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应将军聘,初从季直游。
绛纱生不识,苍石尚能留。
岂害依梁冀?何须困李侯?
吾诗慎勿刻,猿鹤为君羞!
苏轼游览仙游潭,作诗五首,此为《马融石室》,即东汉马融读书的地方。
马融乃名儒,设帐授徒,不拘小节。他垂帘讲课,学生在帘前摇头晃脑,美女在帘后翩翩起舞。
此等潇洒,苏轼亦可为之,并不会觉得离经叛道。
他之所以用一个“羞”字,乃因虽然马融在唐朝已从祠孔庙,在宋朝被封为扶风伯,但其人品,可谓使其知识蒙羞。
事有两端。
其一为他因学识成名之后,多次拒绝朝廷的征召,自认清流一派。然而,当“羌虏飙起,边方扰乱,米谷踊贵,自关以西,道殣相望”,他竟然后悔了。还跟朋友说,“古人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愚夫不为。'”
此话确实是古人说的,出自《三国志》,《三国志》则也说是“先民有言”。我们甭管这话有多古老,反正意思大概是,我特么在倚天剑屠龙刀都集齐的时候,不去争夺江湖第一,反用一把小刀自杀,我特么是傻缺吗?
马融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毕竟,以前大将军邓骘给脸喊他去做舍人,“非其好也,遂不应命”。现在却因为饿得慌而主动去抱大腿,总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果然被他找到了!
古人都讲过,不要做傻事,那我还是学聪明点吧。
其二,他确实是学聪明了。进了仕途,开始还有点书生意气,经常搞个进谏啥的,结果得罪了邓骘,坐了很久的冷板凳。《后汉书》记载,马融“不敢复违忤势家,遂为梁冀草奏李固,又作大将军《西第颂》,以此颇为正直所羞”。“及冀诬奏太尉李固,祐闻而请见,与冀争之,不听。时扶风马融在坐,为冀章草,祐因谓融曰:‘李公之罪,成于卿手。李公即诛,卿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
就是这样一个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的著名学者,做人却不讲文德,很不厚道。
因此,尽管苏轼到他的石室里看了看,留了首诗,却也只是“到此一游”的习惯使然。
多年后,他在一首诗里向朋友剖析内心时,说“自从出求仕,役物恐见囿。马融既依梁,班固亦事窦……”,却成了乌台诗案中的罪状之一。
重压之下,他也承认,“所引梁冀、窦宪,并是后汉时人。因时君不明,遂跻显位,骄暴窃威福用事,而马融、班固二人皆儒者,并依托之。轼诋毁当时执政大臣,我不能效班固、马融,苟容依附也”。
一句话,我当时就是用马融当反面教材,告诉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是绝不可能为了五斗米,而跟观点相左的权臣打得火热的。
两诗相差十年,直心一以贯之。
在苏轼眼中,人品显然比作品更为重要。
正如现在流行的那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