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初,美军夺取瓜达尔卡纳尔岛之后,太平洋战场处于暂时的稳定状态。中太平洋地区没有发生战事,在北太平洋地区和西南太平洋地区,美日双方则互有攻防。
自金凯德就任北太平洋战区司令后,海军和陆军的关系有所改善。在阿留申群岛美军修建了几处机场,飞机可以从那里起飞直接轰炸日军占领的吉斯卡岛和阿图岛,切断守岛日军与本土的联系。1943年3月23日,日军一支补给舰队在巡洋舰和驱逐舰的护航下驶向吉斯卡岛,行至北极圈附近的科曼多尔群岛附近时,与美军巡洋舰舰队遭遇,双方爆发传统海战。
日军火力占优,但长途跋涉燃料不足。交战中美军主力战舰“盐湖城”号巡洋舰受重创,先后两次失去动力,所幸日军担心燃料用尽,且担心遭受空袭不敢恋战。海战从8时40分持续到12时12分。日军一艘巡洋舰中度受损,美军除“盐湖城”号遭重创外,另有2艘驱逐舰不同程度受伤。
海战结束后,金凯德决定集结战区所有陆海军力量绕过吉斯卡岛,进攻阿留申群岛西端的阿图岛,尼米兹马上批准了作战方案。
在西南太平洋战区,双方陆海军的争夺焦点转移到新几内亚。3月初,美军第5航空队袭击了日军护航舰队,击沉4艘护卫驱逐舰和全部8艘运输舰,并击落25架护航飞机。几天后,美军又炸沉几艘日舰,日军不得不用小艇和潜艇为新几内亚的莱城和萨拉莫阿据点运送补给。
4月,哈尔西赴布里斯班向麦克阿瑟报到。麦克阿瑟好大喜功,而哈尔西性情火爆,所以尼米兹担心二人不合,从而引发陆海军军种之间的矛盾。没想到哈尔西与麦克阿瑟的初次见面就非常投机,哈尔西后来说:“我刚汇报了几分钟,就感觉我们好像老朋友一样。我很少见过这样聪敏、坚强,给人印象深刻的人。”从那以后,麦克阿瑟和尼米兹在西南太平洋战场有过一段默契期,尼米兹虽然不喜欢麦克阿瑟,但乐见于陆海军之间和谐相处。
尼米兹就任太平洋战区总司令和太平洋舰队司令的头一年,他的工作非常繁忙,而且还要花费相当多的时间处理紧急事务。瓜岛战役后期,尼米兹的工作节奏开始稳定下来。战争期间没有休息日,58岁的尼米兹每天早上起床吃过早饭后,会出去散散步,直到七点半准时走进办公室查看夜间收到的电报。
电报是经过参谋人员提前筛选整理好的,部下会把应该交给他、猜测他会感兴趣的电报上标注“00”,这是总司令的代号。在需要批复的电报中,如果只需要简短回复,他会亲自动手。如果要回复长一点,尼米兹就会让文书亚当斯代劳,后者是太平洋舰队最好的书记员。情报处长莱顿在这个时候也会走进尼米兹的办公室,向他汇报非常机密或非常紧急的情报。
审阅完电报后,尼米兹就会在自己的办公室举行每日例会。与会人数不固定,如果人太多就会到隔壁的会议室。尼米兹的办公室颇有海军风格,主色调是蓝色。他习惯坐一把竹椅,墙上挂满了海洋地图,办公桌有一个笔架、一个烟灰缸、一个巡洋舰模型和金属装饰物。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相框,不过相框里并不是家人的照片,而是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麦克阿瑟的照片。
尼米兹虽然不会公开表达对麦克阿瑟的好恶,但部下都知道他不喜欢那个人,所以对长官摆放这样一张照片十分不解。尼米兹后来跟一位朋友透露了其中缘由,摆那张照片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威风凛凛、暴跳如雷”。
尼米兹不愿意跟媒体打交道,所以即使他在太平洋取得了一系列胜利,缺少媒体的烘托,他在民众中的名望至少与他的战绩不匹配。麦克阿瑟则与之恰恰相反,他常常会公开大声承诺,保证士兵们会安全回家,这博得了士兵亲属们的好感。所以即便西南太平洋战区战果寥寥,麦克阿瑟依旧是公众心目中的民族英雄,还把他看做是菲律宾的保卫者,全然忽视1942年他丢下部队,只身逃回澳大利亚的狼狈。
尼米兹行事讲究分寸,即便心中不满也不会在部下面前表露出来。1943年初,雷蒙德·塔巴克少将从华盛顿调到麦克阿瑟手下工作,赴任时经珍珠港周转。他向尼米兹抱怨,海军内部所有人都在说麦克阿瑟的坏话,还提醒他不要过分相信麦克阿瑟,但是对方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是自己将要效忠的人。
