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短篇:腕上珠(完结宫廷姐弟文)

康安看小说 2024-04-22 17:33:05

(《菩提劫》男二齐毅番外,也可当做独立的故事阅读)

【1】

那双拨弄佛珠的纤纤玉手,又一次出现在我梦里。

手的主人模糊了面容,身披霓裳羽衣,袅袅婷婷向我靠近。

终于——

那双手不怀好意地环住我脖颈,攀住我年轻健壮的身躯。

她在我耳畔轻轻吐气:“族弟……”

是魔音?

还是梵语?

“你这个狠心的妖女……”

我几欲窒息。

泪流满面地将她钳住。

发疯地撕扯,报复。

佛珠一颗颗滚落在地。

发出声声清脆的撞击。

神佛诸天——

我祈愿这梦,一直做下去……

*

我叫齐毅。

齐盈是我同族的姐姐,年长我三岁。

同为齐姓皇室宗亲,我们之间,原本并无交集。

一个生长在帝都繁华之地,一个娇养于藩镇诸侯府邸。

奈何王朝气数将尽,中原狼烟四起。

所有皇族皆被战乱裹挟。

我不能再做我逍遥自在的小公爷。

她亦不能再当她高贵骄矜的大小姐。

然而,当所有齐氏族人都在担心性命朝不保夕之际,齐盈却以一己之身,为这个濒死的王朝换来了一线生机。

齐盈十七岁时,就带着胞弟齐偃,以荆阳侯遗孤的身份,投靠了当时势力最大的楚军。

楚军拥立齐偃为主,挟天子以令诸侯,收拾掉所有反王势力,最终一统天下。

楚王徐冲为标榜自己匡扶社稷的忠心,依然愿意拥戴齐姓宗亲为帝。

然而全天下的人,都在传,徐冲与齐盈长达三年的私通关系。

“长公主”委身反贼,这在整个齐姓宗族,也引为一桩惊天丑闻。

起初,我同所有齐姓宗亲一样,对这个传闻中的妖艳贱货嗤之以鼻。

【2】

齐盈派人把我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时候,我刚满十七岁。

因我的父兄对齐偃登基持有异议,引得那个残暴成性的楚王起了杀心。

那一夜,国公府数百口人被徐冲的鹰犬爪牙屠戮殆尽。

我被家奴护着压在身下,才勉强捡回一条小命。

我当时就不想活了的。

是人都怕死。

可庭院里刺鼻的血腥味,却消弭了我所有的恐惧。

国破家亡,亲人死绝,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我取出匕首刚刚对准自己的胸口——

只听“叮当”一声,匕首被飞来的石子瞬间打落在地。

救我的,是两个身手矫捷的蒙面人。

“小公子想要报仇的话,就跟随小人去见一个人……”

……

我被带到合欢殿门前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救命恩人的身份。

这里是“长公主”齐盈的寝宫。

亦是徐冲与齐盈日夜宣淫之所。

是齐盈救了我?

她不是徐冲的姘妇吗?

徐冲杀人,她救人?

我被扮成了小太监模样。

踏入殿门,见到她第一眼,我竟没来由地心中一悸。

那女子披散着头发,身穿一袭素帛,站在那里用手缓缓拨弄一串佛珠。

容颜如玉。

星眸似水。

天底下,真有这样明艳妖媚的女子。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

因何那阴狠嗜杀、俾睨天下的反贼徐冲亦会拜倒在她裙下。

“淫妇!要杀便杀,我堂堂贵胄,齐姓宗亲,只可站着死,不可坐着生。”

我愣了愣,掩饰住内心的悸动。

尽管慷慨陈词,却不敢直视她惑人的眼神。

【3】

“你是个没脑子的,倘若我真想你死,大可任凭你自生自灭,徐冲的杀手向来狠绝,天亮之后,往往会返回现场检视一回,届时你再命大,也逃不过去。你该庆幸你们国公府人口多,让你昨夜成为漏网之鱼。”

齐盈在桌前坐下,搁下佛珠,轻启朱唇。

诱人的香风袭来,我不可思议地再次将她望定。

她没有一个字说错。

所以,她只是想告诉我,她冒险救我,是别有用心?

