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陈国强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我叫陈国强,是杭城通顺快递公司的一名普通快递员。1995年的那个夏天,我依然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我正在富景园小区送快递。
说起我的身世,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1960年出生在杭城郊区的石门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小,我就知道要努力读书,因为这是我们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在我们村里,能考上高中的人不多,我就是其中之一。
1975年的秋天,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石门中学。记得开学第一天,我穿着母亲用旧布料做的蓝色衬衫,背着缝补过的书包,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了教室。那时候的教室,还是用木头搭建的简陋房子,墙壁上贴着一些标语,桌椅也是老旧的。
就是在那个教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林雨晴。她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阳光从窗外斜斜地洒在她的脸上,给她清秀的面庞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笑起来特别好看。
那时候的林雨晴,是我们班里的第一名。她不仅学习好,性格也特别开朗。每当我在做数学题遇到困难时,她总会主动过来帮我讲解。她讲题的时候,声音轻柔,条理清晰,让人听了就忘不掉。
还记得有一次,我因为家里干农活,不小心把手划伤了。第二天上学,林雨晴看到我手上的伤口,二话不说就从书包里拿出创可贴给我贴上。那个时候,创可贴可是稀罕物件,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家才用得起的。
“国强,你要小心一点。”她一边给我贴创可贴,一边轻声说道。我的手被她柔软的小手碰触着,心里像是有小鹿在乱撞。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善良的女孩子。
可是,我不敢表白。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林雨晴是县医院医生的女儿,家境优越,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每次放学,她都有自行车骑,而我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家。
1978年高考前,林雨晴就已经被保送到了北京医科大学。临走那天,她特意等在校门口,把一个小布包递给我:“国强,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笔和本子,祝你考上理想的大学。”
我接过布包,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她骑着自行车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满是苦涩。那个装着笔和本子的布包,我一直珍藏到现在。
可惜,命运和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就在高考前一个月,父亲突发脑溢血,为了给父亲治病,我不得不辍学打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林雨晴,只是偶尔从同学那里听说她在北京读书的消息。
后来,我也结过婚,有了儿子小虎。可是婚姻并不幸福,三年前就离婚了。前妻嫌我是个没出息的快递员,带着改嫁了。我和儿子相依为命,虽然生活清苦,但也还算安稳。
直到那个闷热的午后,命运又一次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正在富景园小区送快递,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求救声。那声音是从6栋2单元502室传来的,我的职业习惯让我记住了每一个门牌号。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那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我二话不说,跑上了五楼。正好502的房门虚掩着,我一把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我惊呆了。
一个男人正掐着一个女人的脖子,女人的脸已经憋得通红。我立刻冲上去,使出吃奶的力气把那个男人推开。当我看清楚那个女人的脸时,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张憋得通红的脸上,眼角的那颗泪痣是那么熟悉。二十年过去了,林雨晴的容貌虽然变了,但那颗泪痣却一直都在。
“雨晴?”我颤抖着声音喊出了这个许久未曾出口的名字。
林雨晴也认出了我,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国强?是你吗?”
可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已经爬了起来,操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就向我砸来。我下意识地一躲,烟灰缸擦着我的头皮飞过,重重地砸在墙上。
“你他妈是谁?敢管我的家务事!”那个男人红着眼睛吼道。他穿着一身名牌西装,但此刻却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我挡在林雨晴面前:“我是来送快递的,但我不能见死不救。”
“送快递的?”那男人冷笑一声,“一个破快递员,也配管我的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仁济医院的副院长!”
林雨晴突然站了出来:“周建军,你别太过分了!我早就受够了你的家暴。这次,我一定要和你离婚!”
“离婚?”周建军狞笑着,“你以为你能离得了吗?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像刀割一样疼。二十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女孩,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那个曾经给我贴创可贴的温柔女孩,怎么会遭受这样的虐待?
突然,周建军又扑了上来,我和他扭打在一起。他虽然人高马大,但常年养尊处优,哪里是我这个干体力活的对手。几下过后,他就被我按在了地上。
这时,小区保安闻讯赶来,见到这个场面都愣住了。周建军认识这些保安,立刻大喊:“快把这个快递员抓起来,他擅闯民宅打人!”
保安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动手。就在这时,林雨晴拿出手机,声音颤抖但坚定:“你们要是敢动手,我就报警。这些年周建军家暴的证据,我都留着呢!”
