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近日进行大选,最大的新闻就是执政三十多年的“非洲人国民大会”(简称“非国大”),只获得40%的选票。这是自从南非推翻种族隔离政权之后,非国大首次失去国会半数。由于南非的总统由国会选出,于是属于非国大的现任总统拉玛佛沙(Cyril Ramaphosa)要继续掌权,就需要拉拢其他小党派联合执政。能否成功尚待观察。
最近几年,国际风云变幻,南非的曝光率特别高。众所周知,最近“全球南方”这个国际关系政治术语很流行,印度现在也推广这个名词,
然而,在很多亚非拉国家眼中,南非在“全球南方”的话语权,比感觉良好要成为“全球南方领袖”的印度要高。
2022年,乌克兰战争爆发,南非在联合国大会上,坚持不肯谴责俄国,还怒斥欧美国家“双重标准”(即对巴勒斯坦问题没有采取和对乌克兰一样的标准),掷地有声。
2023年,金砖国家峰会,正是在南非的邀请下,整个非盟五十多个国家的领袖都跑到南非开会,变成史上最多国家参加的金砖会议。南非是这次峰会的东道主,非盟50多国领袖都是看南非的面子才来参加的。这当然显示了南非的号召力。
到了2023年年底,又是南非跑出来在国际法庭起诉以色列。南非争当全球南方国家政治领袖的大国之心,可见一斑。
既然南非在国际社会出尽风头,那么主政南非三十年的非国大又为何首次失去过半支持呢?原因不外乎两个。
第一,民不聊生。
在东亚,南非最为人所知的,就是伟人曼德拉。回到90年代,曼德拉作为“自由平等和平”的道德伟人的影响力,真是无人能及。然而,在国内民间舆论圈,主流论述就是,“在白人政权下,南非是个工业强国,但是曼德拉把南非变成'垃圾国家'”,“曼德拉是如何毁掉南非的?”。只是到了这几年,因南非站在同一边。于是南非在中文舆论中的评论就一下子改观了,变成同路人。
尽管这两种评论都有很大的偏差,但它们都有一定的正确成分。在废除种族隔离政策之后,南非的情况确实非常不妙。
在白人政权时代,南非之前是毫无疑义的非洲“一哥”,经济实力远超其他非洲国家。二战后南非经济飞速发展,在80年代国际制裁之前,每7年左右翻一番。南非是非洲“唯一”工业化国家(制造业产值超过采矿业和农业之和),以占非洲6%的人口,占了非洲三分一以上的GDP。南非一国GDP超过所有撒哈拉以南的“黑非洲”国家总和。在国际制裁之后,才步入困境。
南非变天,国际制裁解除,又有了自由贸易的红利,于是在变天初期,国际社会对南非的经济发展是乐观的。可是,南非经济一直在吃『白人南非』时代的老本。经过三十年,现在南非的GDP相继被尼日利亚和埃及超越,从非洲遥遥领先的「一哥」变成「小三」
当然,我们看经济,总量多少是一回事,如何分配同样重要。以前南非是白人政权,经济增长很依赖对黑人的剥削,这样国家再强大和广大黑人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南非变天三十年来,贫富悬殊基本没有改善,目前南非的贫穷率是65%,是世界贫富最悬殊的国家之一。南非从种族为分界的贫富悬殊,变成了不以种族为分界的贫富悬殊,到底进步了多少?这不过是把原先白人的利益,转移到极少数黑人的手中罢了?那么南非即便再强大,又和绝大多数黑人人民有什么关系?更何况现在还不强大了。
说到经济状况,南非的失业率是32.3%。被南非说得多惨多惨的巴勒斯坦,失业率是多少吗?在战前是24.4%。南非的经济情况,原来连巴勒斯坦都不如。
在经济不景之外,南非的其他社会指标也令人担忧。比如在公共卫生上,南非成年人(15-49岁)的艾滋病病毒感染率是19%,全球排第四。也就是说在每五个南非人就有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这是惊人的数字。南非也是全球犯罪率最高的国家之一。谋杀率和性犯罪率等指标更是无出其右。南非社会还『发明』了一系列合理化性犯罪的观念,比如南非流行『纠正性强j』的概念,即认为,强j同性恋妇女能把同性恋『治疗』好。南非还有人宣扬,如果和处女发生性关系,就能治疗好男性的艾滋病。