她不慌不忙地斟了两杯酒。

显然,其中一杯,是我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攥紧了拳头,眼中充斥着绝望与仇恨。

心头唯有一念,徐冲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眼前这女子,正是徐冲的女人。

我若现在将她掐死,会否令仇人痛不欲生?

听说楚王徐冲对她眷恋无比,否则怎会多年来只她一个女人,更不要说将楚军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拱手送人。

“自然是与你商议一下,咱们姓齐的怎样活下去。延续国祚之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咱们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你说是吗,族弟?”

那只白皙的玉手将酒杯递了过来。

我冷笑,并没有接:“你想我臣服于反贼,像你们姐弟一样,做楚王的玩物与傀儡?”

“哼。”

她似乎像听到这天下最好笑的事情。

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她的目光在我周身顾盼。

“你生得不错,但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你身上可有半点成为玩物与傀儡的资本?”

我气极:“齐盈,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你……”

这时她又拿起了那串佛珠。

拨弄那颗颗圆润的朱砂时,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得以直视她倾国倾城的脸,毫无顾忌。

她的睫毛很长,此时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族弟,我知道,你们个个都看我不起,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只是想让天下太平,想教齐姓宗亲都能好好活下去而已。”

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不偏不倚,落入我自以为已成一潭死水的心。

“公主……”

我鬼使神差般端起那盅酒,一饮而尽。

【4】

齐盈将计划和盘托出。

群雄并起,社稷将倾,她委身于反贼,不过是想利用徐冲,使皇权重新回到齐姓宗亲手里。

如今天下初定,楚王徐冲纵然答应拥立齐偃为主,他一众部署却非善类,难保不久他们就会逼齐偃禅位,拥楚王为帝,届时改朝换代,齐姓宗室又要面临一轮更大的清洗。

政权更迭,又不知要涂炭多少生灵。

“族弟,我与阿偃势单力微,举步维艰,你亦是齐姓宗亲,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眼中剧震。

纵然已经弄清,她不过是想要利用我。

他们姐弟,只是藩镇诸侯之后。

无论如何算不上齐姓皇族正统。

齐偃要坐稳皇位,不仅要依靠齐盈稳住徐冲,还要倚仗众多蛰伏的齐姓宗亲。

而我,或许就是齐盈打算用来笼络齐姓宗亲的一枚棋子。

我眼神混浊,与她温柔的眼神相触,有些懵懂地点头。

天知道。

那一刻,我竟有一丝莫名的窃喜。

我这条命是她捡来的。

未来,我的命运也将与她无休止地纠缠下去。

*

齐盈将我改名为楚毅,留在了新帝齐偃身边。

因不少朝中大臣见过我,她为掩人耳目,还命人在我脖颈上做了个蚕豆大小的胎记。

她心思深沉,为取得楚王徐冲绝对信任,还精心安排了一场刺杀。

——让我以小侍卫的身份,在宴席上为徐冲以身挡剑。

其实,我当时真的想趁乱,将计就计一剑结果了那个魔王的性命!

为我九泉之下的家人报仇。

说到底,齐盈的计划,和我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

将来她姐弟实权在手,我难保不会落个兔死狗烹的命运。

什么国家大义,社稷黎民,我更思忖不清。

我不过是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十七岁少年而已。

宴席上,齐盈坐在新帝身旁,一袭端庄礼服,美丽高贵。

楚王徐冲,不,现在该称他“摄政王”了。

威震天下的魔王彼时位列群臣首位,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长公主”齐盈身上,盘桓不去。

【5】

舞姬们翩翩起舞之际,我在暗处窥伺徐冲,不自觉将他同我自己对比。

我出身皇族,自幼也修文习武,实在不能理解,曾经当过乞丐的徐冲,因何能一飞冲天,势如破竹,将乱世平定。

徐贼拥有一张古铜色的面庞,五官还算俊美,只脸上几道蜈蚣般的疤痕极是骇人。

不知齐盈在这卑贱之人身下婉转承欢之时,会否怀着屈辱与不忿?

