了下来。」
「后来她发了次高烧,身体变差了很多,跟着我妈对她也不再那么严格。说句不中听的,我那时候很羡慕她,还偷偷给自己洗了好几次冷水澡……但不顶用,我就是不生病。」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很幼稚是不是?」
我深呼吸,抹了抹眼睛,不忍心再听。
「医生让你好好休息,剩下的,以后你再慢慢说给我听。」
然后站起来,帮他调床高度。
他看着我,想握我的手,又强忍着。
「司林,你还会听我说吗?」
我何时见过谌誉这样脆弱。
很轻微的响动,白色的被单被晕湿一个圈。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亲了他的额头。
「我会的。」
12
谌誉在医院过完了年。
我妈看出了我俩的不对劲,她熬了汤,我便天天往医院送。
就连年夜饭,我都送了。
谌誉恢复得不错,跟我离开老家时身体已无大碍。
下高铁后,他送我回公寓。
这是他第二次来我的住所。
上一回,也就是生日那次,我们不欢而散。
「要不要喝水?」
我走向厨房。
谌誉不做声响地跟上来,突然从后边拥住我。
我撇头:「你干吗?」
「就是想抱抱你。」
「……」
我只好由着他去。
倒完水,他还不放,让我直接转过来。
在他怀里转了个圈,我把水捧到他面前:「喝。」
他没接,就着我的手抿了一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我问。
「上次,对不起。」
「你已经和我道过歉了。」
「但你送我的画被撕了。」
「我那绘画水准,也就你会珍藏。」
「我很喜欢。」
「那我再重新给你画。」
「那次夹娃娃夹到的熊,也没了腿。」
「再夹就是了。」
「还有……」
「谌誉,你别得寸进尺。」
他哂笑,帮我把水杯放下,然后摸了摸我的脸。
「司林,过两天,你陪我去医院看看我妈吧。」
……
去医院那天早上,多云,天气有些阴。
谌誉去登记,我坐在大厅,无聊地看墙上挂着的健康小贴士。
这里比一般的医院要安静,人也少。
「好了。」
谌誉过来拉我的手,我们一起走,在一间阳光房见到谌母。
她在看书。
即使穿着病服,优雅亦然。
谌誉让我等等。
他走过去,半蹲下来,叫了一声谌母。
谌母没有回应,仍旧在看书。
我默默退到一旁,给他们留出空间。
大概过去了十分钟这样,谌誉出来,面上没有过多情绪。
「说完了?」
「说完了。」他牵住我,「走吧。」
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很巧,谌母也在这时看向了我。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她就重新把视线放回了书页。
我心底一震,出院后问谌誉:「你和阿姨说了什么?」
「说了你。」
「然后呢?」
「我说你很好,我很喜欢你,等下次,再介绍你们俩认识。她回我……」
「回你什么?别吊我胃口。」
「她回我,她知道你也来了。我问她想不想见。她说,下次再见,今天她要看书。」
我慢慢觉出味来,弯唇笑了。
「那就下次再见。」
临近正午,天已放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