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勤
严克勤,文化学者,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全国宣传文化系统“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先后在中国美术馆、江苏国画院,和法国巴黎、英国伦敦等举办过个人画展。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法国尼斯亚洲博物馆、江苏画院、上海吴昌硕纪念馆等机构收藏。并出版了多部画册和专著。
宁波风味 无不毕致
清明将至随教授回宁波,她姐姐在老实巷的老宅给我们煮的下饭就是咸齑炒墨鱼和油焖笋,可口味美,倍感亲切。
第二天和教授一起到她孩提时代小伙伴家里去看老邻居92岁高龄的阿娜妈妈,她家小女儿能干又热情,在家里做了一桌的宁波小菜招待客人。
第三天陪教授参加宁波的浙大同学聚会饱餐一顿宁波特色菜。说来也怪宁波人请客吃饭,嘴上总会说一句客气话“下饭呒告,饭要吃饱”!
宁波小菜中,咸齑炒墨鱼是一道典型的宁波地方特色的家常菜。主要是将新鲜的东海墨鱼(又称乌贼),配雪里蕻(菜)、冬笋丝炒制而成,味道鲜美,口感爽脆。
明·屠本唆有一首《雪里蕻》云:“四明有菜名雪里,瓮头旨蓄珍莫比。雪深诸菜冻欲死,此菜青青蕻尤美。吾欲肉食兮无卿相之腹,血食兮无圣贤之德。不如且啖雪里蕻 ,还共酒民对案时求益。”(屠本唆《山林经济籍》卷十六《野菜笺》)
其实,无锡人也喜欢雪里蕻炒墨鱼,我母亲生前最喜欢做这道菜,周日从菜场上买几条墨鱼回家洗净切成小块和雪里蕻炒着吃。墨鱼的软骨条取出晾干常常被孩子拿来放入水盆里当小船玩耍。
2018年清明时节回宁波,曾经到石浦去吃海鲜,在小镇的饭店点了几只时令菜,其中清蒸带鱼和雪里蕻炒墨鱼等十分鲜美。
印象中宁波天一广场的新石浦大饭店就是以经营石浦海鲜为主,早先回宁波岳父母总要到这家店请家人吃上一顿海鲜。这次教授回宁波,她的两个学生闻讯赶过来看老师也在这里请我俩刷了一顿。到石浦吃海鲜成了一个念想和打卡之地。
新编《象山县志》附录《诗文辑存》中有明·吴权的一首《石浦鱼市》诗云:
海氛昏黃夕,江豚吹浪腥。
涛奔远岸白,帆暗近峰青。
野戍灯悬月,渔舟火聚星。
石城鱼市好,击棹复扬舲。
几年没有来宁波了,对宁波菜的向往一直都留在心间,舌尖上的记忆难以割舍。
宁波菜悠久历史,得益于富庶的宁波大地,临海达江盛产多种食材。从河姆渡遗址出士的稻谷,陶灶、陶盆、陶釜或陶鼎等文物,见证了河姆渡人在七千年前一些原始的烹调。
宁波菜最早的历史记载可以追溯到西汉。司马迁在《史记》中称宁波饮食“饭稻羹鱼”。
两晋时期,余姚人,南齐大臣虞悰撰《食珍录》说:“会稽(包括今绍兴、宁波地区)海味,无不毕致。”
唐宋时期,宁波城市格局形成,百业兴起,饮车卖浆,林货渔鲜,南北货物集散,宁波的江珧、蚶、虾鲜、淡菜此时已成为贡品。
明、清时期以降,海鲜的充实,使宁波人的饮食结构显示明显特点。《清稗类钞》记载“宁波人嗜腥味,皆海鲜。”