尼米兹对这种氛围非常痛恨,他提醒塔巴克,不要背后议论是非,不要品评麦克阿瑟的行事风格。战争需要军种之间协同配合,所以海军必须跟陆军密切配合,尽管相互之间看不惯。他是这样要求下属的,也是自己在处理问题时秉持的原则。
我们接着介绍尼米兹的日常工作。
上午的例会不是决策会议,所以气氛往往很轻松。有的时候司令部会有高级官员到访,他们也会被邀请参会。会议时长由尼米兹控制,通常在10点钟结束。然后他会到室外放松一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或者到射击场打枪。
11点是接待访客时间。他有一条规定,所有舰艇的指挥官,不论是登陆艇的中尉级别艇长还是战列舰的上校级舰长,他们返回珍珠港后都要到尼米兹的办公室交流一下。尼米兹希望利用这个机会听取部下的想法,了解前线的情况,开阔自己的思路,同时也是发现后备人才的有效渠道。
尼米兹的这种安排在整个太平洋舰队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军官们感觉自己和总司令之间的距离很近,这对部队提升士气有很大帮助。接见访客的范围有的时候还会扩大,有一天一名“企业”号上的水手提出要见总司令,他没有公事,只是想表达对上司的敬意。
拉马尔中尉有些为难,但尼米兹知道后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原来那名水兵跟其他人打赌,如果能见到总司令,就能赢300美元,如果输了就要倒贴。尼米兹没有怪罪水兵,反而为了给他提供证据,让参谋部派一名摄影师来给他和水兵拍了一张合影。
还有一位来自得克萨斯的名叫迈凯莱布的水兵因为机缘见到了尼米兹。不久前他回老家休假,偶遇尼米兹同母异父的妹妹多拉。多拉听说迈凯莱布是从珍珠港回来的,就问他:“迈凯莱布先生,你见过切斯特吗?”
迈凯莱布对这个问题很惊讶,他只是一名普通士兵,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尼米兹这样级别的长官,他向多拉坦言自己没有见过。没想到多拉更吃惊,“你在太平洋工作了一年多,居然没见过切斯特!太不可思议了,你回到舰上去要代我去看看他,我写信告诉他接待你。”
迈凯莱布回到珍珠港后,给尼米兹写了一封信,并向舰长说明了原委。几天后迈凯莱布收到回信,尼米兹希望见见他。当迈凯莱布走下舷梯赴约时,全舰官兵都自发列队为他欢呼送行。
尼米兹有时候是不吃午饭的,据说他是为了减肥。下午的工作不固定,大多数时候会待在司令部里和参谋们研究作战计划。他对制定计划十分严格,每一个细节都会仔细斟酌,询问相关人员的意见,特别是对两栖作战计划格外谨慎。如果计划有偏差,他会退回去让参谋重新拟定,然后拿到会议上重新讨论。他对参谋们说,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不可能在战时凭借一己之力制定出具有远见卓识的决定,所以必须充分听取别人的意见。
在他就任太平洋舰队司令时,司令部只有45名参谋。而到了战争后期,司令部参谋人员扩大到600多人。在此期间,海军的规模也从32.5万人膨胀到340万人。
如果下午有空闲时间,尼米兹会到参谋机关的办公区看一看,给他们提一些意见,或者会出去到海军、陆战队的训练基地走一走。大部分巡查都是非正式的,尼米兹让拉马尔开上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小车四处逛逛。遇到正式视察,他才会坐上挂着四星将旗的黑色大别克轿车。
有一次他身着全套军礼服,乘坐挂着将旗的别克车来到檀香山市区。路上遇到一队百余名水兵,没有一个人向他敬礼。尼米兹感觉很恼火,回到司令部让手下查一下那队水兵属于哪个单位,然后下令没收这些人的外出证,并把他们拉到城外,然后步行返回驻地。这件事传遍了整个夏威夷基地,向长官敬礼的习惯也迅速形成了。
还有一天晚上,尼米兹从檀香山赴宴返回司令部。战时军港实行灯火管制,路上一片漆黑,只有尼米兹的大别克轿车闪着车灯。一名水兵拦住了车,但在车灯的照射下,对方显然不知道这辆车的来历。喝得醉醺醺的水兵要求稍上一段,尼米兹让拉马尔不要作声,邀请水兵上了车。
水兵口无遮拦,在车上吐槽自己所在的工程大队营房肮脏、伙食低劣,大队指挥官只知道用条令管人,根本不关心士兵的生活。车行驶到工程大队营房时,尼米兹让拉马尔停车。第二天中午,尼米兹突然视察工程大队,发现水兵没有撒谎。他处分了那名队长,而那位水兵从始至终不知道是自己的“功劳”。
