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嫡姐是京中最具风骨的姑娘,皇后都曾当众赞赏她。
重伤的陌生男子逃至后宅,我劝她不要擅自收留身份不明之人,以免节外生枝,她淡淡说:“清者自清,岂可因畏惧人言就见死不救,实在有失风骨。”
后来府中被搜出谋逆之物,叶府抄家流放,嫡姐与我被送至教坊司为官伎。
我们缺衣少食,我拼了性命抢来一碗稀粥,好心分她一半,她慢条斯理地喝下半碗,转头却斥责我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不惜损害他人利益,随手将剩下半碗还了回去。
教坊司管事命她献舞,她宁死不屈,高昂着头神情决绝:“士可杀不可辱,要我摇尾乞怜绝无可能!”
管事欣赏她的骨气,对她呵护备至,她成了教坊司最尊贵的倌人。
而我却因替她出头被当众剥了衣衫,毁了容貌,丢了清白。
后来太子来救她,纳她为妾,她不顾自己永不为妾的誓言,满心欢喜地嫁了。
我求她带我一起走,她说:“你知道的,我从不开口求人,太子对我情深义重,自会爱屋及乌,你且等等,太子定会主动接你出来。”
可我一等就是三年,等到她成为宠冠后宫的贵妃,也没等到离开教坊司的那天。
我趁乱冲到她册封大典上,拽着她的衣角问她究竟何时能救我。
她一脸鄙夷拂开我的手:“你自甘堕落,我没有你这样没有骨气的妹妹。”
“你一路走来我都看在眼里,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她命侍卫将我拖走,我悲愤交加,吐血而亡。
再睁眼,我回到了刚入教坊司那日。
她正站在墙角,冷眼看我将手中一碗稀粥视若珍宝。
1
“叶若宁,你当真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半点没有我叶家人的风骨。”
“你可知你夺了他人的稀粥,他人便要因你而受饿,此等损人利己之事,也就你一个庶女做的出来。”
这熟悉的话语让我意识到,我重生了!
又回到了刚入教坊司这日。
前世,我好心将粥呈到嫡姐面前,让她先吃,原以为她会心怀感激,可她也是这般冠冕堂皇地说了一通,随后慢条斯理地喝下半碗,转头将剩下半碗还了回去。
我饿了三天三夜又经历一番激烈的争夺早已精疲力尽,只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粥进了别人嘴里。
而那人感念嫡姐的善良,一直对她颇为照顾。
我却饿得头昏眼花,缩在角落有气无力。
嫡姐站在我面前,淡淡地说教:“你看,你争强好胜,不顾及他人,活该饿肚子。”
这一次,我不再将辛苦得来的粥拱手于她,而是一手端着碗,当着她的面满足地大口喝着。
叶如樱腹中空空,默默咽着口水,见我一碗粥快要见底却丝毫没有要与她分享的意思,着急开口:“妹妹,长幼有序,这粥理应由姐姐先用……”
我嘴角微勾,轻蔑一笑:“姐姐,这粥是妹妹从他人处抢夺而来,你心地善良,不愿他人饿肚子,妹妹自然不能逼你喝粥,叫你失了风骨。”
随后我转身将剩下半碗塞到角落的瘦弱女子香云手中,她惊喜地看着我,满眼感激,毕竟前世,她是唯一一个关心过我的人。
叶如樱死死盯着我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来,又饿得实在难受,竟不管不顾冲上去和香云抢起碗来。
可她到底养尊处优多年,不仅没抢过,还被香云一脚踢翻在地,滚出去好远。
我冷眼瞧着,出言嘲讽:“姐姐,你是大家闺秀,怎可为了一点口腹之欲大打出手,实在有失风骨!”
嫡姐被我戳中痛处,脸涨地通红,一气之下竟晕了过去。
2
我是叶家庶女,父亲是当朝三品大员,一个月前,我和叶如樱还是千金小姐。
她成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四处发扬她的善心,展现她的风骨,特别是皇后娘娘夸赞她后,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用父亲微薄的俸禄四处设立粥棚,收留难民,却说动嫡母削减下人们的月例银子来给她自己置办新衣。
皇后娘娘有意撮合她与太子,曾当众探她口风:“如樱,本宫实在中意你,你可愿为太子良娣?”
