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农村老家都传说我如今在江城“发达了”,老婆娘家亲戚来串门打秋风的络绎不绝,他们吃我的、喝我的,还偷我的、抢我的,我老婆甚至还挨了他们一个嘴巴。
1
中午下班,看到门口坐着一个中老年妇女。
这个时节的江城已是盛夏,可她不仅穿着长袖衬衫,外面还穿着一件厚实的罩衣,高挽的裤腿下露着大红秋裤,两只脚光着,脚板上都是黑色泥垢,一只鼓囊囊的化肥袋子竖在旁边,还有一个开了无数洞洞的大纸箱子。
女人看到了我,仰起满是雀斑和泥渍的脸:“你是谁?”
“你是谁?为什么坐在我家门口?”
“你是云伢子吧,快拉我起来,我是你表姨,凤莲是我妹子,她给我的你家地址。”云伢子是我小名,可凤莲是谁?我确认面前这个女人我一次也没见过。
看我懵头懵脑,女人有些愠怒:“凤莲是秋莹她妈,我是秋莹的表姨!你这孩儿长得也不憨,咋事上一点都不精细!”
丈母娘刚强了半辈子,是一个特别在意“事”的农村女人,每次见了我都会谆谆教导:“不管你们在外面混得咋样,都不能对咱老家的人差事!”
“是表姨啊,快进屋说话!”我带了笑,热情招呼。尽管目前她对于我来说还算是一个陌生人。
随着女人光着脚起身,屁股下露出来一双方口步鞋,一股酸酸的臭脚丫子味儿直窜鼻孔。
“表姨”随着我进门,自顾坐下,接着又盘起腿,交叉着把黑乎乎的两只脚收在我家的沙发上:
“中午饭别太麻烦,随便弄三四个菜就行。”
“纸箱里有两只鸡、一对兔子,找个地方好好给我喂着。”
“我这袋子里装的脏衣服,抽空给我洗一下。”
“一会儿吃完饭,你开上车回安南接你姨夫,他和你表弟、表妹在家等着呢!”
……
这是什么节奏?
给“表姨”整了吃的喝的,我躲在卫生间给出差的老婆江秋莹打电话,她在那边听得一头懵:“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你说的表姨我牙根没听说过?肯定又是我妈招的事,你先支应着,我打个电话问下。”
媳妇的电话没有等到,丈母娘的电话先进来了:“云伢子,秋莹舅家邻居表妹的大姑姐前几天说要去江城看病,你们可得给我用心招呼,可不能差事了!”
我滴丈母娘啊,你这是拐了多少道弯的所谓亲戚啊!
2.
春节时候,陪着老婆回娘家,丈母娘看着我们新买的奥6神采奕奕:“云伢子,拉上我去咱后街转一圈儿!”
都说城里人市侩,农村的很多人也很现实。
我和秋莹要结婚的时候,丈母娘就一个中心:“婚礼你们要么不办,要么大办,别办的抠抠搜搜让人说闲话!”
谁会有头发装秃子!
可那时候我们两家都穷,大操大办实在吃力,丈母娘出主意:“回老家你们就说婚礼在江城办过了,回江城就说婚礼在老家办的……”
我父母一个大字不识,除了种地,别的什么也不会,老爹人太老实,出远门打工都没人愿意带他,一门心思在家种四亩半地,可现如今一斤小麦还买不了一瓶矿泉水。
秋莹家更不堪,她爸是个老药罐子,多年的糖尿病、高血压,一直靠药物维持着。最主要的是她家没男孩儿,是村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不稀得叫他们参加的“绝户头”。
秋莹的大姐小学毕业开始务农,十九岁就找了个倒插门的“老实头”支应家里的活计,让全家人更悲慛的是两口子结婚后连生三胎都是闺女。
村里人的闲话让我丈母娘差点抑郁了。
秋莹大学读的极为艰难,我老丈母娘刚强:“家里砸锅卖铁都供你,你一定得给我上出个眉目来,让那些欺负咱、笑话咱的人瞧瞧,老江家没有男孩儿也不差!”
我和老婆江秋莹一个班,我是班草,她是班花。
其他同学月生活费都在1200以上,我只有600,秋莹比我还不如,只有400,我们两个经常在餐厅最便宜的清炒绿豆芽的档口碰面,时间长了,就由心照不宣变成同命相怜。
我们就像是《平凡的世界》里的郝红梅和孙少平。
领结婚证前,我和我家倾尽全力勉强在江城交了首付,又给她家送了12.8万的彩礼,虽然比通常的18.8万少了很多,可丈母娘也没有难为我俩,还在村里宣扬我们也是拿了十八万八、还买了房子。
这是虚荣,更是为了不被那些虚荣的人笑话。
现如今,丈母娘的心气跟我家的经济状况一样越来越好,可现实的麻烦也越来越多,比如,她们家七大姑八大姨冷不定的就上门了,我要陪着他们办事,还要好吃好喝招待着,临走时还得把车票给他们买上!比如,眼下把脏乎乎的臭脚丫子放在我家沙发上的所谓表了十万八千里的“姨”。
可丈母娘有“指示”,莫敢不从。
好在公司是自己的,也不用给谁请假,吃完饭匆匆忙忙上路,先高速、再国道、再省道,再县道、乡道、无名路,到了丈人家,卸下一堆礼物,丈母娘坐上车指挥:“进山,你表姨家离咱们这儿还有四十多里地。”
七绕八拐,又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地方,一个半大老汉带着一个十七八岁,枯瘦得跟木乃伊一样的男孩,还有一个20来岁,脸大如盆、壮硕如牛,体重不低于180斤的女孩迎了出来。
丈母娘指着咳嗽不止的半大老汉介绍:“云伢子,这是你表姨夫。”又指肥瘦对比、相得益彰的一男一女:“这是你表弟狗剩,这是你表妹翠花,都没出过门,你在江城熟,你表姨夫看病你多操点心。”
三个人各抱着一个大编织袋上了车。
这是去看病还是搬家?
一路闪电带火花开车回到江城,打开家门,屋里的一切让我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通着客厅的阳台被从窗户上拆下的纱窗围成了围挡,两只兔子两只鸡在围挡里溜达,阳台上种的花花草草要么被兔子啃了、要么被鸡挠了,免粪球子、鸡粑粑味道冲天。
厨房,冰箱里的肉蛋鱼全被煮了,表姨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大快朵颐,看我们进来连声招呼老伴和一双儿女:“饿屁了吧,快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