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榆一起生活十二年我拒绝了他的告白八次朋友劝我和他在一起

小姐姐聊体育 2024-12-23 17:52:35

《告白八次》

和沈榆一起生活十二年,我拒绝了他的告白八次。

他毕业前夕,朋友劝我和他在一起。

「要是他喜欢上别人,你肠子都得悔青。」

我笑:「他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杀猪嘛!养肥了再宰。」

门外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

三天后,他发消息说要搬走,女同学来替他收拾东西。

漂亮的姑娘把一张银行卡交到我手上。

「沈榆说,以后每个月会把钱打到卡里。」

胸腔里的疼痛在叫嚣着我的时日无多。

我想,我和沈榆大概这辈子不会再见。

1

夜里下起了雨,我早早地收了烧烤摊。

刚到家时,沈榆恰巧给我发来了照片。

二十二岁的他风华正茂。

学士帽的穗子和他腼腆的笑一同定格在风里。

屋里没点灯,只有老旧手机屏上发出暗淡的光。

我盯着照片里的人看了很久。

突然响起来的视频邀请打断我的出神。

欢快的音乐和这个逼仄的屋子格格不入。

我眯着眼睛点了接受,那头露出来沈榆的脸。

清秀帅气的脸庞让我有片刻的恍惚。

既熟悉,又陌生。

「许芜,你在哪儿,怎么这么黑?」

我捻着手里的烟朝他笑:「屋里呢!今天下雨,没出摊。」

嗓子里忽然痒得厉害,我没忍住咳了几声。

这两声几乎没要了我的命,震得我脑袋突突地疼。

沈榆忽然皱起好看的眉头:「你感冒了?」

片刻后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严厉:「你抽烟了?」

我做贼心虚似的掐了烟:「哪有的事,水喝少了而已。」

他松了一口气,我急忙开口扯开话题:「哪天回来?」

「下周二。」他走到了路灯下,「许芜,我的毕业典礼,你能来吗?」

昏黄的灯映着他眼眸里细碎的光,他眼巴巴盯着屏幕,在等我的回答。

我撇开脸:「没空。」

「嗯。」他乖乖点头,眸子里的光顷刻间熄灭。

显然,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拒绝。

连失落都学会在一瞬之间尽数隐藏。

「许芜,我拿到 offer 了,以后我养你。」

「好啊!正好我也想退休了。」

我故作轻松,逃避着他语气里表达出的暧昧。

「我已经有能力了,我的意思是,你能和我在一起吗?」

带着他承诺的电磁波跨越山川湖海,只在须臾之间就传到我的耳朵里。

应允的话几经辗转,到了嘴边却变成谎话:「什么?你说什么?怎么那么卡?」

我拔高了声调,拿远了手机。

在他拼命喊着说要和我在一起时按下了挂断。

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下来,只有我的心在狂跳不止。

聊天屏幕不断弹出他的消息。

【求求你,别拒绝我。】

【许芜,和我在一起。】

……

楼上传来不耐烦的叫骂:「吵什么呢?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我往包里摸索,手指在触及那张别折叠到极限的体检报告单时,止不住哆嗦起来。

或许是邻居的叫骂实在难听,我没忍住红了眼睛。

沈榆不断弹出的消息恰好能照亮报告单上的字。

文字晦涩难懂,我看不明白,医生的唉声叹气却回荡在我的脑海。

我点火烧了报告单,借着烧起来的火燃起一支烟。

【钱够吗?跟朋友吃顿饭庆祝一下。】

沈榆没再发来消息。

那头跳动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够呢!还剩很多,回来给你买个礼物,你想要什么?】