她语出惊人:“如樱此生哪怕穷困潦倒也绝不为妾。”
所有人都以为她的话会惹恼皇后,可皇后却对她赞不绝口,说她一身傲骨,连公主都有所不及,自此对她更是宠爱有加,甚至私下许了她太子妃之位。
后来,府中闯入一个身受重伤的陌生男子,我好心劝她不要擅自收留身份不明之人,以免节外生枝,她却不管不顾执意要救。
“清者自清,岂可因畏惧人言就见死不救,实在有失风骨。”
没过多久,府中被搜出来路不明的谋逆之物,叶府被抄家,父亲被流放。
我自是不信父亲有罪,主动提出那日的可疑男子或许与此事有关,苦苦哀求嫡姐向太子殿下求情,彻查叶家一案。
嫡姐淡淡地说:“太子英明,定不会冤了父亲,那名男子亦是命苦之人,妹妹怎可因为自身利益而无故攀咬他人。”
“此事证据确凿,一切都是父亲咎由自取,祸及家人,我若去求太子,岂非叫他为难,更平白毁了我在他心中的形象。”
“更何况,寻常女子那般做小伏低求人的事,我实在做不来。”
上一世我只觉得她一身傲骨,大义凛然,即便自己深陷泥潭也不愿为了一己之私影响朝廷断案的公正。
此时看来,她不过是自恃太子会救她,不愿为旁人多费口舌罢了。
3
后来我们双双进了教坊司,做了供人玩乐的清倌人。
管事公公听闻嫡姐舞姿曼妙,命她为贵人献舞。
她虽沦落至此却还在做着太子妃的梦,故而宁死不屈,绝不以色侍人之事。
她带着三分倔强站在高台之上,说台下之人根本不配欣赏她的舞。
有男子被她的态度惹怒,冲上来就要她教训。
她一向众星捧月,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往我身后至躲。
而我想起父亲临走时对我的叮嘱,要我们姐妹互相扶持,互相照顾,只能硬着头皮挡在她身前。
嫡姐趁机逃了老远,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我被愤怒的男子奋力一掌打在脸上,生生毁了容貌。
又被一拥而上的男子们剥了衣衫,光天化日之下毁了清白。
我永远记得那日,日头照的我双眼发花,男子们的污言秽语萦绕在我耳边。
嫡姐却被管事公公好生护着,躲在墙角冷眼看着我被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凌辱。
我毁了容貌,失了清白,彻底成了教坊司最下贱的娼妓,别说达官贵人,便是侍卫公公们也来我房中寻个乐子。
管事公公欣赏嫡姐的骨气,将她像千金小姐一般供着,等着机会为太子献舞。
嫡姐因此行事更为张扬,得罪的达官贵人也越来越多。
那些人动不了嫡姐,只能在我身上发泄怒气。
后来,嫡姐如愿在太子面前献舞,太子终于想起了她,纳她为妾,她不顾自己永不为妾的誓言,满心欢喜地嫁了。
香云也替我开心:“你姐姐做了太子的人,定会带你一同离开这里。”
“你们是亲姐妹,你又为了她牺牲这么多,她一定不会亏待你!”
我心里也是这样以为。
可直到嫡姐离开之日,她都不曾提起要带我走的话,我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苦苦哀求:“姐姐,求你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一分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我早已被折磨得尊严尽失,见她无动于衷,我干脆跪下抱着她的腿,声泪俱下:“姐姐,父亲曾说要我们姐妹互相扶持,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4
嫡姐高不可攀的脸上终于有些许动容,她柔声安抚我:“你知道的,我从不开口求人,太子对我情深义重,自会爱屋及乌,你且等等,太子定会主动接你出来。”
她见我仍不松手,亲自扶起我:“妹妹且放心,教坊司日子虽苦,但到底不会要了你的性命,你耐心等等,不要叫姐姐为难。”
管事公公谄媚地夸她:“如樱小姐真是善良大度……”
转头又狠狠呵斥我:“叶若宁,速速退下,你怎可一而再再而三为难你姐姐!”
