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自从获得秦二世的宠信以来,就一直和秦二世展开杀人比赛。他把自己的异己和仇人,拿法网罩住,胡乱地杀了。赵高滥杀的人太多了,也怕这些人报复自己,譬如跑去秦二世那里诉冤,对自己不利。
于是赵高必须遮拦住那些诉冤告御状的人,办法是劝秦二世从此不要上朝。他就骗秦二世说:“陛下,天子为什么尊贵呢,因为他话少,群臣都见不到他的面,只听见他的声音。‘朕’这个字,就是预兆的意思,那就是不发言,只暗示。况且陛下富于春秋,年纪不大,未必国家的事您都懂,一旦说好说错了,大臣岂不笑话您。你跟先帝不同,先帝临制天下三十几年,经验丰富,群臣当面蒙不了他。”
“那我怎么办呢?”
“您应该深居禁中,遇上事跟我研究,研究清楚了再回复大臣。大臣就不敢蒙您了,天下就都称您是圣主了。”
秦二世是个要面子的人,觉得能不跟下面人直接说话以免露怯。于是秦二世就不上朝见大臣了,躲在禁中办公,遇上大臣们上奏章请示问题,他就跟赵高研究,然后再回复大臣们。于是,就听凭赵高在旁边忽悠。
左丞相李斯一直忧心忡忡,想给秦二世提合理化建议,找出解决天下叛乱的根本办法,但是赵高现在已经控制了皇上,没机会说话。李斯对此大摇其头,赵高把皇帝给霸占了,我们这些大臣想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现在天下闹得如此之乱,皇帝到底知道不知道啊!
李斯摇头摇得动静太大了,被赵高知悉了,就因为这点儿小事儿,赵高就恨起了李斯。赵高就去见李斯,诳害他说:“丞相啊,现在关东群盗非常嚣张,皇上还在沉迷搞大项目,我的身份太低贱,说话没分量,你作为元老级的丞相,不能不说两句啊。”
李斯说:“我正有此意,现在我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这长时间都都想讲,只是没得当面进谏的机会呢?”
赵高说:“我去给你安排,过两天等我消息。”
过了两天,秦二世在宫里搞奢靡聚会,一帮美女穿的很少在面前列着,赵高看他玩的很高兴,就派人去通知李斯:“丞相,皇上现在正有空,你快来进谏吧。”
李斯立刻穿戴整齐,撅着七十多岁的老腰,巴巴地坐车赶到宫门,说要见皇上。
秦二世听了,怎么这么讨厌,人家刚要玩,他就来捣乱。
李斯见二世之后,立刻扑通跪倒,声泪俱下地嚷嚷形势坏的一塌糊涂了:“现在关东群盗并起,数千人为聚,不可胜数,我们发兵诛杀攻击,所杀亡的不计其数,可是仍然不能控制局势······”
李斯走了以后,秦二世嘟嘟囔囔地对赵高说:“这个老丞相,实在是糊涂了,光挑我的茬。我平时有的是闲着的时候,他都不来,我刚想要有一点私人空间,喝喝酒泡泡妞,他就准来请示事情,而且来了就专找我的不是!”
赵高落井下石地说:“您哪有什么不是可找,丞相是想表达他的想法的。”
“他有什么想法?”
“当初在沙丘的事情,丞相也是出力了的,如今陛下已经当了皇帝两年,李斯的官职还是那么大。他是希望您嘉赏他,封他为王,裂土一方啊。另外,他的长子李由是三川郡的郡守,守着我们函谷关的东大门,可是听说李由却跟反贼们互有文书往来,这事需要查查。想来丞相是因为怨望自己不能封王,所以阴谋串通楚盗吧。他和陈胜,其实都是楚国的邻县之人呐!”
