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周家找来为周森然挡灾的。
那年，我妈亲手把一无所知的我推向周森然身边。
说好了，等他成年，我就自由了。
可我差点在这个春天死掉。
我守了周森然十二年，也盼了十二年。
他却只想拉我一起下地狱。
那时，周森然肯定想不到，
有一天，他会跪在雪地，
求我不要离开。
1
天气一夜之间就暖和了，只一个晚上，樱花就开了大半。
我最喜欢的季节终于来了。
坐在车里贪婪地望着窗外的春天，这个时刻连眨眼都觉得奢侈。
微风带进来一片樱花瓣，我刚捡起来，听到周森然低沉道：
“关窗。”
冰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拒绝的余地。
我恋恋不舍地关上窗，把手心里的那瓣花和春天一同留在窗外。
回到我的现实世界。
周森然打了个喷嚏，瞪我的眼神带着一贯的厌恶。
哦，忘了他花粉过敏。
明知会被嫌弃，我还是习惯地递上纸巾。
周森然看也不看挥手打掉。
“天天演戏，你不累，我都看累了。”
他轻轻嗤笑：“省省吧，苏嘉嘉，既然这么不情愿，下次就滚得远远的。
可他明明最清楚，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
不过幸好，不用忍受多久了。
2
我是被周家找来替周森然挡灾的。
十二年前，周森然遭遇了一场车祸，右腿没了，人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年。
周森然的爷爷不知听了哪位大师的话，在他孙子成年之前还会有一次性命攸关的灾祸。
要破掉这段命数，需要寻一个为他挡灾的人。
我妈那时候在医院做护工，听了这个消息，她费尽千方百计找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师。
不知两人最后怎么谈成的交易。
跟周森然同岁的我，便成了那个挡灾的人选。
那年，我妈亲手把一无所知的我推向周森然身边。
“以后你就当自己是他的右腿。”
可我明明是个人。
之后的每一天，我妈最关心的不是我，而是周森然今天是否安然无恙。
“我们一家就靠你了，嘉嘉，一定要时时刻刻照顾好周森然。”
这是我听过最多的一句话。
不是什么“妈妈爱你”，而是我必须去看顾好另一个人。
小时候还执拗地想知道，假如我和周森然都落水了，我妈会救我还是救他呢。
后来明白来龙去脉，很快就认清现实了。
她那么爱钱的一个人，在她眼里，周森然简直就是一颗移动的摇钱树。
而我的用处，不过是帮她看好这树上的每片金叶子。
没了一条腿，身边却多了一个人，六岁的周森然为了赶走我，用尽无数方法，发过各种疯。
我默默承受着他的所有情绪，痛苦，害怕，愤怒，最后都变成花瓶，碗筷，书本……
只要周森然手边够得到的，最后都一一砸在我身上。
再痛我也从没躲开。
“想早点回家，就别躲。”
周森然还说，伤越多，我越惨，他爷爷看到了，就可以早点回家。
家，最终还是没能回去。
他爷爷吩咐秘书给我妈转了一笔钱。
我妈迫不及待地把钱取出来，兴奋地数了一遍又一遍。
我默默地找护士给烫伤的胳膊换药，在心里祈求下次扔过来的别再是热水。
3
校门口。
我刚下车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的周森然出声叫住。
他倚靠着车门，嘲讽地笑：
“你妈正撺掇我爷爷让你跟着去留学，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我点点头，一时摸不透他的意图。
“知道你妈怎么说的吗？”周森然缓缓走向我，直到我身侧的阳光被他的身影覆盖，“她说，是你很想一起去。”
“因为你喜欢我，担心我，想一直陪在我身边。”
“苏嘉嘉，你自己来说说，是这样吗？你真这么喜欢我？”
门口那么宽阔的地方，我却被他牢牢困在了这个角落。
答案是或不是又怎样，他根本不在意。
一路上不说，非等到下车之后才提起这件事。
他只是想在门口来往的人群中，看我困窘不安的样子。
所以，我永远不可能让他知道。
我试过喜欢他，很久很久。
只为了活下去。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高烧不退，心里的害怕和身上大小小小的伤，击溃了我，迷糊中喊得都是“我想回家”。
李梅，我的妈妈，天底下心肠最硬的人对我说：
“嘉嘉，不要继续软弱。你难道还不如一个失去父母和右腿的人坚强吗？”
“可我害怕他。”
“那就去找到一个能不怕他的方法，比如怜悯他，喜欢他。”
人真的可以喜欢让自己害怕至极的人吗？
现在这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我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他。
因此，听到周森然的问题，我仰头，对上他玩味的眼神，微笑着回答：
“不，我讨厌你，周森然。”
一直都讨厌。
4
原本按大师的说法，我的挡灾使命到周森然成年就算圆满完成了。
以后他走他的康庄大道，我过我的自由生活。
可我妈怎么可能眼睁睁任由嘴边的鸭子飞了。
至于我怎么想的，她根本不在意。