让参谋人员“痛恨”的是,尼米兹闲下来时会召集他们进行5公里沙滩徒步,还告诫他们这对身心健康有好处。彼得森中尉回忆说:“在沙摊上步行,脚底下的皮要磨掉一层,两三天都好不了。所以只要总司令安排这样的活动,大多数参谋就会躲起来,比如逃到厕所或者桌子底下。”
周六晚上是最放松的时候,这一天尼米兹会到好友亚历山大·瓦克在檀香山的别墅作客。晚饭不会谈论工作,甚至会刻意回避与战争有关的话题。由于灯火管制,别墅里一片漆黑,他们会听广播里播放的古典音乐,如果太晚了就留在瓦克的别墅里过夜。
1943年4月14日17时55分,美军设在阿留申群岛荷兰港的监听哨截获了一份日军密电,随即上报太平洋舰队情报部门。破译人员很快把它破译出来,送到了情报处长莱顿的手上。后者看过电报后不敢怠慢,在当天深夜赶往尼米兹的办公室。
尼米兹还没有休息,正坐在办公桌发呆,他接过莱顿的电报,上面写着:“GF长官将于4月18日前往巴拉尔岛、肖特兰岛和布因基地视察。具体日程安排如下:6时乘中型轰炸机(6架战斗机护航)从拉包尔出发,8时到达巴拉尔;然后转乘潜艇于8时40分抵达肖特兰;14时再乘中型轰炸机离开布因;15时40分返回拉包尔。若遇天气不好,本次视察往后顺延一天。”
通过以往破译的电报,尼米兹和莱顿早已知道“GF”就是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的代号。这份电报清晰地暴露出山本的行程,而且他的路线刚好处于美军从瓜岛亨德森机场起飞的战斗机航程之内。不仅如此,山本一向遵守时间,所以这是一次猎杀山本五十六的良机。
这封电报不仅惊呆了尼米兹和莱顿,同样也惊呆了日军驻布因基地的指挥官城岛少将,他大惊失色地喊道:“司令官简直发疯了,这哪里是电报,分明是发给敌人的请柬。”拉包尔基地众将也劝阻山本不要冒险视察前线,但海军一连串失利让山本忧心忡忡。早在偷袭珍珠港前他就预判留给日军的时间只有半年到一年,届时打不败美国海军,日本必败无疑。现如今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半,双方实力正此消彼长,所以在他看来输掉战争已经没有悬念。
尼米兹问莱顿:“你看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设法把他干掉?”
莱顿回答:“山本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他已经成为青年军官崇拜的偶像。除了天皇之外,在增强民心士气方面可能无人像他一样有这么重要的影响。将军了解日本人的心理,如果我们把他干掉,日本海军的士气将一蹶不振,也一定会使日本举国上下不知所措。”
尼米兹有些犹豫不决,他考虑得比莱顿更深一层,他说:“我考虑的是,他们能否物色到一位更能干的舰队司令。”于是两个人将所掌握的日本高级海军将领进行了一番比较,莱顿说:“山本是日军头号人物,犹如鹤立鸡群一般。”说完他又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将军,你知道这就好像如果你被他们干掉,没有人能接替你一样。”
尼米兹立即给哈尔西发去了一封电报,令其马上制定一个确保不泄露情报来源,又能完成伏击山本五十六的行动的计划。为了谨慎起见,他专门给罗斯福去电,呈报这次行动,希望征得总统的同意。
罗斯福也拿不定主意。战争期间暗杀或伏击敌方高级将领是会招致同等报复的,他考虑再三仍旧下不定决心,于是召集军中几位高级将领,在当天的例行午餐会密商此事。
海军部长诺克斯反对猎杀山本五十六,他说:“这是一个极不光彩的行动,我们应该听听随军主教的意见,看看杀害敌方领导人是否符合基督教教义。还应该听听空军司令阿诺德的意见,看看是否行得通。”
诺克斯过于迂腐的表态引来陆军部部长史汀生的讥讽,他说:“暗杀固然违反战争法,但日本偷袭我们的珍珠港就合法吗?山本既然挑起了臭名昭著的偷袭,他也自然丧失了法律的保护,我们自己为什么作茧自缚呢?何况他去战斗区域视察,在这种地方一名大将和普通士兵没有什么区别。”
欧内斯特·金也附和道:“对日本而言,山本是栋梁之材;对美国来说,山本是十恶不赦的罪犯。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他!”