应该是有的。

否则不会时时刻刻想着算计他这个对她掏心掏肺的枕边人。

徐冲在看齐盈。

齐盈却在看我。

她的眼神不动声色,不易察觉。

却足以将我心耳神意左右。

我最终还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为摄政王徐冲挡下了“刺客”的剑。

我被那一剑刺得很快昏迷过去。

模模糊糊间,看到徐冲将齐盈强势地搂在了怀里。

不知怎的,我顿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比起剑伤,没来由的醋意,更加令我痛彻心扉。

为了演得真,显示我对摄政王的忠心可昭天地日月。

那一剑,刺得很深。

垂危之际,我梦境里第一次出现了那双拨弄佛珠的手。

还有这双手的主人,她颠倒众生,引人沉沦。

*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个妖狐化身的族姐齐盈。

新帝齐偃守在我床头,看到我醒转,十二岁的少年天子眼中难掩惊喜。

“楚卿,你总算醒了。”

我微怔。

很快反应过来,那位前朝小公爷齐毅已经死了,现在我是新帝的御前侍卫楚毅。

“陛下——”

我应了声。

语气里没来由地掺一丝失落。

我想问他,长公主在哪里?

她对我奋不顾身“护驾”的表现可还满意?

徐贼是否已经不再怀疑我的身份?

但我一个字也没有问。

齐偃捧来了一杯茶水。

喂我服下,他似乎看出我心思,有意无意说道:“皇姐和摄政王在合欢殿。”

我周身一冷。

伤口又痛起来,似万箭穿心。

【6】

这之后,我大多数时间,是同新帝齐偃在一起。

我从少年天子口中,知道了更多关于族姐的事情。

齐偃暗示朝廷昏庸,导致中原百姓揭竿而起。

他与族姐原本也是无忧无虑,安享富贵。

奈何遭逢乱世,荆阳侯府被乱兵灭门,仅存于世的,也只有他们姐弟二人。

一介弱女子,还带着个冲龄幼弟,齐盈不仅在乱世中活了下来,还奇迹般地控制了一股反王势力。

她的忍辱负重,艰辛不易,胜过多少须眉男儿。

“族兄,反贼玷污皇姐,朕没有一刻,不想要徐冲的性命!”

没人处,齐偃总是会咬牙切齿地捶击几案,眼中迸发出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怨毒与狠厉。

然而就在这时,摄政王徐冲又再次上书,要求齐偃为他与长公主赐婚。

我当时侍立在齐偃身侧。

齐盈也在。

她及时阻止了少年天子将这封逼婚的奏折撕碎。

难道她真的想嫁给这个反贼,让徐冲堂而皇之地上宗室玉牒,玷污齐姓皇族的尊严么?

“公主,其实,您若有心杀贼,比任何人都有机会。”

我出言讥讽。

尽管我心中深知,此时暗杀徐冲,势必引发他一众部署反叛,届时我们任何一个都走不脱。

我只是想知道,齐盈对徐冲到底有多少真心。

她与他暗中私通,与昭告天下让他成为她的夫君,到底是两回事。

“我同你交代过,你目前只陪伴陛下念书习武,旁的事不用你操心。”她望定我说。

我冷笑:“你真的想嫁给他?当真是家门不幸,奇耻大辱!”

