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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西游记》里有三回章节描写到“不老婆婆”段落，有网友提示说，这个“不老婆婆”暗示了情欲。

这颇出人意料，也出乎我的理解范围之外。

因为在读这一段的时候，只看到“不老婆婆”通过比武耍棒取乐，所以，她截留了孙小圣，想让他陪着她耍棒弄枪，但是，这背后隐寓的是“女人淫心”吗？

这位网友的陈述如下：

“写的不错，但不老婆婆那一章说的不是好斗型人格，仔细读读原文，应该是对性与性欲的讨论”。

按照这位网友的提示，我重新读了32——34回，小说用三回的篇目，写了“不老婆婆”的故事，在《后西游记》里属于篇幅较长的一个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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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段落的故事也不算复杂，孙小圣一行来到了“不老婆婆”的所在处，这个“不老婆婆”有一点近似于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天山童姥，虽然年龄不小，但看起来颇为童颜，不过这个“不老婆婆”有一个怪僻，喜欢舞枪弄棒，自恃有一个神器，专等旗鼓相当的对手，对垒交手，才会觉得满心畅快。

孙小圣手里有一根金箍棒，可谓是“不老婆婆”的一个颇为合适的对手，于是“不老婆婆”虚位以待，静等孙小圣的到来。

我们现在看一看这一段章节里，“不老婆婆”的身上是否存在着性欲的隐喻：

孙小圣走到“不老婆婆”所在山头，听闻当地的一个和尚介绍到“不老婆婆”拥有一个颇有来历的“玉火钳”，说这个玉火钳，原来是“女娲氏炼五色石补天时炉火中的。后来天补完了，因这钳火气不消，就放在山腰背阴处晾冷，因忘记收拾，遂失落在阴山洞里。不知几时，被她找着了，取回来，终日运精修炼，竟炼成一件贴身着肉的至宝。若遇见一个会使枪棒的好汉与她对敌一番，便觉香汗津津，满身松快。故这婆婆每日只想着寻人对敌取乐。”

这个和尚说的的确很古怪，对应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秘的内心的火焰。

所以孙小圣听说“不老婆婆”有这么一个奇怪的癖号之后，忍不住问道：“对敌取乐，莫非是干那闺房中没廉耻的勾当吗？”

那个和尚直接予以了否定：“却又不是那样勾当。”

因此，小说里“不老婆婆”的怪癖，只能说作者运用了相对应的黄色文字中的语境，给人制造一种暧昧的错觉，但通篇小说根本没有敢于直接指陈“不老婆婆”的怪癖就是性欲的表达，感觉作者一直无限地拉近“不老婆婆”的嗜好与人类情欲的相似性关联，但是并没有让它们产生交集。

可以说作者有这么一种不良的拉扯上黄文的企图，但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直接画上等号，所以就形成了目前小说这样的半生不熟的古怪状态。

这“不老婆婆”与《西游记》里的女人不同，《西游记》里的女人，都对唐僧情有独钟，而这个“不老婆婆”却罕见地看中了孙悟空的后代孙小圣。

“不老婆婆”给孙小圣下了一本战书，其中的语言确实令人啼笑皆非，一本正经的信函中，用的语言却是影射情欲反应的中国传统通行词汇。

我们看看“不老婆婆”这份不正不经的挑战书：

“平生薄技，无非擅开合之大权；终日交锋，不过著感通之妙理。所赖入肉双钳，透心一夹，任古今圣神，未有不生于此而死于此者。故秃戟颓枪，望风远遁：铅植腊杵，见影先奔。使予独往来而无聊，自咨嗟而有恨，从未有知己之逢，如钜鹿之战，以快一时者。只闻孙老师久具石心石骨，已成铁脑铁头。况棒出神珍，坚硬刚强，有金箍之号；且用通仙法，短长大小，得如意之名。可称鏖战精兵，冲锋利器，倘纵之击搏，定有可欢。是以未得相亲，常形梦想；今逢当面，可谓有缘。因肃此陈情，上希电览。”

每句话里，话中有话，话外有音，但是只能说是用“情欲的隐秘”来影射“暴力角逐”，所以孙小圣看了之后，也不由得哈哈大笑，说：“这老婆婆甚不知耻，怎要与人厮杀的战书，却撒娇撒痴，写做偷汉的情书一般。”

这里孙小圣也敏锐地感到了战书与情书的相似，但只是相似，并不是直截了当地卖弄风骚，招蜂引蝶。

这一点，被很多的论者注意，并作了阐发。

彭晓辉主编的《大学生性教育读本》（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2003年版）一书，有一节标题为：“娱乐玩笑型性文艺”，对此作了较为详细的论述：

——不必违言，性是人们休息娱乐时“创作”口头文学的常用话题，也是民间文艺和通俗文艺经久不衰的常见主题，而在这种特殊文化氛围中，人们通常是以幽默谈谐喜剧玩笑的态度，来接触性的话题，并借此表现其特殊文学智慧。民歌时调、民间笑话等俗文学中这类作品特别丰富，戏剧舞台上也常借这个题目插科打浑，小说借这个题目开玩笑的亦乎不少。

且举一个例证以见一斑。《后西游记》写一名称不老婆婆的女怪，因拾得当年女娲补天炼石时所用的玉火钳，炼为兵器，专挑使棒的好汉对敌取乐，无有能敌。打听得小行者拿着当年孙大圣用过的金箍棒经过，遂写一战书（味之颇似情书）相邀一战，并先后轻易打败沙弥和猪一戒，逼得小行者不得不战，其后所写的战斗竟仿佛在描幕性交的过程，堪称奇文，俗而有趣，试一读之：