我被人拉走,眼看着嫡姐春风得意走出教坊司,头也不回。
之后我一直盼着嫡姐派人来接我出去,可等啊等,除了男人们花样百出的折磨,我什么也没等到。
三年后,太子继位,姐姐一跃成了贵妃,宠冠后宫,人人艳羡,也彻底忘记了我。
我趁着教坊司看守不严,拼死冲到她的册封仪式上。
她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满脸洋溢着幸福。
管事公公说嫡姐自入东宫便十分受宠,太子对她也是言听计从,要从教坊司带走一个人一点也不难。
我用尽全身力气跑到她身边:“姐姐,你已贵为皇妃,现在能否救妹妹出去?”
她漫不经心地撇了我一眼,此时我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堪,周身也因脏病散发着恶臭,她抬手捂住鼻子,“你自甘堕落,又失了清白,叫我如何救你?”
“你一路走来,桩桩件件,我都看得很明白,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她轻轻挥手,身着甲胄的侍卫上前将我拉走。
我想起自己以前傻傻为她所做的一切,悲愤交加,吐血而亡。
5
老天有眼,让我重活一次,这次我到要看看,没有我为她鞍前马后,她还能不能不染尘埃。
嫡姐没有抢到粥,又饿了一夜,两眼发花,脚步虚浮,脸色更是蜡黄,丝毫没有昔日的神采。
管事公公派人喊我们上台献艺时,我乖顺地跟着去了,却不漏痕迹地与嫡姐拉开距离。
“早就听闻叶家嫡女一曲惊鸿舞名动天下,叶如樱,你舞给贵人们看看!”
嫡姐被推搡着上台,台下的男子们交头接耳。
“这就是曾经被皇后娘娘夸赞过的叶家嫡女?看着面黄肌肉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就是啊,还比不上我刚纳的一房小妾呢。”
她轻蔑地扫了一圈,毫不在意,淡淡地说:“我叶如樱绝不做这些秦楼楚馆的勾当,我此生只为太子殿下而舞,其余人根本不配。”
台下的达官显贵拍桌而起,怒气冲冲:“不过是个教坊司的清倌儿,还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呢,居然公然不给本官面子!”
一旁的管事公公连忙上前赔着笑脸,又转头朝嫡姐疯狂使眼色,“叶如樱,别任性妄为,快舞给大人们看啊!”
嫡姐却油盐不进,即便已经饿了多日十分虚弱,依旧高昂着头:“士可杀不可辱,要我摇尾乞怜绝无可能!”
台下的男子再也压制不住怒火,冲上去就要对她动手。
“好个一身傲骨,我到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嫡姐下意识想往我身后躲,可一回头发现她身后无人,我远远站在台下,冷眼看着她。
6
“妹妹!救救我!”
男子捏着拳头已经冲到台上,她手足无措,梨花带雨向我呼救。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姐姐,你不是宁死不屈,不想失了风骨吗?怎么能被区区拳头就吓住呢?”
嫡姐脸色变了又变,想开口用嫡女的威严呵斥我,可盛怒的男子已经一掌向他挥来。
她被打翻在地,和上一世的我一样,吐出一口鲜血,连带着几颗被打落的牙齿。
一拥而上的男子们将她围在中间,伸手便扯她的衣衫,嫡姐惊声惨叫,可下一秒就被男子们兴奋的欢呼盖过。
我强行压下内心复仇的快意,深吸一口气,走上对面的一处高台,开始起舞。
我的惊鸿舞远远比嫡姐的更为出色,因为我的生母曾是盛京之中最擅舞的女子,我亦得了她的衣钵。
只是从前嫡庶有别,我自然不能盖过她嫡女的光芒。
越来越多的男子被我吸引,不自觉地看向我,沉醉在我倾国倾城的舞姿中。
管事公公在一旁感叹:“这丫头虽未庶女,却比她姐姐识时务,舞姿也是一等一的好!”
