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太原市晋源区王郭村一处土岭上,考古队寻找“晋王陵”未果,却在村民指引下叩开了一座尘封1400年的大墓。当探照灯在地下亮起,连见多识广的考古学家都屏住了呼吸……

这座大墓,墓道长达20米多,从地面延伸至地下。两侧墙壁表面涂抹了约1cm厚的草泥土地仗层和白灰层,成了精彩壁画的特殊“画质”。墓道尽头是一座木构楼阁,走过阁下甬道,穿过华丽墓门,便是墓室。

各式陶俑、充满异域风情的贴花釉灯、虽然残碎但仍见华丽的屏风……因为屡次被盗,墓中棺椁被劈开,尸骨被抛弃,墓主的金银财宝也全都归了盗墓贼。但好在,一方墓志,让人们见识到了墓主人的生平。

这是北齐东安王娄睿的长眠之地!
娄睿是北齐外戚集团的核心人物。说到这,你也许还不知,但说到他的姑妈,可谓是大名鼎鼎的“九龙母”。其姑母娄昭君,本是北魏真定侯之女,却对守城小兵高欢一见倾心。她拔擢丈夫于寒微,以私财助夫起兵,最终缔造了高氏王朝。她养育6男二女,其中4子为帝,2子为王,2女为皇后,作为一名妻子,一名母亲,娄昭君都足够传奇。

而娄睿作为娄昭君的侄子,也处于外戚核心,娄睿16岁就随高欢征战,立下了一定的功劳,官至太傅。权力大、人得宠,娄睿的日子如日中天。就如墓室中绘制的那样:长长幔帐,流苏垂挂,璜璧珠宝闪闪发光精,娄睿携妻端坐,身着绣金宽袖朝服,威风八面。两侧女侍捧盘,供奉果品茶点 ;男侍携壶,供奉酒水。身前,有乐、笙、箫、琵琶、箜篌悠然作响,等乐器;有舞,美人随歌起舞,这奢华场景彰显娄睿“虽非帝王,胜似帝王”的特殊地位。
不过,娄昭君的“大色迷”体质也影响了娄睿。他纵情声色,家敛无厌,滥杀无辜,种种劣迹被史书一一记载。
这位鲜卑贵族39岁就病逝了,烈火烹油的一生戛然而止。原本,在明星云集的时代,娄睿很快就无人提及,但在1400年后,娄睿却成为考古人员眼中真正的明星——他有一座充满魅力与谜题的“艺术地宫”……

墓中,约220平方米的彩绘长卷如星河倾泻,骏马嘶鸣、驼队逶迤、仪仗肃穆,瞬间将人拉回那个胡风与汉韵相交融的北齐王朝。墓中71幅壁画不仅填补了南北朝绘画史的空白,更被吴作人誉为“中国美术史长河缺失的一环终于补全”。
胡汉交融的视觉史诗
墓道东壁的《驼队贸易图》堪称北齐“丝绸之路”的缩影:胡商深目高鼻,牵着载满西域珍宝的骆驼;后方骏马无鞍疾驰,马尾飞扬间竟有“马粪连珠弹直泻而下”的诙谐刻画。这种突破传统雅俗界限的写实主义,恰是北齐多元文化的缩影——鲜卑游牧的粗犷与中原工笔的细腻在此碰撞。

西壁《七人宾礼图》更暗藏玄机:前排鲜卑贵族头戴山形帽、腰佩蹀躞带,后排汉人随从交头接耳,画家以眉眼传神之术,将“胡主汉从”的权力结构与民族融合的微妙张力定格于方寸之间。
多维感官的“5d”盛宴
不同于传统壁画的静态叙事,娄睿墓壁画开创性地调动了观者的全感官体验:

听觉:鼓吹图中四人腮帮鼓胀、脚尖点地,仿佛能听见长号角的顿挫之音;嗅觉:马粪以简笔勾轮廓,却让人恍若闻到草原风尘的气息;触觉:战马鬃毛以细笔层层晕染,皮裘衣纹似可触摸其厚重质感。
“视觉为引,五感共鸣”的手法,恰如谢赫“六法论”中“气韵生动”的极致演绎,甚至被学者比作“古代蒙太奇”。

还有神奇的是,这墓中壁画的画师,深谙点睛之妙。画面上,每一个人、每一匹马的眼神都是不同的,望向不同方向。那漆黑的眼中,似乎有着无限的魔力,无论从哪个角度观看,都好像是在正视着来者。
画圣疑云与技法革命
墓中200余匹骏马姿态无一重复:或昂首嘶鸣,或低眉温顺,马尾弧度如书法飞白。宿白等学者大胆推测——这些壁画或出自北齐“画圣”杨子华之手!

史载杨子华“简易标美,多不可减,少不可逾”,而娄睿墓壁画线条洗练、形神兼备,与《北齐校书图》风格高度契合。虽无确凿证据,但墓主显赫身份与壁画超凡技艺的匹配,让这一猜想成为美术史最浪漫的悬案。
死亡观照下的生命狂欢
壁画中最耐人寻味的是对“生”与“死”的双重礼赞:墓道描绘现世荣华,墓室顶部却绘满升仙祥瑞。这种“向死而生”的哲学,恰如史铁生所言:“死亡是终将到来的节日。”

在传统通史书写中,北齐往往隐没于历史的褶皱之中。当叙事聚焦于王朝兴衰与军政博弈时,这个仅存二十八载的政权总如流星掠过卷帙,留给后世的多是荒诞暴虐的帝王群像与朝政紊乱的刻板标签。但以艺术的维度审视时,北齐竟如蒙尘宝匣豁然开启,折射出令后世震撼的文明辉光。
陈寅恪先生在《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已洞见关陇文化的精神高地,揭示出北齐实为隋唐文明的重要源头,其经学造诣与文学成就遥接南朝风雅,而在艺术领域,北齐王朝实为华夏艺术星空中不可忽视的耀眼星座。
北齐虽如流星划过历史长河,但娄睿墓壁画却以艺术之名,让一个时代的精气神永恒鲜活。如墓中那匹惊马:右蹄悬空、粪粒飞溅,却在慌乱中透出无限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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