“呵呵,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她的话,令我无言以对。

如果她被迫嫁与反贼,那只能说明,是我们这些齐氏男子没有保护好她。

我们争论的时候,丝毫没有发现,小皇帝齐偃那阴森可怖的眼神。

【7】

赐婚之事还是搁置了下去。

齐盈以陛下尚未选后纳妃为由,继续吊着摄政王的胃口,将这一介武夫死死拿捏。

谁也不会料到,婚事能够一拖三年之久。

齐盈与徐冲较往日更加亲密,她同他形影不离,甚至引他外出游山玩水,俨然与夫妇无异。

徐冲沉醉在温柔乡里不能自已,连我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称帝的野心。

尽管朝中徐冲一众旧部多有非议。

齐盈被他们视为褒姒再世,妲己重生。

朝廷的政令多出自合欢殿。

齐盈逐渐将摄政王的权力架空。

亦或是徐冲为了心爱的女人,主动放弃了权力。

总之,齐盈俨然成为王朝的实际控制者。

齐偃的帝位日益稳固。

由于我与几个早已经归顺齐盈的宗亲从中运作,支持齐偃的势力也日益壮大。

与此同时,齐偃也在一天天长大。

少年天子没有一天不在修习文武,苦学治国之道。

但是——

密室之内。

年仅十五岁的君主,以侍卫宫人为活靶,已残忍击杀数人。

他眼中戾气越来越重。

日益显露暴君的特质。

齐偃喜怒无常,善于作伪。

在摄政王与长公主面前是个谦恭少年,在文武众臣面前人畜无害。

连在出身名门的一众后妃跟前,他亦是个志诚君子。

彼时,我已经成为殿前都点检,少年天子最忠诚的鹰犬,人称王朝最年轻的殿帅。

我虽然忧心小皇帝的所作所为,也难以理直气壮地指责他的言行。

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与长公主单独见一面。

我想说,我有负公主所托,陛下的心性,或许比曾经动辄屠城的摄政王徐冲更为暴戾。

直到我发现,齐偃那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我也是在那夜察觉,皇帝寝宫的密道,也通往合欢殿。

“族兄,你随朕来,有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齐偃刚刚练剑刺死一个小太监,玄色常服上溅满鲜血。

少年披散着长发,形同鬼魅。

我有些吃惊:“陛下,这里还没有处理……”

齐偃漠然地望了躺在地上的小太监一眼。

当真视人命为草芥。

“怎么,楚毅,你敢抗旨不遵?”

我不得不从。

齐盈与齐偃,这姐弟俩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8】

密室又开一道暗门。

我随他一路来到另一处密室,终于见他停下了脚步。

这密室非常特殊,与地上的宫室一般高度。

隔着门,可以听到另一面的动静。

听了一阵,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齐偃面不改色,眼中却迸发出邪意。

我面红耳赤。

扭头欲走。

却给他一把拽住。

“楚毅,”齐偃皱眉,望向我,眼神里溢出寒光,“皇姐的声音,好不好听?”

原来那边正是长公主的合欢殿。

此刻摄政王徐冲正在殿中过夜。

“陛下——”

我大惊失色。

齐偃继续阴冷说道:“皇姐才是大郢的女皇,那个乞丐多快活啊,让他死在她怀里也肯。”

我仓皇退走。

头脑已一片混沌。

他躲在这里窥探了她多少回?

我回到先前那个密室。

小太监依然躺在那里,昏暗的空间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齐偃不知何时,出现在我的身后。

“皇姐看着朕长大,朕也看着她长大,这么多年,我们相依为命。”他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族兄,朕不怕徐冲夺了朕的帝位,只怕他抢走朕身边最重要的人。”

我转过身来,跪倒在地。

“陛下,臣不明白——”

“你以为,在遇到徐冲之前,我们姐弟是怎么活下去的?”他的泪水不知何时倾泻而出,“为一口剩饭,皇姐也可以委身于这世间最肮脏污秽之人,她视他们如恶狗,只当被咬了一口。但是,徐冲是不一样的。族兄,朕害怕,皇姐对徐冲动了真心,她越是处心积虑帮朕稳固皇位,朕越是害怕。族兄,朕有直觉,她已经做好了与徐冲远走高飞的准备。”

我终于惶恐地抬起了头。

“陛下,公主不过是利用徐冲,她怎会对他动真心……”

“住嘴!”齐偃突然暴怒,“朕就是想将徐冲碎尸万段,楚毅,你不想报仇吗?只要你帮朕杀了徐冲,朕甚至可以把皇姐赐给你,你可别假惺惺,说你不想得到皇姐……”

【9】

计谋便在这一夜敲定。

我决定不再去见齐盈。

我怕我一见到她,就会忍不住,将齐偃的真面目,并齐偃铲除徐冲的计划,一字不漏地禀报她听。

原本我早已臣服于齐盈,她才是我真正的主人。

但是那一夜,就是齐偃许诺将她赐给我的那夜,我为了得到那个女人,彻头彻尾成为了齐偃的一条狗。

齐偃终于颁下了赐婚圣旨。

按既定计划,他们成亲当日,就是摄政王徐冲的死期。

婚期定在盛夏。

齐盈竟然真的开始准备三书六礼。

纳采问名,她要徐冲对她明媒正娶。

女人脸上的幸福是掩饰不住的。

长公主美丽的嘴角常含笑意。

姐弟俩一起用膳,齐盈提起,有多少年,他们没有回荆阳老家去了?

