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谁伺候我妈?”老公站在客厅中央,气得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那张被我轻轻放下的离婚协议书。他的声音很大,几乎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只是盯着他,不发一言。我的箱子已经收拾好了,静静地躺在门口。那是我这九年来的全部生活——简单几件衣物,几本书,和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你疯了!退休了就要享福了,你提什么离婚?你走了,我妈怎么办?伺候她是你该干的事!”
老公又吼了一句。他的表情像是面对一个突然叛逃的士兵,而不是一个陪他走过三十年婚姻的妻子。
我苦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伺候了她九年,该够了吧。”
九年,整整九年,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影子,围绕着婆婆转,围绕着这个家转。其实,我早就不是第一次想走了。
但这一次,我真的走定了。
我和老公徐建国结婚时,是1988年。
那时候,农村人家嫁女儿,讲究的是“门当户对”。
我家虽不算富裕,但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靠双手把我和弟弟供出来。
徐建国家条件也一般,不过他人看起来老实可靠,尤其是他父亲去世得早,他一个人撑起了家,靠高中毕业的学历考进了镇上的供销社,日子过得算是稳当。
结婚后,我们的生活也没什么波澜。那几年,大家都忙着挣钱,忙着过日子,谁也没多想什么“情感”上的事情。婆婆身体一向不错,除了偶尔唠叨两句,也没给我添什么麻烦。
后来有了孩子,家里渐渐热闹起来。
女儿徐冉出生后,我辞了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
婆婆偶尔会来帮我,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嘴里时不时点评几句我带孩子的方法:“别抱太久,惯坏了。”
“饭要喂得快点,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
“衣服别穿那么厚,小孩子出汗多了不好。”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觉得她有点多事。
但年轻的时候,我还算能忍,觉得老人嘛,说几句就说几句,总不能跟她计较。
时间一晃,女儿上了大学。
那时候的我已经四十出头,身体开始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就在这时候,婆婆摔了一跤,从此瘫在了床上。
医生说,这种情况需要长期护理,而家里最适合做这件事的,自然是我。
毕竟女儿在外地读书,老公工作忙,家里就我一个“闲人”。
我照顾婆婆的日子,从九年前的那个冬天开始。
刚开始,我也没觉得有多难。婆婆虽然瘫了,但意识清醒,刚开始还能自己吃饭,只是行动不便。每天帮她擦洗、喂饭、翻身,我觉得自己还能应付。可渐渐地,问题来了。
婆婆的饮食开始挑剔,“这粥怎么煮得这么稀?”“菜里放那么多盐,想咸死我啊?”我心里不舒服,但每次都忍着,重新去做。
后来,她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大小便都要我照顾。
我每天一大早起来,先给她擦身、换尿布,然后煮饭喂她吃,再打扫房间,洗衣服。
晚上还要起来两三次给她翻身,生怕她生褥疮。
我以为自己会慢慢适应,可婆婆的脾气却越来越大。她对我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稍不如意就骂:“你怎么这么笨?连个病人都伺候不好!”“徐建国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废物!”我不想跟她吵,咬着牙忍了下来。
可最让我寒心的,是徐建国的态度。
徐建国从来没觉得照顾婆婆是他的责任。
他每天早出晚归,回家吃完饭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完全不管我和婆婆的事。
有时候婆婆病情加重,我累得几天几夜睡不好觉,跟他说想让他帮忙分担一下,他却总是说:“我白天上班很累的,你在家闲着,不伺候我妈你干啥?”
“我闲着?”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你以为我每天在家是干嘛的?伺候你妈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语气里满是厌烦:“你是她儿媳妇,伺候她不是天经地义吗?别跟我吵,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心凉透了。我从一个家里的妻子,变成了一个没有工资、没有休息时间的护工。而徐建国呢,他不过是个甩手掌柜,偶尔带点水果回来,就觉得自己尽了孝道。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九年。
九年里,我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没买过一件好看的衣服,没和朋友聚过一次会。我的世界,只有婆婆的病床,和徐建国的冷眼。
去年冬天,我生了一场病。
高烧不退,整个人虚弱得根本站不起来。
我躺在床上,听着婆婆在隔壁喊:“小陈,水呢!
我要喝水!”(婆婆一直叫我名字里的一个字“陈”,从来不喊我名字全称。
)我想坐起来,可整个身体软得像一滩泥。
徐建国那天在家,我以为他会帮我照顾一下婆婆。可他只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玩手机,对婆婆的喊叫置若罔闻。
“徐建国,你到底管不管?”我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句。
他头都没抬:“我又不会伺候人,你赶紧起来吧,别装了。”
那一刻,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九年的积怨,九年的委屈,全都化成了一句话:“徐建国,我要跟你离婚。”
他说我在发烧胡说八道,可我知道,我的心已经死了。
今年秋天,我终于熬到了退休。我拿着工资卡,去了一趟银行,把自己所有的积蓄转到了另一个卡上。然后我回家,平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等着徐建国回来。
他果然暴跳如雷。他骂我“狠心”,骂我“白眼狼”,骂我“忘恩负义”。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刀一样剜在我的心上。
“徐建国,这九年,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你妈。”我抬头看着他,“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我只是她的儿媳妇。我伺候她九年,已经够了。”
他气得发抖:“你走了,谁伺候我妈?”
“你。”我冷冷地说,“她是你的亲妈,不是我的。”
我提着箱子,打开了家门。
门外,是清晨的阳光。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第一次闻到新鲜的空气。
我知道,这条路不好走。离开这个家,我也许会被人指指点点,也许会被婆婆骂一辈子。但我知道,至少我可以重新做回我自己。
对于徐建国来说,他失去的,是一个免费的护工。而对我来说,我失去的,是九年的青春,但我找回了自由。
我回到了娘家,父母虽然年迈,但看到我回来,他们的眼里有喜悦,也有心疼。母亲拉着我的手,轻声说:“孩子,委屈你了。”
我摇了摇头,笑了:“妈,我终于不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