听到报警两个字,周建军的脸色变了。他挣扎着爬起来,指着林雨晴:“你敢!你要是敢报警,我就让你在医院里待不下去!”
“我不怕了。”林雨晴擦了擦眼泪,“这些年,我忍你忍够了。我要是再忍下去,我就不配做一个医生了。”
这话好像戳中了周建军的痛处,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他整了整衣服,冷笑着说:“好,你有种。你给我等着!”说完,他就摔门而去。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林雨晴低低的抽泣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那里。二十年的时光,让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国强,谢谢你。”林雨晴抹了抹眼泪,“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会被他打死。”
我摆摆手:“别这么说,换了谁听到求救声都会来帮忙的。”
林雨晴勉强笑了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快递制服,苦涩地说:“还行吧,就是当个小快递员,养活自己和儿子。”
“你结婚了?”
“离婚了,三年了。”我低下头,“前妻嫌我没出息。”
林雨晴沉默了一会,突然说:“其实,我一直记得你。记得你在石门中学的时候,总是默默地帮我搬课本,记得你受伤的时候还逞强说不疼,记得你送我的那束野菊花。。。。。。”
我惊讶地抬起头:“你都记得?”
“当然记得。”林雨晴的眼角又湿润了,“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年。。。。。。”
她的话没说完,但我懂她的意思。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即便有,那也是最残酷的词语。
“雨晴,你还是要坚强。”我轻声说,“你现在是医生,是受人尊敬的人物。我相信你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林雨晴擦了擦眼泪:“国强,这些年,你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善良。”
我苦笑着说:“人这一辈子,善良或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也是最难得的东西。”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是快递站的站长打来的,问我怎么这么久还没送完快递。我这才想起来,我还有一堆快递要送。
“雨晴,我得走了。”我有些不舍地说,“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帮忙。”
林雨晴点点头:“国强,谢谢你。”
我转身要走,林雨晴突然叫住我:“等等!”
她快步走进房间,拿出一个药瓶:“你刚才和周建军打架,手都擦伤了。这是云南白药喷剂,你记得要消毒。”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药瓶,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教室,那个给我贴创可贴的女孩子。原来,有些东西,真的可以跨越时光,一直都在。
从那天以后,我经常会想起林雨晴。想起她眼角的泪痣,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可是我知道,我帮不了她什么。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快递员,而她要面对的,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丈夫。
一个星期后,我又路过富景园小区,忍不住往6栋2单元望去。502的窗户紧闭着,不知道林雨晴现在怎么样了。这时,一个保安走过来,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哎,你知道吗?502那个医生住院了,听说是被打的。”
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那天之后,周建军果然还是对林雨晴动手了吗?
我立刻打车去了仁济医院。在护士站打听到林雨晴住在7楼的特护病房,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上去。
病房外面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我刚要上前询问,就听见男医生说:“周副院长也真是的,把自己老婆打成这样,传出去多不好听。”
女医生压低声音说:“可不是嘛,听说林医生的肋骨都断了两根。这次要不是她弟弟从北京赶来,估计她都不敢报警。”
我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原来,雨晴最后还是遭到了毒打。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那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带着疲惫。见到我站在门口,他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是来看林医生的。。。。。。”
那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是前几天那个快递员?”