2

沈榆发了朋友圈:「是她拒绝我的第八次。」

配图是学校林荫道满是发黄的银杏叶。

我只扫了一眼,转身在厨房刷起盘子。

这两天生意不错,忙得我腰酸腿疼。

不知道是不是长大懂事了,我总想起吴桂芬。

想起来她从前一站就是一整天,佝偻着背不停烤串、算账。

硬生生一个人把我和沈榆拉扯长大。

前不久刚回家的朋友忽然打了我的电话。

将我的思绪从泡沫堆里扯回。

我看着上边跳动的名字,接得有些不太情愿。

我靠在水池边,揉着发酸的腰:「喂。」

沉闷的空气里弥漫着生姜洗洁精的味。

「可以啊许芜,你家沈榆出息了呀!」

我听得脸上有光,忘了反驳她的话:「也还好吧。」

朋友连连咋舌,末了不忘八卦:「这小子这么长情,这几年一直喜欢你啊?」

「小孩子闹着玩的,你别信。」

她的话把我拉回到沈榆高三毕业那年的夏天。

那是我们认识的第八年。

青涩的少年涨红着脸把我堵在巷子里。

在我没回过神之际,一把抢了我手里的烟。

在我错愕之时,他支支吾吾地从嘴里挤出来四个字。

「我喜欢你。」

六月的风太热,吹得我脑袋都发烫发胀。

比我先反应过来的是朋友的起哄:「喔喔喔,许芜你玩养成啊!」

沈榆紧张得腿都在抖。

我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出了巷子。

在四下没人时,我挥着拳头恐吓:「别以为跟我表白,我就不会打你。

「以后不准再开这种玩笑。」

少年急得眼睛发红:「我没开玩笑,我喜欢你。」

「你懂个屁!」我恨恨地瞪他一眼,逃也似的匆忙跑开。

比风还热烈的,是我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

朋友的话又将我从思绪里拉回:「差不多得了,你别玩脱了。

「要是他以后真出了名,你肠子都得悔青。」

我愣怔,心跳有过一秒钟的停滞。

下一刻我轻笑:「杀猪嘛,养肥了再宰。」

手机那头的朋友错愕:「你,什么意思?」

我翻找出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

打火机上边沾了水,按了好几次都没打出来火。

最后只能作罢。

「你也老大不小了,还相信这种喜欢不喜欢爱不爱的把戏?」

我哑然失笑:「沈榆欠我那么多,这辈子都还不清,想和我在一起然后赖账?

「不可能,我许芜只认钱,不认情情爱爱。

「我不欲拒还迎,借机多捞点,我和他在一起?」

我笑得一直咳嗽:「我是烤串串烤傻了吗?」

门外忽然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

洗碗池里滴滴答答淌着水,楼上又传来邻居的叫骂。

「许芜,你家一天到晚到底在吵啥子?」

「小榆回来了呦!啥时候回来的嘛……」

3

沈榆的朋友圈没再更新。

消息栏也只会弹出来老顾客问我什么时候出摊的消息。

我看着他的头像看到眼睛发绿,最后只能无力地叹气。

收到他的消息是三日之后。

【我要搬出去。】

冷冰冰的五个字像是一把沾了毒的钝刀。

缓缓地,一下又一下在我的心口扎。

【嗯,行李还要吗?】

那头迟迟没有回复。

在我快要忘记这件事时,沈榆才又发来消息。

【有人来帮我收拾。】

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个好。

简单的一个字像是忽然踩到了他的尾巴。

消息又像疯了一样弹出来。

【许芜,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要搬走吗?】

【许芜,你不挽留我哪怕一下吗?】

……

我能想象到,手机那头的人是怎样的表情。

可我只是看着消息,无动于衷。

【许芜,你是真的狠心。】

消息就在这一句彻底打住。

多年来一起生活,已经让我们形成一种默契。

我没有回复,沈榆也没有再问。

成年人的世界里,并非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答案。

下午的时候,有穿着不凡的人找上门来,是一男一女。

女的我见过,好像是沈榆家境优渥的校友——赵玫。

沈榆放寒假会回来过年,这姑娘追过来好几次。

小姑娘活泼好动,跟着沈榆帮我打下手,晚上就拉着我睡在一起。

也不嫌弃家里屋子太挤。

沈榆人如其名,是个榆木脑袋,赵玫这样穷追猛打,也没能撬开他的心。

我把人迎进来,直接带他去了沈榆的屋子。

看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赵玫有一瞬的错愕。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如常,双手朝我递过来一张银行卡。

