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山水画给人的感觉有两类：一是打动人眼球的，有使人产生悦目和震惊的效果；另一类是打动心灵的，使人的心灵进入超然物外的境界。黄宾虹的画不属于后者，以外象炫目，重在笔墨内美，曲高和寡，远离大众。他的画不像李可染等画家的画一样表现祖国山河如何美、如何奇，而是一代学人对自然、艺术和人生的独特感悟。大巧若拙，道法自然，是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典范。

黄宾虹在作画

黄宾虹对艺术的感悟来自两方面。首先是游历和写生。黄宾虹一生游迹遍及大半个中国，他九上黄山，五游九华，四登岱岳。雁荡、庐山、武夷、桂林、阴朔、嵩山、峨眉、青城、三峡等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写生画稿数以万计。

他在游历中注重对自然山水的深切体悟。最典型的有两件事：一是青城坐雨。1933年黄宾虹70岁时，登青城山途中遇雨，全身被雨水淋湿，最后他索性坐在雨中观察雨景，感受烟雨变幻的神奇，终于找到“雨淋墙头”的感觉。二是瞿塘夜游。在四川奉节的一个晚上，黄宾虹突发奇想，到白帝城体验杜甫诗中所描写的“石上藤萝月”的意境。途中被月光照射下的山峰惊呆了，在月光下摸索着画了一个多小时。第二天看了画稿大为震惊，体会到了“月移壁”和“实中虚，虚中实”的境界。由此他对夜山有了更深切的领悟。

黄宾虹 山水

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说：“山水画乃写自然之性，亦写吾人之心。”强调在游历中写生，在写生中体悟，得到山川神韵与自然灵性。因此黄宾虹富于个性的画风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的独特感受。

其次是学养和品格。黄宾虹的国学基础很深，他精通儒、道、佛诸家，并从“太极图”中悟得笔法。他对中国历代绘画有精深研究，可谓传统的集大成者。黄宾虹一生具有强烈的爱国热情和民族正义感。年轻时，他曾会见谭嗣同支持维新变法。后与陈去病、许承尧等组织“黄社”，名为研究国学，实为宣传革命。并在自家屋后私铸铜币作为革命党的活动经费。事泄遭清廷通缉，只得逃往上海。在上海，他研究画史画论，与邓实合编《美术丛书》，编辑《神州国光集》及各种书画册，在继承和发扬民族文化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袁世凯称帝时，他拒绝与袁世凯一伙同流合污。抗战时，他拒绝日本人给他庆寿。这些都表现出一个知识分子的崇高气节和爱国热诚。“画如其人”，一个人的品格修养常常通过画表现出来。了解这些，就知道黄宾虹绝非凡庸之辈，做人做事注定非同凡响。

黄宾虹 雁荡上垟村

黄宾虹的画如果用中国山水画的审美要求来衡量，在气韵、丘壑和笔墨三者之中，气韵和笔墨已臻极致，只是丘壑的变化少了一点。他的画笔墨朴拙，因有书法金石的修养，所以一点一画都以书法用笔写出，如“折钗股”“屋漏痕”，但又不作一树一石的精细描绘，尤其是树的笔墨造型充满稚拙之美，表现一种随心所欲、率性自然的潇洒情趣。通过积墨、宿墨和渍墨的巧妙运用，达到古拙浑厚、墨气淋漓的效果。

他的画不太看重构图的奇险，常常是上方山头耸立，草木葱茏。下方则平坡杂树，屋宇数间。中段江面点缀小舟，意境空灵，淡泊旷远。他的构图常暗合“太极”之法，灵气往来，气韵生动，以有限的画面表现出无限的空间。

黄宾虹 山水

黄宾虹晚年所作的一些画，已不局限于自然物象，而表现为一种心灵的符号，线条点画密集充满化机，让人想见作者那无欲无求的心灵境界，是一种灵魂的超脱和人格的升华。他的“黑宾虹”层层积墨，黑密厚重，浑厚华滋，让人端倪莫辨，“黑团团里墨团团，黑墨团中天地宽。”（石涛语）在苍浑的笔墨中蕴涵着无穷的力量和无限的趣味。他的简笔画寥寥数笔，直抒胸臆，无法而法，韵味天成，在简练的笔墨中表现出活泼的生命。

黄宾虹 舟入溪山深处

著名学者陈传席说过：“无知者，看轻黄宾虹；学养不足者，看不懂黄宾虹。”正因如此，当初偌大一个中国，只有傅雷能读懂他的画，直到如今，还有人在贬损黄宾虹。这些都不足为奇，要读懂黄宾虹，就要多读中国文化典籍和绘画理论，认真读一读《黄宾虹全集》。著名画家程大利说过， 他60岁时读了《黄宾虹全集》，国画才算入了门，可见《黄宾虹全集》就是一个国画的宝藏。此外，有机会最好到浙江省博物馆读一读黄宾虹原作。因为黄宾虹这样的积墨山水，原作的效果远比印刷效果好得多。读懂之后，自然会明白什么是清气满纸、大师气派，什么是心无尘滓、超凡脱俗。到那时再回头看看当今一些“著名画家”的画，就会觉得肤浅而味同嚼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