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水龟湾夜钓,就像戏班里演包拯月牙不能画正中一样,是本地钓友圈的规矩。
和戏班规矩的出发点是为了保护演员一样,钓友圈的规矩也是为了保护钓友,而且也是用血的教训换来的。这么些年,在水龟湾夜钓的,有被大鱼拖进水里溺死的,有钓线甩上电线电死的,还有因不知看见什么景象受惊吓引发心梗死了的……有好事者总结过,那地方基本每年至少收一个人。
因为那地方本来以前叫水鬼湾,后来才改的名。
但总有些不信邪的钓友,偏要以身犯险。除了些为了蹭流量搞直播的圈外年轻人以外,让真正的钓友以身试险的原因只有一个——富贵险中求。真应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话,水龟湾特别邪门,白天去,在那里坐一天连个鱼鳞都见不到,一到晚上十点以后,根本不用打窝子,连珠炮一样上口儿。
陶生也是其中一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最爱夜钓。看见过像猴子一样在水里游的不明物,听见过忽远忽近的女人哭,跟前儿的钓友都被吓尿逃窜了,陶生乐得一人独享,从小在村里上学天天打坟圈子抄近路,胆儿早就练出来了。
浮漂儿又抖起来了,陶生赶紧上手,发觉挺有劲儿,这是来大家伙了。
一番斗力,鱼败下阵来,陶生慢慢收了线,把它拖上岸,却感觉不大对劲,虽说这鱼让他耗得力竭,也不至于这么一动不动。借着月光,陶生慢慢上前……
钩上挂着的大鱼有他胳膊那么长,可鱼眼却是整个乳白色的,鱼鳞也残缺不全,不知道死了多久,都已经臭了。
钓鱼最忌讳这个,钓上个鞋都比这种情况强,一般人连竿都不要了。陶生可不舍得,花了大价钱的,他忍着恶心摘下钩,一脚把它踢回水里,激起不小的浪花。然后,收拾起自己东西,打算沿着岸边挪个窝继续。
挪了百八十米,草窝里看见一个钓友,天下钓友是一家,陶生凑上去打了个招呼,递了支烟点上,然后看见钓友的渔获桶,一边说着看看你这边都上啥鱼,一边走上去看。月光有点微弱,陶生看不清楚于是弯腰把脑袋伸进桶口使劲看,因为鱼本身后背都是灰黑的保护色,但陶生依稀看见了硕大的鱼眼,从鱼眼大小判断鱼少说也得一米左右,啧啧啧真流弊,陶生一边赞叹着一边准备掏出手机照照一睹全貌,却看见身后钓友已经在自己头顶上方举着手电筒准备开灯了,正要表示感谢,突然。
突然水中间激起一朵巨大的浪花,一个披散头发的女人从浪花中间站起身,紧接着,瞬息间脚尖蹭着水面就飘到距离陶生不到三米的对面与他对视,那双眼,和陶生刚才钓到的死鱼的眼毫无二致,空洞的嘴巴还张合了几下。
愣怔了半秒,陶生嗷嗷叫着打着滑跑了,连攒钱新买的阿玛尼的鞋都甩进了河里,他还想叫着钓友一起跑,扭头看见钓友还不如自己,直挺挺栽倒了。
逃回家的陶生钻进被子蒙上头筛糠个不停,筛了一会儿,越筛越害怕。他想去寺院找方丈,可一想这个点方丈也要休息。转念就去了派出所,他想借着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前往查看钓友死没死的机会,去把丢弃的钓具取回来。
听了他的描述,看他的脸色不像撒谎,值班的民警给了他杯热水,决定带他走一趟水龟湾。在警车里,陶生的心安定了许多,话也多了,开车的民警同志突然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你说你趴在那个钓友的渔获桶上,看见他钓到的大鱼大眼珠子黑白分明?”
陶生刹住嘴,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那么说的。
民警踩深了油门。
在车大灯的照亮下,那个钓友还躺在原地,手里握着手电筒,不对,怎么是螺纹钢棍?陶生还在研究钢棍的时候,两位民警疾步跑向渔获桶往里一照,对视一眼后,一位返身掏出后腰手铐将地下的钓友双手反背拷住。另一位按下胸前对讲机紧急呼叫,看见一脸好奇的陶生靠近急忙摆手“别过来!”
说得有点晚了,这次陶生看清了,桶底赫然躺着一个仰面向上的人头,圆睁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