「沈榆说,以后每个月会把钱打到卡里。」

我扬着嘴角,满是茧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最后才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欣然接过:「密码呢?」

赵玫好似没猜到我会这样迫不及待,连回话都有些结巴。

「是……沈榆的生日。」

心上的某处位置,好像有一刹的钝痛,或许是在犯病。

「姐……许芜,你和沈榆?」赵玫扑闪着睫毛,眉宇之间尽是不解。

我笑了笑:「是姐弟。」

她了然,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谢谢姐姐这么多年对阿榆的照顾。」她朝我伸出手。

「应该的。」我抬头看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手糙,就不整这些虚的了。」

交代完事情,我特地把人送到楼下。

男人提着沈榆的东西跟在赵玫后边,走向巷子口。

我倚靠在门边,下午的光还是有些刺眼。

我眯着眼,看见赵玫先一步进了车子后座。

男人则走到迈巴赫旁,弯着腰向后座说着什么。

许久,那人提起沈榆的行李,毅然扔向了旁边的垃圾堆。

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垃圾的酸臭味。

像经年陈旧的臭鱼烂虾,发出最后绝望的呻吟。

我的呼吸曾有一瞬的停滞,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口。

好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能看见沈榆脸上的表情。

愤怒?还是厌恶?我不得而知。

胸腔的钝痛一阵阵袭来。

这世上两种东西藏不住,一种是喜欢,一种是咳嗽。

我缩在门后咳到泪流满面,松开捂住嘴的手时,入目是点点猩红。

再次直起腰身时,车子早就驶出了巷子,没入车流。

我忽然释然一般地笑了。

其实这样也好,我想,这大概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4

漆黑的夜只剩我的指尖在闪着猩红。

冗长又寂静的夜总会叫人多愁善感。

忽然涌上来的情绪将我拽回很久的从前。

认识沈榆那年,我十三岁。

我妈得了病死的早,我爹上外边打工傍上了有钱人。

爷爷奶奶被我爹接过去享福。

没人要的我只能跟着外婆吴桂芬回家。

小舅舅一家不喜欢我这个拖油瓶。

于是吴桂芬只能一个人带着我出来。

离开小舅舅家的那夜,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吴桂芬边骂边哄,最后没了办法:「再哭我把你卖了。」

我忽然止住了哭,抬头看她。

「吴桂芬,你把我送去火车站,然后你回家过年。」

一向严厉的吴桂芬突然红了眼睛,蹲下身狠狠打我的屁股。

「谁教你说的,你在放什么屁。」

被打的是我,哭的却是吴桂芬。

最后她把我抱在怀里:「小宝,妈的小宝。」

我想她大概气昏了头,辈分都搞混了。

后来的日子,吴桂芬在街边支起小摊卖烤串。

佝偻着背支撑起我们两人的生活开销。

吴桂芬手艺好,渐渐的生意也好了起来。

她在城西的筒子楼买了一套二手房子,带着我搬了进去。

据说房子里出过事情,房东低价转卖,让我和吴桂芬捡了便宜。

夜里我缩在吴桂芬怀里睡觉:「吴桂芬,你怕不怕鬼?」

吴桂芬戳着我的额头:「我怕明天下雨。」

下雨了不能出摊,赚不到钱,吴桂芬心里不安。

「钱哪里赚得够,下雨就休息。」

我爱下雨。

下雨的时候吴桂芬不出摊,会去市场买菜给我做红三剁。

酸酸辣辣,我能就着吃三大碗饭。

除了小舅舅时不时会上门要钱,我和吴桂芬的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放学了我就在吴桂芬的摊边写作业,写完了也能帮她打打下手。

