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8万，少一分都不中！”

又潮又湿的老屋内，78岁的方达安局促坐在长凳上。女儿方翠萍瞪着眼，仿佛要把老爹吃了。

“3万中不中，谁兜里会有恁多钱？”方老汉搓着手，声音微弱得近乎祈求。

不料方翠萍转身摔门就走，跟父亲断绝了关系，连母亲的坟头再没去过。

除了方翠萍，方老汉还有两个儿子：方建和方康。方建出国留学后，直接定居国外，偶尔也会寄钱回来。方康生下来就有癫痫病，吃饭擦身无法自理，至今养在身边。

已经52岁的方翠萍，为啥还厚着脸皮，管老父亲要钱买房？养育了一儿一女，又没了老伴的方达安，为何会落得如此心酸境地？

自从年三十那天，方翠萍无意间知道大哥给老爹打钱，激动的心就没平复下来过。要说这钱是孝顺老父亲的，跟她半点关系没有。

可方建不知道的是，这些年定居国外，五年没露过三次面，他这个儿子根本指望不上。

老伴儿宫颈癌二十多年，最近复发又住进了院，这下让方老汉犯了难，早上一睁眼就得先给小儿子穿衣喂药吃饭，紧跟着赶紧坐公交上医院陪护。

即便方老汉累得腰腿酸疼，老伴儿还是常因为家属不在，而误了检查。

实在忙不过来，方老汉无奈只得打电话，叫方翠萍给弟弟方康做口饭吃，再把药喂了。

哪知方翠萍语气满是不情愿，“爸，我这正做着工呢，请假出来不得扣钱。”

方老汉会意，说扣多少钱，他给补上。方翠萍这才应了声，挂了电话，磨叽到半晌午才进了门。

推门一看，方康没吃上药，又犯病倒在地板上不停抽搐，嘴里吐出大口白沫，头上还磕出了血。

方翠萍嫌弃地看了一眼，不情愿地用脏毛巾擦了把脸。转而拿着父亲给她的钥匙进了里屋。拎着成箱的牛奶、鸡蛋就往自己三轮车上搬。冰箱里的剩菜剩饭热了，端到桌上，等着方康自己吃。

晚上方老汉从医院回来，方翠萍抱怨了一通，说方康死活不吃药，才犯了病。又说儿子于帅这月定亲了，姑娘是外地的，脾气好。说到自己儿子，方翠萍立马乐开了花。

“你娘病重，结婚估计俺们去不了。这是一万，给外孙过好日子。”方老汉从床头旧衣箱底，掏出一捆厚厚的零钱，有十块、五十、一百的。

方翠萍毫不犹豫接了过去，想起之前听大哥方建给老爹打钱，觉得父亲肯定还藏有不少钱，心里一咯噔，后悔没多说几个数。

两个月后，方翠萍突然烧了一大桌菜，还给方康换了身新衣裳。吃饭时，方翠萍热情得嘴咧到了耳后根，方老汉看得心里发毛，“出啥事儿了？”

“俺村出了个新政策，让自己拿钱买房，家里分了个指标，不买又亏得慌。这还差几万，想给你说说叻。”方翠萍举着筷子和碗，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父亲。

“那，那得要多少叻？”方老汉结巴了一声，战战兢兢问。

“不多，就8万。”方翠萍用手指比了个数。

“闺女，那1万都是我凑了好久叻，8万是真没有啊。”

一听这话，方翠萍变了脸，抱怨儿子于帅也不上班，找了个媳妇还得凑彩礼，说着还挤出了眼泪。

“这样吧，3万中不中。”

方翠萍没想到父亲这么嘴硬，直接把碗摔了，推开门走了，再没回来。

方老汉端着碗，愣在原地，他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女儿，竟发这么大的火。然而他更没料到，因为这事，女儿不认他这个爹了。

方老汉一向和气，可作为父亲，也不好拉下脸去劝女儿，就想着等过段日子就好了。

方翠萍不来，方老汉只得一个人又恢复了连轴转。早上先给方康穿衣喂饭喂药，跟着煮点鱼汤用豆浆机绞碎，带到医院喂给老伴。

慢慢的，老伴插了胃管后，连鱼汤也不再能打进去了。少忙活了些，方老汉坐在床边，眼神呆滞盯着老伴，忍不住抹起了泪。

一个月后，是方老汉79岁大寿。

可他坐立不安，想到上次争吵，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翠萍。为了缓解尴尬，方老汉这天没去医院，一大早就开始煮肉烧菜，还做了她最喜欢的炸春卷。

左等右等一直不来，方老汉又起身煮了碗面，算是庆祝生日。可是直到下午两点，大门口也没一点动静，又看了看老式手机，儿子方建也没打电话来，怕是忙工作，一不小心也忘了吧。

低着头，方老汉看着一大桌子吃的，没有一点胃口，可浪费粮食又让他心疼。

潮湿的老屋内，方老汉拿起热蒸馍，使劲儿塞满了整张嘴，孤独地大口吞咽着面条。

给儿子方康喂完饭，想了想翠萍应该不会来了，方老汉起身就坐公交奔往医院。半路上，医生突然打来电话，说老人快不行了，就这两天的事儿，要是想从家里走，今天就可以办出院了。

一股酸涩堵在喉头，方老汉忍住哽咽，不住说着，“诶，诶，拉回去，这就拉。”

即便内心悲痛万分，他也只会说温和的话。

去了医院，掏出身上的钱也不够缴医药费，医院不肯放人。大夫专门跑到收费处打招呼，说老人情况紧急，人先回去，保证钱再补上。

救护车这才把人拉回了家。一路上，方老汉握着老伴的手，轻轻说着，“咱回家了，不怕，诶。”

第二天中午，氧气袋耗尽。方老汉一摸鼻下，没气了。

顾不上擦鼻涕眼泪，赶紧掏出备好的寿衣，给老伴换上。又掏出手机，给村里租冰棺的打电话，再一一通知老伴娘家人。最后，盯着方建和方翠萍的电话，也打了过去。

两天后，方建回来了，方翠萍怕村里人说闲话，也来大哭了一场。

可后来老伴周年忌日，方老汉在村骨灰堂等了很久，始终没等到翠萍。

她之所以做得这么绝，就是咬定大哥铁定给了父亲不少钱，只不过父亲咬着不出罢了。

葬礼办完，方建当天就要赶出国的飞机。临走前，方老汉又从旧衣箱底掏出几捆零钱，封条贴着字条，歪歪扭扭写着2.5万。

方老汉步履蹒跚，佝偻着背，把几捆钱塞到了方建手里，“这是前些时你打来的钱，村里征地，正好够了，你在国外也不容易，这钱还给你。”

穿着一身西装的方建有些意外，这个被村民称赞的高材生，顿了顿，硬是伸出手接了过去。想起当时父亲找自己要钱时，心里的不情愿，就不由得尴尬羞愧。

但他压根不知道方翠萍逼父亲要钱的事儿；

他不知道老父亲说翠萍给他不少钱，都是善意骗他的，就为了不让儿子操心；

他不知道侄子于帅不工作在家啃老，他妈妈又跟着来“啃父亲”，这种“连环啃老”已经断送了亲情。

把钱还给方建后，方老汉又厚着老脸挨家挨户地借钱，好不容易借到了5万，拨了翠萍的电话，始终没人接通。

阴暗的老屋内，他握着那一沓旧钞票，终于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