我点点头。原来他是林雨晴的弟弟。
他叹了口气:“姐姐现在睡着了,你改天再来吧。”说着,他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有什么事可以联系我。对了,谢谢你那天救了我姐姐。”
我接过名片,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林雨川,某律师事务所主任。看来,这次林雨晴是下定决心要和周建军离婚了。
我在医院门口徘徊了很久,最后还是离开了。从那天起,我每天都会抽空来医院,远远地看一眼七楼的窗户。我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忍不住担心她。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我又一次来到医院。这次,我看见林雨晴正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天空发呆。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芒中,就像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
我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是陈国强吗?”电话那头传来林雨川的声音,“我姐姐想见你。”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十分钟后,我站在了707病房门口。轻轻推开门,林雨晴正靠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国强,你天天来医院,也不进来看看我。”
我有些尴尬:“我。。。。。。我怕打扰你休息。”
“傻瓜。”林雨晴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天,要不是知道你在楼下,我都不知道怎么挺过来的。”
我走到床边,这才看清楚她脸上的伤。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但眼角的淤青还在,嘴角也有一道没愈合的伤口。
“还疼吗?”我轻声问。
林雨晴摇摇头:“已经好多了。”她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坐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在椅子上坐下,林雨晴突然说:“国强,我准备离婚了。”
我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吗?我这些年一直在后悔。”林雨晴的声音很轻,“后悔当年为什么不等你高考完。。。。。。”
我打断她的话:“雨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林雨晴苦笑着说:“国强,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为别人着想。可是你知道吗?这二十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幸福。周建军看上去风光体面,可是他的心里只有权力和金钱。结婚这些年,他动不动就打我,还威胁要让我在医院待不下去。。。。。。”
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最后,我只能笨拙地说:“雨晴,你是个好医生,病人都很感谢你。你要相信,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她擦了擦眼泪:“国强,这次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他打死了。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遇到你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很软弱。”
我沉默了一会,说:“雨晴,人这一辈子,没有谁是一直坚强的。关键是在最需要坚强的时候,能不能挺住。”
林雨晴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国强,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苦笑着说:“也没什么,就是当个小快递员,风里来雨里去的。前妻嫌我没出息,带着儿子改嫁了。我一个人,倒也自在。”
“你还是这么爱说违心的话。”林雨晴轻声说,“记得高中的时候,你明明最怕下雨天,可是每次下雨,你都会主动帮我收晾晒的校服。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个男生,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雨晴,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林雨晴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国强,这二十年,我过得很不好,你也过得很不好。我们为什么不能。。。。。。”
“不行的。”我站起身,“雨晴,你是医生,是有身份的人。我只是个小快递员,配不上你。”
林雨晴突然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我赶紧去扶她,她却抓住我的手:“国强,你还记得我高中说过的话吗?人和人之间,不是用身份地位来衡量的,而是用心来衡量的。”
我的手被她抓得生疼,可是心里更疼。二十年了,这个女人还是这么固执。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周建军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个人,有医院的领导,也有公安人员。
“好啊!”周建军冷笑着,“我说你为什么要闹离婚,原来是找到野男人了!”
我急忙松开林雨晴的手,但已经来不及了。周建军掏出手机:“刚才的一切我都拍下来了。林雨晴,你不是要告我家暴吗?现在我倒要告你一个。。。。。。”
“周建军!”林雨川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你别太过分了!”
周建军得意地说:“林律师,你也来得正好。你姐姐和一个小快递员搞在一起,这事传出去,她在医院还怎么混?”
“你!”林雨川气得脸色发白。
这时,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周建军面前,沉声说:“周副院长,医院党委已经研究过了,建议你主动辞职,医院会给你一个体面的身份。至于家暴的事情,你最好也体面一点。”
周建军的脸色变了:“张院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张院长说,“你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就体面一点。否则,不只是你的位子保不住,还可能会。。。。。。”
周建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看了看林雨晴,又看了看我,最后冷哼一声:“好,我周建军行医二十年,还不至于和一个女人计较。离婚就离婚!”说完,他转身就走。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张院长走到林雨晴床前:“林医生,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再来上班。医院相信你,支持你。”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林雨晴突然抓住我的手:“国强,别走。”
我却轻轻地挣脱开:“雨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至于我。。。。。。我毕竟只是个小快递员,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说完,我转身快步走出病房。身后传来林雨晴的哭声:“国强,你混蛋!你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遇到困难就知道逃避!”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头。走出医院的时候,天下起了雨。雨水打在脸上,我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仁济医院。我申请调换了送件路线,再也不去富景园小区。我知道,我又一次逃避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雨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依然每天送快递,风里来雨里去。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可是每当下雨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给我贴创可贴的女孩。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在送快递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林雨晴打来的:“国强,我要调去北京工作了。走之前,我想见你一面。”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说:“雨晴,就这样吧。。。。。。”
“你果然还是这样。”林雨晴的声音有些哽咽,“那好吧,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国强,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二十年前,我给你的那个布包里,其实还有一封信。那封信上写着:等我从北京毕业回来,我们就在一起。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有等到你。。。。。。”
电话突然断了。我拿着手机,站在雨中,泪水模糊了双眼。
原来,二十年前,我们都有想说而没说出口的话。原来,我们都在等待着对方,却又都在互相辜负。
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就像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在教室里默默地帮她收晾晒的校服。那时候的我们,都以为青春可以天长地久,却不知道,有些缘分,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