十三岁那年的大年三十,吴桂芬舍不得休息在外边摆摊,我先回家做年夜饭。

很晚的时候她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

「这黑鬼是谁?」

吴桂芬瞪我一眼:「许芜,给我好好说话。」

小男孩怯生生站在门口,咬着嘴唇不敢抬头。

吴桂芬哄着他进了屋子,带他洗干净了脸。

一起坐到桌子边上时,我借着吃饭的空隙打量着眼前的小孩。

吴桂芬说小孩叫沈榆,亲爹离了婚没再管他。

亲妈带着他改了嫁,继父没什么出息,喝点马尿就乱打人。

他妈妈又生了个弟弟,他被打也不替他说话。

「造孽哦!」吴桂芬是个性情中人,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

「大年三十把他赶出来,外边还下着雪,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

我听得火大,猛地拍了筷子:「怂货,他打你你干他呀!」

「许芜,我看你是本事大了!」吴桂芬朝我扬了扬筷子。

「你等着,开学了姐替你干他。」

我说得情绪高涨,下一秒吴桂芬捏着我的耳朵:「我看你也是皮痒了。」

「轻点,疼,耳朵要掉了。」

沈榆原本还在哭,下一秒却破涕为笑。

我看着他挂在嘴边的大鼻涕,嫌弃得龇牙:「哇,好恶心。」

沈榆低下头又哭了起来,吴桂芬白我一眼,拉着沈榆去擦鼻涕洗脸。

屋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家在迎接新的一年。

这是我认识沈榆的第一年。

5

这年我刚上初中,而沈榆才刚满十岁。

长期营养不良,他长得都比别人显小,黑黑瘦瘦,人也矮。

夜里吴桂芬要洗锅碗瓢盆,我带着沈榆先睡。

他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我坐在床边偷偷看给同学借来的言情小说。

我为男女主的爱情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也不敢哭,只是咬着嘴,不停抖动着肩。

沈榆从被子里钻出来,露出一个黑黑的小脑袋。

他也不说话,只是找了纸递给我。

我急忙藏好了小说,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沈榆的胆子实在太小了,我一句话就把他吓得瘪了嘴。