有男子开口揶揄:“你姐姐宁死不屈,虽然拂了咱们的面子,可却算是个有骨气的,你怎么主动起舞,难不成你是个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我停下舞步,整理气息,不急不缓地开口:“妾区区一弱女子,只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妾绝不能轻易求死,做那不孝之人。”
“更何况,妾身此舞是献给在座知己,与身份地位又有何关系?”
我话音刚落,台下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管事公公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小心翼翼将我护在身后。
我离开时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嫡姐,她还被压在身下痛苦哀嚎。
口中依稀喊着她愿意献舞,只可惜男人们现在只馋她的身子,无一人稀罕她的舞姿。
这一世,我绝不再做她的附庸,我要为自己闯出一条活路!
7
当晚,我被迎进了教坊司最舒适的一间屋子,前世那是独属于姐姐的。
管事公公命人给我添置了数不清的新衣和首饰,丫鬟们依次进屋奉上精致的饭菜,一时间我竟感觉回到了在叶府做千金小姐的时候。
我沐浴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桌前享用着许久不曾有过的美食。
嫡姐也终于从那场凌辱中被放出来,她双眼红肿,衣不蔽体,双腿更是止不住地打颤。
她见到我,眼中恨意汹涌:“刚才你为什么见死不救?我们是亲姐妹,你就忍心见我活活受他们欺负!”
她的嗓子因为长时间的嘶喊而沙哑,即便是质问的话语也平白多了几分可怜。
似乎我刚刚的行为是多么穷凶极恶一般。
“我怎么救你?我不过一个弱女子,若是贸然上前,必定与你现在一样,失了清白。”
“你自己看不清形势,一味维持你的风骨,惹怒了他们,后果自然得由你自己承担!”
我坚定地反驳她,她十分震惊,不明白为什么之前一直对她言听计从的我,突然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一时无言以对,看着我身上的绫罗绸缎,又低头望了望自己的破衣烂衫,径直走到我衣柜前选起了衣服。
我一把推开她,重重关上柜门。
“姐姐,这些都是管事公公为我准备的衣服。”
她脸色窘迫,却故作镇定,“我借一件穿穿还不行吗?”
我学着她前世高高在上,淡然如菊地讥讽她:“你如今失了清白,怎配穿这些华贵的衣物。”
“人啊还是得有骨气,怎可手心朝上向人讨要?”
“姐姐这身傲骨天成,定是不屑依靠别人的……”
叶如樱被我怼得一时语塞,脸红一阵白一阵。
“你区区一介庶女竟敢这么跟我说话,咱们走着瞧!”
我知道她也想献舞,将达官贵人们的目光从我身上抢走,可惜她太天真了。
她早已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叶家嫡女,失了清白的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玩意,大家都是冲着她的身子去的,她跳得再好照样无人问津。
8
可即便如此,姐姐依旧不放弃。
每天用着劣质脂粉装扮自己,一遍又一遍在高台之上卖力舞着,就想盼着有达官贵人赏识她。
可是她并未如愿,只是迎来一批又一批的入幕之宾,他们哄骗着她会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一夜风流后又翻脸不认人。
我每日清晨都能看到从房中出来的嫡姐,越来越疲惫,可却在与我视线相交之时,眼里燃气熊熊斗志。
“你别得意,总有一日,我会从这里出去!”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是吗?可你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出去了又能如何?”
她总是能轻易地被我激怒,与以前那个人淡如菊的她简直天差地别。
我这时才慢慢回过味来,她哪里是什么人淡如菊,颇有风骨之人,不过是她以前没有受过现实的毒打而已。
没有了旁人为她负重前行,这一世,她也不出意外地跌进泥潭中了。
我在管事公公的有心安排下每月只舞一场,可名声却传了很远,甚至传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耳中。
太子殿下出现在教坊司时,我明显看到嫡姐眼里满是期盼,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太子殿下定是为我而来,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