昨晚我跟她反复强调，就算去留学，我跟周森然也没有可能。
我想有自己的生活，没有周森然，只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然后，我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她恨铁不成钢，指着我鼻子痛骂：
“没出息，你就跟你爸一样，你们老苏家个个都是没出息的东西！”
“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没可能，你忘了我是怎么从穷山沟里把你带出来的？”
“没有我，你能有机会攀上周家？你能舒舒服服地跟在周森然身边这么多年？白眼狼！”
如果在周家这种战战兢兢看人脸色的生活，也算得上舒服的话。
左脸火辣辣的疼，我心里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化不开的冰。
“我死也不会去留学的。”
“那你就去死！”
5
“听说你要跟着周森然一起出国？”
一大早，秦悦就心气不顺地把我堵在教学楼下。
“苏嘉嘉，你到底要这么阴魂不散地纠缠他到什么时候？”
是啊，到什么时候呢？
看着刚扫成一堆的花瓣，连花开花落，都有期限。
难道就像昨晚说的，只有死才能结束？
见我不理她，秦悦气得一脚踢散眼前的花瓣堆。
旁观的秦宇看不下去了，伸手拉住她，转头问：
“苏嘉嘉，你这保护罩的作用不是快到期了吗？”
“你就非得在周森然一棵树上吊死？他就那么好？”
大早上听他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烦得脑瓜子嗡嗡响。
就算真的非要吊死，我也不可能选周森然那棵！
我没好气：“鬼才想纠缠，这留学谁爱去谁去！”
“你们嫌我碍眼就自己想办法。”
秦悦半信半疑：“难道你真的不想去？”
我脱口而出：“爱信不信！”
“不然你们直接问我妈去，让她也赏你们两巴掌就——”
糟糕，我懊恼地咽回余下的话。
“你妈……打你了？”
秦宇快速走到我身边，似要亲眼确认个清楚。
明知脸上应该看不出被打的痕迹，我还是忍不住抬手遮了遮。
“没有。”
我咬死不承认。
秦宇忽然凑近，贴近我的耳边道：
“苏嘉嘉，你就嘴硬吧！”
感觉脸快要比昨晚还烫，我不由得伸手推开他。
秦宇见状，换了话题：“说真的，苏嘉嘉，不如让你妈看看我，怎么样？我肯定不比周森然差吧！”
我冷笑：“没想到为了你妹妹，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秦宇一改散漫的样子，突然较真：“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别开玩笑了，秦宇。”
我指着额头，提醒他：“你忘了以前有多讨厌我？我头上现在还有你当年砸的伤疤呢！”
秦宇竟真的顺着我指的位置，俯身看过来。
明明我们之间的距离比刚才还近一些，这次我却没再推开他。
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味道，有些微苦的果香甜，是我最喜欢的橙子味道。
“当时很疼吧，对不起。”他看向我，眼神里盛满歉意。
其实，相比我身上其他的疤痕，这根本不算什么。
但时隔多年，我却从他这里得到了唯一的道歉。
眼泪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我慌忙偏过头，不想被发现眼里的异样。
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脸阴沉的周森然。
不知他已站了多久。
“森然哥！”
秦悦雀跃着跑向他身边，
“苏嘉嘉刚才说，她不想去留学。你跟爷爷说说呗！”
周森然紧皱着眉没说话，只盯着我和秦宇的方向，目光幽深。
过了良久，他终于开口：
“苏嘉嘉，过来。”
6
我在原地一动没动，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
这是我为数不多拒绝他的时刻。
很难，但必须要去做。
“有什么事等我打扫完卫生再说吧！”
怕自己退缩，我甚至往秦宇身边挪近了些。
周森然没再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开。
只是最后看向我的目光，尖锐又湿冷，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森然真的很能忍。
我就是笃定，有旁人在的场合，他再生气也不会发作。
眼看着秦悦也跟着走远，我催促身旁的秦宇：
“还不走，别耽误我打扫卫生。”
他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扫帚：“我来，我来，毕竟是我妹刚才弄乱的。”
有人帮忙，我巴不得。
想到刚才闻到的橙子味道，我装作不经意地打听：
“你用的什么香水？”
他低头左右闻了两下，疑惑地说：“没用香水啊！”
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右手撑着旁边的海棠树，摆了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