马歇尔说:“山本的确是我们的心头之患,是太平洋战场上很难对付的家伙。如果我们趁此良机干掉他,既可以报珍珠港的一箭之仇,又可使我们的海军免遭更大的损失。”
诺克斯见众人都支持猎杀,又从另一个角度提出问题:“这一巡视日程有点儿像精心安排的,这是否是一个引诱圈套,把我们的飞机一网打尽呢?”
海军情报局副局长急忙解释道:“伪造电文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份电报用的是日本人自以为高深莫测的五位乱数式密码。乱数表是4月1日刚刚变更的,日本人无论如何想不到我们能破译这种密码拍发的电报。”
罗斯福见众人的意见已经趋于一致,最后一锤定音:“那么就击落山本座机,干掉我们这位‘老朋友’。大家看给我们这次行动起个什么代号呢?”诺克斯见总统已经下定决心,遂立即改变态度,他提议给猎杀山本的行动命名为“复仇者”。
高层的决策迅速传达给尼米兹,他立即给哈尔西正式下达实施“复仇者”行动的命令。具体指挥这次行动的是所罗门群岛航空兵司令马克·米切尔少将,也就是日后那位指挥空前且绝后的第58航母特混舰队指挥官。
米切尔计划出动2个集群共18架战斗机完成这次特殊任务,约翰·米歇尔率领14架战斗机担任掩护任务,在空中纠缠住山本座机的护航队;托马斯·兰菲尔率领4架战斗机担任阻击任务,负责击毁山本座机。在尼米兹的提醒下,为了避免日本方面通过猎杀山本觉察出密码被破译的真相,米切尔在行动结束后,会在伏击山本的上空还安排一次例行空中巡逻任务,以便使日本人相信猎杀纯属偶然。
4月18日6时,山本五十六一行从拉包尔启程。2架双引擎中型陆基轰炸机在6架战斗机的护航下飞往布因基地。7时35分,飞机正准备降落在巴拉尔岛中转,14架P-38“闪电式”战斗机从东面背对着太阳冲了过来,用机关炮向日军飞行编队扫射。
6架零式战斗机迎向美军战斗机群,兰菲尔率领的4架战斗机趁机奔向日军的轰炸机。兰菲尔咬住了编号323的陆基轰炸机并猛烈开火,323随即中弹,一个机翼被打断,坠毁在布干维尔岛上的热带丛林中。穆尔海军中尉则击毁了另一架轰炸机。事后证实,山本五十六当时坐在兰菲尔击落的323轰炸机上,他头部和胸部被机枪子弹打穿,飞机坠毁前就已经毙命身亡,机上所有随行人员和机组人员无一幸免。
米切尔立即给哈尔西发去电报:“米歇尔少校率领的中队于9点半抵布因地区,击落由零式飞机严密护航的2架轰炸机。3分钟内共击落敌机6架,我1架战斗机未能返航4月18日似乎是属于我们的。”
哈尔西复电:“向你和米歇尔少校及其他猎手深表祝贺。看来装鸭子的袋里有一只‘金丝雀’。”
哈尔西将两份电报转给尼米兹,后者又将捷报发给了华盛顿。当晚太平洋舰队的作战纪要写道:“日军联合舰队总司令已于今天在布因地区上空被美军战斗机击毙。”
1943年5月21日,山本五十六的骨灰用“武藏”号战列舰运回日本。东京广播电台对外宣布: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大将,于4月在前线执行战略指挥任务时,与敌军遭遇,在飞机上“光荣牺牲”。
從軍事生涯上看,尼米茲和山本五十六都是超一流的軍事將領。無論最后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