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明时节回老家，家里老人说起，县城的那两间门面房，现在还有一间闲着没租出去。

现在门面房是越来越难租了，想卖就更是别想。老人叹息道。

我除了说些无力的废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两间门面房，我略略还是知道一些的。

老人年轻时候在外包工程，算是改革开放后最早下海的那批人，孙少安式的人物，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一方县城也算小有名气。生意来往间，常有一些债务问题久拖不决，便有些工程对象以房抵债。抵债过来的几套住宅很快就转手卖了，唯有这个两间两层的门面房，想着每年总能生些租金，便一直留了下来。

（图：网络）

也得亏留下了这两间门面房。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挣下的那点钱，在当时看来感觉就是“巨款”，以为可以一辈子不再为用钱发愁，又因为WG时吃过大亏，心里总有不踏实的担心，在新世纪之初便早早收手离开了当时正热火朝天的工程市场。那料到货币在贬值趋势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那时候的“巨款”，在这些年为儿女操办婚姻大事支持事业发展之后，很快便见了底。

农民又没个养老金，老两口这些年的日常开销，基本都来源于那两间门面房。

二

话说那两间门面房虽然是在县城，但当时位置并不算太好，不在繁华地段，也不在主要大街，不然开发商也不至于卖不完拿来抵账。

但是，即便如此，自从房子手续全部办妥后，就没有愁过租客。

早些年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大致知道租客一直不断，租金也从不拖欠。每年的房租收入，超过一般的县城上班族没一点问题，更别说打零工的农民了。

（图：网络）

这十来年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租的最长久的一个租客，就是十来年前进驻的，两间两层整租下来，起始年租金4万，续租每年上涨10%。这家租客小伙是做餐饮生意的，一楼两间70多平米除了隔出厨房全部作为大堂，大大小小摆了七八张桌子，二楼隔成了几个包间。老板两口子和雇的厨师服务员另外在附近租房子住，就为的是要让这两间门面房发挥效益最大化。

约定的是提前一个月商定是否续租并支付下年度房租。往往离一个月还早，小伙子就打来电话说，叔，房子额还继续用呢，你把账号发一哈，额把房租给你打过去。

续租毫不含糊，房租给的痛快，说明生意不错。

事实上生意确实不错，我某次中午一点多从那路过，虽然已不是最正的饭点，里面吃饭的依然满满当当。二楼的包间不清楚，但听说常有公家人低调光顾一尝这家的口味手艺。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

这种情况大概持续了三四年，记得老板最后一次付的房租已经到了5万多元。5万多元的年租金，也便是这两间门面房的最高光时刻。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家饭店经营期间，也曾有好几拨人打问合同什么时候到期，到期了能不能另租给他家，最高的出价达到了6万元。但家里老人更念及老主顾之间哪怕虚无缥缈的情分，依然按当初约定的继续租给开饭店的两口子。

停租，是那小两口自己提出来的。在彼此的合同在他们的饭点即将进入第五个年头的时候，小伙子说不租了。不租就不租吧，我们也没问人家为啥不租，想必是有了更好的地方有利于扩大经营。小伙子自己却说，不是不想做这个生意了，而是不知咋回事，生意突然就不行了，尤其是下半年以来人一下子少了很多，大堂还有零零散散的食客，二楼的包间却经常性一空空几个。这样一年到头一算账，除去各种成本，落到两口子自己手里的纯利润居然不到3万元，这还是一年来陆续减少了厨师和服务员的情况，不然，肯定是赔本了。

三

也就是在这之后，这两间门面房便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随后接手的也是一家做餐饮的，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二十来岁的儿子开的家庭作坊，主营地方特色面食，对外营业的也就楼下两间，楼上成了一家人的住处。

租金也落回到了5万元。每年上浮的事，提都没有提。

那一排门面房，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行情，靠北离着主街远一点的甚至出现了空置。还好，出租的A4纸贴出去，基本上个把月就能租出去。至于还能不能租到5万元就不得而知了。