《随园食单》所列海鲜共9种,其中有宁波的淡菜、海蝘、江珧柱、蛎黄4种。淡菜煨肉、海蜒蒸蛋、江珧羹,牡蛎肉羹,醉蚶、炒蛏子,风鰻鲞等均为明清宁波名菜。
民国时期宁波菜的特色风味更加明显,《鄞县通志·饮食》记载,当时城中一定规模的酒楼饭店已达40多家,大多集中在三江口闹市区,形成了“六帮三馆”的局面。1947年,宁波有各种餐饮店262家之多。
1956年宁波城隍庙举行了烹饪献艺盛会,一时名厨云集,各献其长。那时留存的《名菜目录》来看,有90品之多,宁波十大名菜也由此而生。
在笔者看来宁波菜中数下列几道菜印象深刻:
宁波㸆菜
系用宁波特有的烹饪手法“㸆”,烹制而成。口感绵柔,味道醇厚,别具风味。以天菜芯为主料最为正宗,又以冬春季产的天菜芯,味更佳。此菜在宁波坊间流传已久,是餐桌上最常见的家常菜。
腌拌淡菜肉
宁波沿海家常凉拌小菜。淡菜属于贻贝科动物的贝肉,也叫壳菜或青口,中国北方俗称海红。其吃法有炒、煮、汤、蒸等,在宁波用腌拌的做法,口味鲜美,非常特别。
宁波泥螺
此菜文化历史悠久,自古以来泥螺都被作为用来招待客人的“下饭菜”,打开聚会的情绪记忆。宁波泥螺的烹饪手法颇多:葱油、爆炒、煮汤等,但是宁波的醉泥螺手法最具特色,最是出名,享誉内外。
红膏呛蟹
亦称“咸呛蟹”
系选用每年十月以后的团脐东海梭子蟹,以海盐、生水混合腌制而成,生食,吃时佐醋。是宁波宴席上必不可少的一道特色菜,古往今来,更是海内外宁波人心心念念的味道记忆。
烤墨鱼
墨鱼又称“乌贼”,富含蛋白质,营养价值高,是浙江“四大经济鱼类”。用宁波特有的烹调手法“㸆”,烹制而成。口感鲜香软糯,风味独特。
传统地方菜为社会贤达和文人雅士所钟情,宁波菜也不例外。据说,朱自清当年从北京大学哲学系提前毕业,先到了宁波四中教书,简直可以说是让肠胃来了一场旅行。
他特别喜欢吃宁波的下饭,当他第一次品尝芋艿煨鸡这道宁波菜时,只说了“鲜隽”二字。此后,芋艿煨鸡成了朱自清餐桌上必不可少的一道佳肴。
他后来写《伦敦杂记》也不忘宁波吃过的佳肴,例如“宁波蛎黄”。当他在伦敦牛津街的一家菜馆里用膳时,吃到炸“搦气蚝”,说是“鲜嫩清香,蝤蛑瑶柱都不能及,只有宁波的蛎黄仿佛近之”。
宁波的特色美食中,他念念不忘的还有荠菜炒年糕,曾道“此年糕颇地道,甚佳。”
俞平伯当年在宁波访友时,他们曾在一家名叫“李荣昌酒店”吃了两天酒席。那家店的特色是宁波野味:竹鸡、鸽、鹌鹑、水鸭、麂肉等。
吃惯了杭帮菜的俞平伯啖着这满桌的野味,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满以为稀罕,吃得津津有味。他说:“宁波酒家的野味,丰腴珍馐,可称酒人之盛筵了。”
周作人对宁波海味情有独钟,他在《吃鱼》中说:“生长在江浙的人说起鱼来,大概总觉得一种爱好”。他还说到宁波黄鱼,那是从鱼类宜于吃饭和吃酒说起的。
白鲞,是黄鱼鲞中的隽品。王瓜头鲞也是黄鱼鲞,因其黄鱼在四月(阴历)王瓜(黄瓜)生时出,故称为“王瓜”头,亦称“瓜鱼”。
周作人爱吃鲞冻肉,这鲞便是黄鱼鲞。这是岁寒时节的吃食,是浙东过年必备之食品。其做法很简单,只是白鲞切块,与猪肉同煮,重要的是冻了吃不是吃现煮的。