能给人罗织出这样似是而非的罪状,赵高也真是个人才了。
秦二世将信将疑,于是派人屡屡跑到三川郡,调查李斯的长子李由暗通楚盗的事情。
李斯听说朝廷派人到前敌去查自己的儿子了,不禁越想越害怕,大约是皇帝对我的忠贞发生怀疑了吧。
李斯想起从前秦二世对他说过的一番话了。
小伙子秦二世也是爱读书的,并且还能独立思考,他曾经对李斯说:“我读法家先贤韩非子的书,说尧帝住的是茅草屋,连路边旅馆的条件都比他强,吃的都是粗米野菜,连传达室的人都比他好,大禹爬在泥巴里疏九河,累得腿上的毛都磨没了,民工都没他那么惨。可是我对韩非子有不同意见,难道当皇上就是为了苦身劳神活受罪吗?这是下等人该干的事情,不是上等人该干的事。所谓上等人的标准,是能够安定天下治理万民。尧帝大禹这些人,连自己的身体利益都保证不了,还怎么证明他们能治天下呢。所以我应该使劲拼命享福,永远享有天下,还不至于发生灾祸。能做到这一点,才能算有本事的上等人。你们作为臣子,怎么帮助我实现这一点啊?”
意思是,管理人不应该身体力行,而是通过驾驭他人来实现。
李斯在自己山雨欲来的相府里,针对秦二世从前的这话题,开始起草一篇奏章。这回他不敢再进谏了,而是为了保住自己的爵禄,写一篇讨好文章,题目叫做《督责术》,内容大致如下:
怎么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上等人呢?就是一定要能行督责之术。
我们先说说不行督责之术的坏处。尧帝大禹这些人,因为不能行督责之术,结果搞得自己苦身劳神,住的比狗差,起的比鸡早,干的比驴多,天下成了他的桎梏,因为他不会督责啊,反把自己沦落成了老百姓的奴隶杂役。
有本事的上等人不是这样的,他会督责,那就是重刑主义。一定要轻罪重罚,人们一看轻罪都惩罚这么严酷,那重罪就更不敢犯了。于是天下就太平了。所以先贤韩非子说“一寻长的布帛,不会武功的人也敢顺手偷走,而上百斤熔化了的金子,盗跖这样的大佬也不敢抢”——因为他怕把手烫了啊。只要你用重刑深罚,盗跖也不敢乱动,如果你不敢督责,小孩也敢偷几尺布。泰山那么高,可是一个跛脚的牧羊人也敢上去踩,城墙不过五丈,楼老四(楼季)这样的蜘蛛人也上不去。就是因为泰山的坡缓坦而城墙的壁陡峭。高明的上等人就是要把自己修的“陡峭”,用严厉的督责让天下人都怕他。
高明的上等人一定要排除三种人对他行督责之术的干扰。一种是整天嚷嚷节俭仁义的人,一种是天天谏说论理的人,一种是烈士刚直的人。这三种人在他身边或者在社会上活动,他就没法督责下去了。对于这三种人,办法就是闭上眼睛,塞上耳朵,让他们没法影响你,高明的你才能一路通畅地督责下去,于是您把臣子们督责的都没有邪心二意了,臣子们没有邪心二意了,天下也就太平无事,天下无事君主地位就尊严,君主尊严就督责的更有力,督责的有力国家就富强,国家富强君主就可以恣意享福了。这岂不是比尧帝大禹高明的多吗?这样才叫明君呐!而且,群臣百姓被您这么督责着,一天到晚都想着怎么别犯事儿,哪里还敢图谋造反呢?
李斯写的这篇文章,这说的简直不是人话了,真可谓人头畜鸣!长着个人脑袋,却发出驴子鸣叫。
不过,细品一下,这也算一篇“君主论”,从君主的角度来讲,这种统治术又很有道理。
秦二世看了李斯这篇文章,高兴多了。李斯还算是明事的人啊。于是秦二世严厉推行督责术,提出“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的督责标准。经过一番努力,秦二世终于把整个帝国变成了一个大监狱和大屠宰场:“刑者相望于道,而死人日积于市”。大街上走的都是缺鼻子少脚的,而死人一天天地在农贸市场堆积起来,杀人比杀猪还多——这是陈胜、败死,起义初步被控制以后的事情。本来已刀兵相见的百姓与国家之间的矛盾,由于李斯的这份奏章,被进一步激化了。
而李斯原本的减损项目和兵劳役的建议,本来是缓解危机的救急之法。
文/潇水:知名历史小说作家,历史战争特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