面馆经营了两年多，细水长流倒也能维持。起码那家人在两次续租付房租时都没有打绊子。

然后，疫情来了。

在一波一波一轮一轮的封控中，这个面馆终还是撑不下去了。距离第三年的合同到期还有四五个月。这家人的掌柜的，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打听着找到了家里，嗫喏着说房子能不能提前退了，他们实在撑不下去了。刚让开门就又让关门，备下的食材，一次次坏，一次次扔。本来想着能挣钱给娃娶媳妇，结果这两年挣的钱刚把开店借的账还上，不成想一个疫情，又一下子戳开了大窟窿，实在是背不住了。

好歹也是七尺的汉子，感觉都快要哭了。他说，押金不退就不退了，他店里的那些桌子板凳什么的也不要了，就看能不能把剩余的房租给退了。

家里老人也着实看到了他的难场，剩余的租金连同押金都给退了，桌子板凳也让拉走了。那些东西，留到那也没用，下家说不定还嫌拌搭。

四

也许因为不是在最好的租房节点，也许整体情况已经成了这样，从再次贴出招租的A4纸到这两间房有了新的租客，中间空了差不多两个月之久。

这还是那条街上最好的位置。

这还是地段价值迎来了机遇性的提升。

原先，这条街在县城比较边缘的地方，后来，县城新建的汽车站挪到了附近，曾经的一条偏街，瞬间变成了人流量大增的热闹街道。但是，地段位置的升级，并没有给这里的门面房以及门面房里的生意带来利好。

肉眼可见的，门面房里的经营者换的越来越频繁；

肉眼可见的，门面房的租金一年比一年低，付的也越来越不利索。从五万到四万到三万再到两万多，何止是腰斩。从年付到半年付甚至到最后时刻才付最后一笔钱；

即便如此，肉眼可见的，空着的房子却是越来越多。

那条街上位置最好的那两间门面房，就这么几年间已经先后换了文具店、打印部、花店、烟酒店等一堆营生一众小老板。

坚持到现在的，还是三年前的那个烟酒店。本来这两间两层都是烟酒店租的，但他们除了二楼住家，一楼的两间根本用不了，便自行将空着的一间对外招租，先后招揽了以上生意，但却每一家能持续多久。

今年春节前，按合同需要结清上年度尾款以及续订新年度。开店的老板先是说尾款能不能少给1000元，因为去年一年的生意实在不行，转租的那一间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

一直都好说话的家里老人，继续好说话的同意了。在我们表达不同意见的时候，老人说，连1000元都要挣拧一下的，可能是真的不宽裕，算了。

尾款打过来，又说，今年他们能不能只租楼下一间和楼上两间，楼下剩下的一间，我们自己往外租。

面对这个要求，老人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两间房子是一个整体，整体出租也整端省事。但是，托了好几个县城的熟人帮忙寻找租客未果，再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空房，最终还是同意了烟酒店的四不像“半租”。

于是，一楼那一间就剩了下来，这一剩，便从春节剩到了现在，从冬天空到了春天。

其间倒也有人打问，但最终也只停留在打问。

（图：网络）

而就在车水马龙的汽车站旁边的这条街，像这样一间甚至两间都空着的门面房，已经比开张的都多。

而就在这个经济水平还算不错的关中县城，别说这样一条非主街，就是主街上，也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门面上，贴着招租转让的A4纸。

而就在整个关中大地，别说这样一个县城，就是省城西安的大街小巷乃至城中村，都随处可见一直拉下的卷闸门，以及上面已经发黄的A4纸。

五

在为一间门面房的出租犯愁的时候，我们无意间说起七八年前的时候，曾经有人出价100万想买这两间房却没有卖，便说还不如当时卖了呢？

老人却说，没啥可后悔的，就算当时卖了100万，又能弄个啥，到现在又能弄个啥，再往后后更不知道顶个啥。这两间房当年顶了10万元的账，那时候觉得很划不来，但现在看，10万元那时候可是一大笔钱，可是现在能弄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