蒋介石平日喜欢吃一些简单的宁波小菜,如鸡汁烤芋艿头或鸡汁芋艿汤、咸菜雪里蕻,还有霉腐乳、臭冬瓜等。另外对别有风味的“奉蚶”也情有独钟。其主食和点心则喜欢吃石碾子白米饭和宁波猪油汤圆。
他曾和家人说:“我在日本两年,吃不到家乡菜。尤其是梅干莱烧肉和红烧芋艿、焙米羹,就是天天给我吃,我也吃不厌。”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香港奋斗40年的世界船王包玉刚回宁波省亲。面对鱼翅、鲍鱼、海参等各种高档海鲜及名贵的时令鲜蔬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包玉刚丝毫提不起兴趣,出人意外地点了臭冬瓜。
这可急坏了接待人员,后在鄞州乡下一位老妪家寻得了。包玉刚尝到“臭冬瓜”后激动得热泪烈眶,“纯鲈之思” 溢于言表。
宁波菜颇有特色,宁波饭也有滋有味,宁波汤团年糕名闻遐迩。如豆瓣饭,立夏时节一般人家有将蚕豆瓣与大米混合煮着吃的传统,若条件好的家庭在豆瓣饭里再放入一些火腿肉,肥而不腻,一股香醇的味道扑鼻而来。
清代费金琺有《豆饭歌》云:
“子规坐树呼春去,弥望绿阴交处处。
红樱正熟梅尚酸,黃鱼出浪笋堆盘。
立夏米饭传乡语,并豆作炊粒加糯。
我闻九谷𥟇先稻,菽也后之总堪饱。
赤者其种何处移,夏当火德色宜良。
贫家一饭苦供具,食指况繁艰饱饫。
馋口何当慰靖节,种豆种秔兼种秫。”
(选自全祖望编《续甬上耆旧诗》卷一百十七)。
至于宁波汤圆更是美名远播,宋·杨守陈有诗云:“骄云不向天边聚,密雪自飞空。佳人纤手,霎时造化,珠走盘中。六街灯市,爭圆斗小,玉碗频供。香浮兰麝,寒消齿颊,粉脸生红。”(选自史浩《鄮峰真隐漫录》卷四十七)
宁波有一家叫“缸鸭狗”的百年老店,做的汤团、年糕特别地道好吃。台湾汉声出版社黄永松先生曾经编辑出版了一部《宁波年糕》,系统而翔实地介绍了宁波年糕各色各样的吃法。
清代民间流传这样的说法:
“宁波年糕白如雪,久浸不坏最坚洁。
炒糕汤糕味各佳,吃在口中糯滴滴。
苏州红白制手糕,供桌高陈贺岁朝。
不及宁波糕味爽,太甜太腻太乌糟。”
除此之外,宁波糕点中有一种糯米块,与芝麻粉、猪油白糖一起蒸热后拌均匀即可,上口香甜黏糯,民间讨个口彩所谓吃块(亏)就是福吧!
宁波老话中有不少关于吃的说法颇有意思,流传甚广。如:
“鱼生火,肉生痰,青菜萝卜保平安”;
“鲥鱼吃鳞,黄鱼吃唇,甲鱼吃裙”;
“天上斑鸠,地下泥鳅”;
“好看红绿,好吃鱼肉”;
“面孔老老,肚皮饱饱”;
“嘴巴馋痨,多得难熬”;
“拜岁拜嘴巴,猪油汤团烫下巴”;
“女馋痨,做舍姆;男馋痨,奔丈姆!”。
“我在人间彷徨 ,
寻不到你的天堂。
东瓶西镜放,
恨不能遗忘。
又是清明雨上,
折菊寄到你身旁,
把你最爱的歌来轻轻唱。”(摘自《清明雨上》歌词)
回宁波扫墓祭祖,思念先辈恩德,感叹岁月无情;会会老友亲朋,逛逛文庙老街,吃吃宁波菜淆,令人难以忘怀。
时在寒食节前后,不禁想起宋·苏轼《望江南·超然台作》词颇合时宜,录之与朋友分享: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