“怎么样？是不是发现我还不错，这就开始打听我的喜好了。”
懒得理他，把簸箕也丢给他。
“都交给你了，打扫干净。”
课间秦悦一脸神秘地跑过来，支走同桌，坐在我身旁。
“我知道了，你不想去留学，是不是因为我哥？”
“哈？”
秦悦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你喜欢我哥吧，我都看见了，你们刚刚在一起打扫。”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对兄妹的脑回路总是拐向奇怪的地方。
我起身想去卫生间，顺便躲开她的盘问。
没成想却被她追了一路。
“哎，你跑什么，这就害羞了？果然被我猜中了！”
7
在车上又一次看见秦悦的时候，我确定她才是阴魂不散的那个。
一路上，通过她的热情输出，我被动知道他哥很多信息。
身高184.3公分，体重74公斤，喜欢篮球，游戏……
“你们在聊什么？”
周森然竟然破天荒地主动搭话。
“森然哥，我今天发现一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秦悦故意卖关子。
他罕见地配合：“什么秘密？”
“嘉嘉喜欢我哥。”
周森然嗤笑一声，语带鄙夷：“真贱。”
秦悦被他的举动怔住，愣了一会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她收起以往的活泼性子，一字一句地认真强调：“森然哥，喜欢一个人是很美好的事，没有所谓的贱不贱。”
“更何况，我哥一直都对嘉嘉有好感。”
车里空气瞬间凝滞。
周森然脸色阴沉，浑身的戾气快要藏不住。
我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担心他对秦悦动手。
气氛快要僵持到极点，离秦家还有段距离。
“司机，停车。”秦悦忽然开口。
我提醒：“不是还没到你家吗？”
她指着路边卖青菜的婆婆，无奈地笑着说：“我外婆又偷偷出来摆摊了。”
原来那是她外婆。
之前每次买菜时，我还想过，穿着这么讲究的婆婆在卖青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一时猜不透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窗外秦悦蹦跳着一手提着菜筐，一手牵着外婆，夕阳落在她们身上，结伴回家。
那样温暖的氛围，对我来说，遥远又陌生。
周森然打断我飘远的思绪，将我拽回现实。
“你不想去留学？”
“是的。”
“因为秦宇？”
我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头承认。
窗外秦悦和外婆的笑容，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让我羡慕，也让我起了贪念。
对不起，秦宇。
8
我被周森然关起来了。
那天在车上听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直到下车再没开口。
我忐忑了一路，想找个借口去我妈那里。
再挨一巴掌也好过这种未知的恐惧。
刚一停车，没等我跑，就被周森然一把抓起扛在身上，锁在这间屋里。
以往也是这样，一旦惹他不快，我总会被关一段时间。
第一次被锁在房间的时候，那会已经来周家两年多了。
周森然花瓶都握在手里了，却没扔过来。
“滚回你房间，不准出来。”
听见外面上锁的声音，我竟然在心里松了口气。
生日愿望真的会实现！
不然我在日记本上许的愿怎么成真了？
前一晚，我一笔一划写下八岁的心愿：
希望以后周森然生气了也不要向我扔东西，很痛。
记得当时单写这几个字，右手就疼得我龇牙咧嘴，眼泪都出来了。
可这次不一样。
一周了，从来没关过这么久。
除了来送饭的王婶，我谁也没见过。
以往周森然还会让我妈来“劝”我，这次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今天的晚饭多了块蛋糕。
“祝我们生日快乐，苏嘉嘉。”
周森然终于现身了。
他的嗓音微哑，听起来有些疲惫，竟不像平常那般冰冷。
我没吭声，搞不懂目前的状况。
从来不过生日的人，突然搞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哦，我说错了，你的生日其实不是今天。”
周森然果然什么都知道。
同一天生日，不过是我妈为了把我塞到周家编造出来的。
“想知道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吗？”提到礼物，他的声音里有股掩不住的兴奋。
“噔噔，打开看看。”
门缝里塞进来一张纸。
打开，是一张五百万的借条。
借款人，李梅，苏强胜，苏海生。
一家四口，就差我了。
难怪一直没见着我妈。
啪嗒，房间的门终于打开。
门外的周森然，此刻好似长着獠牙的怪物，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终于逃不掉了，苏嘉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