当然,这里要强调:把南非的问题推在曼德拉身上,甚至否定了曼德拉推翻种族隔离制度的伟大贡献,这是完全不对的。曼德拉无疑是个伟人,但是他的成就是领导推翻白人种族主义政权,而不是国家治理。事实上,在南非废除种族隔离政策之后,他成为新南非第一任黑人总统,但基本不参与具体国家治理,而且当了一任总统就退出政坛。是曼德拉之后的非国大领袖,而不是曼德拉本人,把南非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带入越来越差的状态。
第二,民族矛盾。
实际上,非国大的治国无能并非现在才体现。以前选举前,也屡次传出菲国大有可能不过半数,但每次都有惊无险。这次「狼来了」变成现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民族矛盾。
南非去除种族隔离制度之后,以种族为分野的政治基础没有减少,在黑人『内部』更出现了民族矛盾。
在我们印象中,黑人就是黑人,他们都是一样的。其实正如东亚黄种人有很多不同民族一样,黑人也有很多不同民族。
南非现在绝大部分黑人都不是南非的原住民。南非的原住民是科伊桑人(Khoisan)。现在占南非黑人主流的是班图人不是南非原住民,他们是从西非扩散(史称‘班图人扩张’或‘班图人迁移’),最后辗转到达南非的外来黑人。他们大规模在南非扎根是和荷兰人到南非基本同时代的。和荷兰白人(即布尔人)一样,班图人也夺取本土黑人原住民的土地,赶走当地原住民,摧毁当地原住民文化。如果套用现在南非给以色列扣的帽子,班图人也是就是“移居者殖民主义”。一开始,荷兰人在沿海,班图人在内陆。到后来十九世纪,荷兰人在英国白人的压力下,转移到南非内陆,与班图人发生冲突并战胜班图人,班图人才失去政治地位成为被压迫的民族。
根据来到南非的先后和地域分布不同。班图人又分为几个民族:科萨人和祖鲁人是最大的两个民族。祖鲁人人口更多,但科萨人在政治上占优势。
在种族隔离主义下,不同民族的黑人因为在种族矛盾被推到一起,从而掩盖了黑人之间的民族矛盾。在去除种族隔离之后,民族矛盾就开始上升,现在和种族矛盾至少并驾齐驱了。
简单地说,现在南非存在三股以民族/种族为基础的势力斗争。科萨班图人,祖鲁人和‘非黑人’。
第一,科萨班图人,这是现在非国大的政治基础。以前,非国大是各种班图人的联合,但科萨人占领导地位。曼德拉和其继任人姆贝基都是班图人,下一个领导人前总统祖马则是祖鲁人的代表。在姆贝基时代,祖马是姆贝基的副总统。但姆贝基统治后期,他和祖马的关系已破裂,转而扶植另一个科萨人当继任。然而,祖马在当时获得非国大支持当上了总统。维持了两大民族表面上的联合。到了2018年,祖马和非国大关系破裂,祖马被逐出非国大。科萨人拉玛佛沙当上非国大领袖和总统。科萨人重新掌权。
第二,祖鲁人。 2021年祖马被判刑,引发大规模骚乱,这被视为科萨人和祖鲁人联合的破裂,也被视为‘祖鲁人民族主义’的兴起。祖马依靠祖鲁人的支持,依然有很强势力。在这次选举中,由祖马领导的新党派‘民族之矛’一举夺得14.5%的选票。这正是非国大失去绝对多数的关键:如果没有祖鲁人民族主义,那么非国大还是可得到超过五成的选票。
第三,英语白人、布尔白人、有色人(coloureds,即混血人)和亚裔人(包括华裔、印度裔、马拉裔),这些“非黑人”种族为选民基础的‘民主联盟’,这次拿了21.8%的票。
话说回来,南非政府为什么在国际事务中这么积极,特别是在以哈战争中这么冲在前面,除了南非非国大历史上和巴勒斯坦的互相支持之外,恐怕还有国内政治的盘算。即通过渲染以色列‘种族隔离’,去强调非国大在废除南非种族隔离上的功绩,和强调和祖鲁人的‘共同经历’,从而拉回祖鲁人的票。但看起来,这套办法没有奏效。
于是,选举过后的看点就是,‘非黑人’和‘祖鲁民族主义’能不能联手,打破科萨班图人领导的非国大对政权的垄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