吴桂芬听到动静进来,笑着骂我:「许芜,你是当姐姐的。」

她给我俩一人塞了个红包:「快点睡,明天早起买鞭炮。」

我装模作样躺下,沈榆也停了哭,缩在床最里边,一声不吭。

等吴桂芬出去了,我拍了拍沈榆:「小黑,认我当大姐,我把命都给你。」

刚看的小说桥段,我没经思考,开口就是胡说八道。

他转过身看我,像个呆子一样没什么反应。

「把你压岁钱给我,以后我罩着你。」

他坐起身:「罩,是什么意思?」

我不假思索:「谁欺负你,我干谁。」

我只是想要他的压岁钱买小说看,而他或许是太笨了,就直接把压岁钱交到我手上。

「真的吗,许芜?」

「叫大姐。」我数着压岁钱,一毛两毛,越数越开心。

「许芜,你说话算话?」

终于我才转头看他,他眼里的认真和严肃好像并不像在开玩笑。

我有些心虚。

彼时刚上初中,我只知道学校里有几个哥和姐,平时走路前呼后拥,都没人敢欺负。

为了买到最新的小说,我拍拍胸膛:「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许芜是谁。

「放心,以后谁敢动你,直接报我名字。」

沈榆被我唬住,总算肯安心睡觉,黑黑的脸上也有了笑。

我想着明天要买的小说,兴奋得睡不着觉。

夜里沈榆哼唧起来,像是在哭。

我想起来关于这间屋子的传闻,默默把脚缩进了被窝:「你闭嘴吧,赶紧睡吧!」

他越发过分,最后竟然低声哭起来。

我听得又怕又生气,一骨碌爬了起来,大着胆子拽开了灯。

沈榆缩在被子里,小小的肩膀抖个不停。

我诧异看去,他尚在睡梦中,脸上挂着眼泪,嘴里嘀咕着什么也听不清。

想起吴桂芬说他的话,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学着吴桂芬的样子,替他掩好被角。

视线移开时,我瞥到他薄薄的衣服下那些密密匝匝的痕迹。

那些青紫或是发红的痕迹,我太过熟悉。

吴桂芬没来找我时,我身上也有这样的痕迹。

只是沈榆身上的比我当初要严重多了。

我翻箱倒柜,找出红花油,掀开他的衣服给他抹上。

或许是我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他好几次都疼得吸冷气。

我知道他醒了,却没拆穿。

十三四岁的我想不明白,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为什么要把这么小的孩子往死里打。

「猪狗不如。」

红花油熏得我眼眶发热,我想大概是小说的劲儿还没缓过去。

擦完了红花油,沈榆忽然拽住了我的手。

晶亮的眸子闪着光,他好像也哭了:「谢谢你。」

我摸摸他的头,说出我负不了责的承诺。

「既然我说了做你大姐,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6

昨夜睡得晚,年初一我醒的时候已经很晚。

吴桂芬热了菜,喊了三遍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被窝。

小舅舅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已经围着饭桌吃得满嘴流油。

「许芜也不知道起来帮着你外婆做事,这都几点了。」

小舅妈笑着把鸡腿夹给了张耀明,斜着眼睛看我。

「宋秀丽,要吃饭吃,不吃滚出去。」吴桂芬从厨房出来,解了围裙招呼我坐下。

小舅舅一言不发,一双眼睛四处打量着屋子里的装潢。

小舅妈吃瘪,瞪我一眼便再没出声。

我瞧见她朝张耀明使了眼色,见张耀明只顾着吃,她恨铁不成钢地拧了张耀明的胳膊。

张耀明吃痛,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奶奶过年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不拿红包打成熊猫。」

吴桂芬原本还脸上带着笑,听见下半句话却登时变了脸色。

「耀明,你怎么说话的?」宋秀丽笑得尴尬,「妈,小孩子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难为你三起个大早,是来讨债来了。」吴桂芬冷笑。

小舅舅朝两人翻了个白眼,笑着哄吴桂芬:「妈,你说的什么话,大过年的当然要来看看你和许芜。」

「空手来看啊?」

小舅舅语塞,却是从包里拿出来一沓钱,数了两张十块的递给我。

「拿着钱买两本书,好好念。」

宋秀丽气得直瞪眼,我看了看吴桂芬。

「拿着。」

得了吴桂芬的准许,我安然收下了压岁钱。

小舅舅一家走的时候脸色并不好,因为吴桂芬只给了张耀明三十块压岁钱。

「造孽。」吴桂芬失望地直摇头。

「沈榆呢?我起来怎么没看见他。」我不想说小舅舅一家的话,只能转移了话题。

「他妈一大早沿街来找回去了。」吴桂芬叹气,「那女人再三保证说会好好对他,也不知道真不真。」

「真的吧,毕竟是亲妈。」我心里也没底。

吃完饭,吴桂芬照例要去找老姐妹们玩,我约了同学娜娜,要去书店。

想买很久的小说在向我招手,我出门时走路都带风。

空气里还弥漫着鞭炮的火药味,路上都是红红的鞭炮纸。

去县城要坐公交车,我和娜娜约好在车站碰面。

手里是刚买的糖葫芦,甜滋滋又酸溜溜的,吃得我心满意足。

糖葫芦吃了一半,身后巷子里传来男人的叫骂声。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顺着声音偷偷找了过去。

吴桂芬说,大过年的不兴生气,否则一年的福气都没了。

所以我看见那个男的在打孩子时,我看得很是不适。

小孩缩在墙角抱着头,那男人挥舞着手里的棍子,一边打一边骂。

「晦气的东西,都怪你这个贱种,老子大年初一就输了三百多。」

「这么小的孩子,哪能这么打?」

「快走吧,陈老四这个酒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再看,小心他连你一块打。」

路过的人议论纷纷,不忍看这样的暴行,却也只是匆匆离开。

好像并没有人愿意插手这样的闲事。

娜娜在后边拍了我的肩膀:「走吧许芜,车来了。」

我愣愣转过头:「这小孩好可怜。」

「常事,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娜娜摆摆手,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没人管吗?」