“（小行者）在耳中取出绣花针来，迎风一晃，变做一条金箍铁棒，……指定不老婆婆道：‘这不是如意金箍铁棒！请细细看了，也还用得过吗？’不老婆婆果睁眼一看，只见那棒：

既坚且硬瘦还长，知是阴阳久炼钢。

直立不挠浑玉柱，横担有力宛金梁。

捣通虎穴锋偏利，探入龙窝势莫当。

任有千魔兼百怪，闻声见影也应降。

不老婆婆看见铁棒挺然特出，满心欢喜道：‘看将来果然好一条铁棒，但恐中看不中吃，且等我试他一试。’……那不老婆婆果是惯家，东一摇摇开，西一摆摆脱，并不容铁棒近身。小行者看见婆婆手脚溜滑，也自欢喜道：‘亏你亏你，率性奉承你几棒吧！’因将铁棒攥紧了，凝一凝先点心窝，次钻骨髓，直拨得那不老婆婆意乱心迷，直随着铁棒上下高低乱滚。

小行者初时用棒，还恐怕落入玉钳套中，被她夹住，但远远侵掠。使到后来，情生兴发，偏弄精神，越逞本事，将一条铁棒，就如蜻蜓点水，燕子穿帘一般，专在他玉钳口边忽起忽落，乍来乍去，引得玉钳不得不吞，不能不吐。不老婆婆战了二十余合，只觉铁棒与玉钳针锋相对，眼也瞬不得一瞬，手也停不得一停，精心照应，只仅可支持，哪里敢一毫怠情。又杀了几合，只杀得不老婆婆香汗如雨，喘息有声。”——

在最后一战中，孙小圣也指出“不老婆婆”是一种”贪淫”，“不老婆婆”的话语仍然是用男女之事，来比喻与孙小圣的交战，称她手中的武器与孙小圣的金箍棒“自然是天生一对，就该厮伴着朝夕取乐，方不虚生”。

但想到孙小圣并不领情，便长叹一声，道：“自古有情不如无情，多欲不如无欲。”

这里，“不老婆婆”依然是一种模糊地把自己的好斗，视着一种“欲望”，但这种欲望，并不一定实指情欲，但作者用情欲的语汇，来表达她的内心中对好斗的渴望。

因此，《后西游记》里“不老婆婆”这一个人物，只不过是用中国传统文化里在描写情欲时惯用的一套语汇，加诸在打斗环节上，把硬碰硬的交战的过程，变得暧昧无比，但是并没有直接指明，这种打斗的本质，就是情欲在后边支撑与顶托，只不过争强好胜、缠斗寻乐，与情欲的这种本能的渴望，有着某种相似性，所以，作者在这里作了一种比附与比拟而已。

而实际上，情欲的本能性与好斗的劳神费力之间还是有差距的，所以，个人感觉，小说里的“不老婆婆”的设制并不显得天衣无缝，只能说作者在这里打了一个调侃情欲的擦边球，利用性意识天生具备的恶搞性质让打斗充满了恶趣味道。

我们再找一些论者观点，看看对“不老婆婆”的人物设置有什么高见，可以说，各种论点也不敢将小说里的“不老婆婆”形象等同于一种情欲的象征。

孙绍先著《女性与性权力》（辽宁画报出版社，2000年版）一书写到：

——《后西游记》中小行者与不老婆婆的斗法，明显是用暗喻的手法表现男女性交合的战争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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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林著《三读集：读稗读曲读诗文》（商务印书馆，2013年版）中指出：

——《后西游记》的主要思想倾向无疑是揭发“释之差”，对佛经释徒进行了有力的揭批和辛辣的讽刺。当然，对于儒、道二家之“短”，也有所批判，但却不占重要位置，篇幅也有限。就对道家的揭发而言，主要是斥责用黄婆蛇女做鼎炉药器的参同观的祖师为“邪道”（第二回），嘲讽“道家装束”的不老婆婆的荒淫无耻（第三十二回）。——

可以看出，这些论者的观点，都是隐约其词，都用了没有直接认证的武断性来定性，比如第一篇引文中用了“明显”一词，体现出的是不需认证的直观性判断，第二篇引文没有认证，直接下了一个判断：荒淫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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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意思的是，在清朝小说家的思维里，直接认定“不老婆婆”的打斗情节，就是描写情欲的绝佳隐喻，所以反过来把“不老婆婆”的好斗描写，移用到了闺房里的隐秘细节上，从这个意义上说，“不老婆婆”是沿用了黄文描写，来影射打斗，而后继的小说，直接把“不老婆婆”的打斗描写，返祖到两性关系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看清代庾岭劳人著的《蜃楼志全传》中的闺房描写：

——（一对新人入洞房）一面调笑，一面宽衣就寝，罗衫甫解，贯革维艰。蕙若则丐君徐徐，笑官则怜卿款款，但小行者的金箍棒，终敌不过不老婆婆的玉火钳，那点点狸红，早换去霏霏玉屑。日上三竿，新人睡起，那新来的丫头仆妇，进来磕头，笑官一一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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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后西游记》里“不老婆婆”段落仅仅是移用了情欲描写中的惯用语境与词汇，并非是直面情欲本身，把孙小圣与她的打斗，拉扯上情欲描写的标配性格式与情境，实际上是牵强附会，仅仅具有调侃与恶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