娜娜:「管不了。」

「为什么管不了?」

娜娜:「老子打孩子,天经地义。」

其实问出这话的时候我心里也有了答案。

当初在爷爷奶奶家时我也经常被打。

邻里邻居劝他俩,小孩子这么打下去打坏了。

他俩无动于衷,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我不听话,就是打少了。

奶奶说我好吃懒做,爷爷说我不服管教。

劝了几次,也就没人劝了。

久而久之,我成了反面教材。

大人和家里的小孩说:「你看,不听话就要被打。」

是我真的不听话吗,我不得而知。

我洗完了所有的衣服,做了一家子要吃的饭,只是事后洗碗的时候把碗摔了。

就要挨一顿打。

好像他们总能找到教训我的理由。

就算后来我做到他们找不到一点错处,我也能莫名挨一顿打。

那时候他们怎么说的呢——打是亲,骂是爱,打我是为了我好。

「投币啊,愣着干啥!」司机的催促打断了我的回忆。

巷子里男人的叫骂还在继续。

「我不去了。」

我毅然下车:「娜娜,咱俩改天再约。」

着急上车的人挤得我步履艰难,乌泱泱的人群里,大家都忙着朝前。

「许芜,你上哪儿去?」

那时候被打的我缩在灶边,里边剩余的炭能稍稍温暖我冷得发抖的身躯。

夜里我哭着睡着,想着能有人站出来帮帮我,就算只是出言制止也行。

至少能让我疼到麻木的肉体,得到片刻的机会喘息。

「他犯了什么错,你要往死里打他。」

叫骂声戛然而止,陈老四高举的手顿在空中。

巷子里卷进来一阵风,吹得我额前的发丝乱飞。

我把手揣进裤兜,死死掐住大腿,试图让这死腿不要再抖。

「你是哪根葱,敢管老子的事?」

陈老四转过头,猪肝色的脸上都是横肉。

缩在角落的少年浑身都在颤抖,听见声音时才迟疑着抬起了头。

他的嘴角沾上点点猩红,青紫的眼角高高肿起。

我还是认出来他。

他比昨晚狼狈。

吴桂芬说,他妈妈来找他,说是会对他好。

可现在他身上还是那件薄薄的衣服。

心疼、气愤,害怕……繁杂的情绪在我的大脑里横冲直撞。

「你不能这么打他。」

可惜我没有三寸不烂之舌,讲不出来什么大道理。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只看过些描绘少女美好岁月的小说。

所以我说出的话苍白无力,三两下就碎在风里,不起作用。

陈老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榆:「老子是他爹,想打就打。」

「你来这多嘴,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绞尽脑汁,想不出辩驳的话:「他是人,你不能这么打他。」

陈老四大笑,嘴里忽然骂起了污言秽语。

见识浅薄的我哪里听过这样的话,一时之间站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眼前陈老四的脸变得扭曲异常,一张嘴张张合合,不知道骂得什么。

那样的话太恶心,太难听,像尖锐的针刺进我的耳膜。

我哆嗦着唇角,再张不开嘴说反驳的话,只觉得头晕目眩,想吐。

陈老四骂骂咧咧,转头又举起手里的棍子,重重朝沈榆身上打。

下一刻我死死拽上陈老四的胳膊:「你不能打他。」

沈榆原本缩在臂弯里的头又抬了起来,艰难睁开的眼睛里有过一瞬的错愕。

「我看你也是找死。」陈老四甩开了我,那根木棍就朝我身上招呼过来。

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我拿开挡在脸上的胳膊时,沈榆替我挡下了一棍子。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我推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愣在原地,陈老四却笑了。

一瞬间,羞耻和气愤堵住我的胸腔,耳边只剩下陈老四的声音在叫嚣。

四周看热闹的人也在笑。

笑我狗拿耗子,笑我不自量力,笑我费力不讨好。

娜娜穿过人群拽着我的胳膊:「走,快走。」

我好像被抽干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沈榆不敢抬头看我,只是垂着头。

人声,车子喇叭声,鞭炮声。

我好像渐渐听不见了,耳朵里只剩下一阵阵蜂鸣。

娜娜把行尸走肉一样的我拽出了巷子。

她把我拽上了车,替我买了车票。

车里人很多,大家都相互挤在一起,娜娜紧紧抓着我的手。

「陈老四是个酒疯子,疯起来连他妈都打。」娜娜轻轻拍着我,「算了许芜,你就当那个小娃不识好歹。」

「白眼狼。」

「是的,就是白眼狼。」娜娜应和着我,「大过年的,别影响心情。」

我吸了吸鼻子:「我没事,今天不买书了,咱俩去买东西吃。」

7

开学时我都没想明白,沈榆为何要把我推开。

明明他应该推开的是施暴的陈老四才对。

为此我耿耿于怀,甚至好几次在街上碰到沈榆都远远地躲开。

沈榆也瞧见我了,手里提着东西,瑟瑟缩缩地跟在他妈妈身后。

在瞧见我时迅速移开眼神,连和我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我高高扬起下巴,心里暗骂他也会觉得无颜面对我。

周五放学,吴桂芬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送娜娜回家。

在她家看一会儿小说,再转道去吴桂芬摊子上帮忙。

路过街角时,一群小孩围着一个地方嘻嘻哈哈。

我扫了一眼,匆匆离开。

潜意识告诉我要去凑热闹,所以我又调转自行车骑了回去。

还是沈榆。

我调转车头时,恰巧看见他破破烂烂的书包被高高抛起。

白花花的书本和试卷被风扯烂,洋洋洒洒的散在风里。

已经开春,不下雪了。

我和沈榆在碎纸中对视,他好像已经麻木,只是漠然地站在原地。

那些孩子疯狂踢着他的书包,像在进行某种狂欢的仪式。

好像他的尊严早就被撕碎,碾进了泥里,再拾不起来。

上次被推开的我在克制着,不要再对他生出任何一丝怜悯与同情。

而他好像也早就明白,我不会再对他有任何的善意。

所以当我转头时,沈榆笑了。

他的笑容激怒了那群人,他们推搡着,问他是不是不服。

「再敢动他一下试试。」

自行车躺在地上,后轮在链条的带动下转个不停。

我一把扯着为首那个人的衣领:「信不信下周找人弄你。」

小孩脸上不可一世——是家里人宠坏的那种桀骜不驯。

「张耀明是你们学校的吧?」

误打误撞,小孩认识张耀明。

而张耀明是出了名的跳脱,宋秀丽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子。

小孩脸上有了慌乱,我冷冷地开口:「以后再有人欺负沈榆,我都会找你。

「把东西给我收拾好。」

迫于压力,小孩带着人把沈榆的东西胡乱收拾好,才灰溜溜夹着尾巴离开。

我扶起躺在路边的自行车,没和沈榆说过一句话。

迎面吹来的风带着冷意,沈榆拽住我的衣袖:「谢谢。」

我嗤笑,想讥讽受不起。

「对不起。」

他的道歉把我的话堵在嗓子里,咽不下吐不出来,难受得不行。

「你怎么那么蠢,他们欺负你,你不会还手吗?」

我转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那个低得不能再低的脑袋。

「我不敢。」

「有什么不……」

我生生顿住。

是啊,有陈老四那样的爹,家里又怎么会有人给他撑腰。

我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话还算数,以后我是你大姐,谁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沈榆抬头看我时眼里闪着泪花,他只是擦了擦流出来的鼻涕,没哭出来。

我掏出包里的纸递给他:「讲点卫生,你这样的都没女孩子喜欢。」

沈榆乖乖擦完鼻涕,我拿了娜娜给我的大白兔奶糖给他。

「不用……」

「拿着吃吧,上次你妈给你弟买,你馋得都流口水了。」我笑得没心没肺。

沈榆有些难为情,我拍拍他的肩膀:「长大就好了,长大有吃不完的糖。」

他抬起头,嘴里塞着糖朝我笑:「我也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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