“阿偃,我不在身边,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连我都听出来,她真的预备和徐冲全身而退,回归故里。

自然,这也是为了保护功高震主的徐冲不被齐偃赶尽杀绝。

她已经为了齐偃,为了齐姓王朝付出了太多,是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如果她想归隐,我齐毅也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尊荣与地位。

但是,她现在只想和那个曾经强占她的卑贱乞丐在一起。

齐偃脸色微变。

但依然强作镇定。

为她夹了一筷子菜。

“皇姐,多吃一些。”

……

成亲那日,注定有一番腥风血雨。

齐盈还在合欢殿里梳妆,喜轿已经抬到了楚王的府邸。

轿中人手持陛下赐死徐冲的圣旨。

圣旨上,历数徐贼欺君罔上,嗜杀生灵的种种罪行。

【10】

那一日,我终于走进了合欢殿。

踏入了那道我日夜想要踏入的宫门。

我抱住了一袭新妇装束的齐盈。

彼时,我训练的死士与兵勇已经将楚王府团团包围。

这回,凭他徐冲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齐盈在我怀中挣扎。

腕上依然戴着那串佛珠。

她难以置信地怒斥我。

丝毫不念我为他们姐弟所做的一切。

这些年,我对她言听计从,为了齐偃能坐稳皇位,我为他们排除异己,手上沾满鲜血。

我到底哪一点不如那个乞丐出身的反王?

我为了她,甚至丧失了自己皇族的姓氏。

她简直没有一点良心!

“乞丐都睡得,我不能够?”

我开始撕扯她的新衣,我现在就要做她的新郎。

“阿毅……”

她突然放弃了挣扎。

主动环住了我的脖颈。

“你与陛下的计划是否周详?我们能否全身而退?”

“公主放心,徐冲这回断无生机……”

我被她缠得欲生欲死。

只顾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竟丝毫没有听出,她话语里的虚情假意。

紧接着,我又受这妖女诱惑,做了一个令我后悔终身的决定。

——带她前往已经血流成河的楚王府。

楚王府,菩提树下。

曾经叱咤风云的反王徐冲,已然披头散发,血溅华服。

他的亲信已被杀尽,剩他孤身一人,被重兵包围。

“盈盈——”

徐冲仰天长啸,叫她的闺名。

齐盈不顾一切地扑过去,誓与他同生共死。

最后,她以自尽相逼,胁迫我违抗圣旨,下令放走了他们。

她真的爱上了这个与她纠缠多年的反王。

她利用他,最终却爱上了他。

原来我早已没有了半点机会,顷刻间,我万念俱灰。

一切都猝不及防。

长公主齐盈带着奄奄一息的驸马徐冲坐上了马车。

我知道,只要有她在,他会活下来的。

“谢谢你,族弟,阿偃与这花花江山,今后都托付于你。”

她在我耳畔,最后留下了这么几句。

顺手将腕上的朱砂佛珠褪下,放置在我手心。

这是何意?

这就算,偿还了我一世痴心?

是的,我这一生,再也不可能爱上别的女人了。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11】

齐偃带人赶到的时候,齐盈与徐冲已经远去。

少年天子漠视残局,面上波澜不惊。

我跪伏于地。

视死如归:“臣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我太了解齐偃了。

其实齐盈与徐冲都是同一类人,他们纵然有太多的迫不得已,但本性纯良,始终保持一颗赤心。

齐偃则不同,他是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那类君主,表面至善,内心阴狠。

意外地,齐偃却将我双手搀起。

“殿帅何罪之有?驸马徐冲谋反,长公主齐盈急火攻心自尽,而殿帅你平乱有功,朕当重赏之。”

少年阴郁的眼神只瞪着我手中的佛珠。

我惴惴难安,他连送给他江山的恩人徐冲都能无情铲除,何况于我?

后来,我终于明白,齐盈临走时将佛珠赠予我的深意。

这串珠子她自由佩戴,齐偃但凡还存有一丝姐弟之情,念在这串佛珠的份上,也会留我一命。

这串佛珠,是我的护身符啊。

光阴似白驹过隙。

齐偃找了齐盈整整十年。

不得半分音讯。

这十年间,我辅助齐偃励精图治,国力日盛。

与此同时,天子暴戾恣睢,本性暴露无遗。

齐偃不到三十岁便恶疾缠身。

【12】

齐偃大限将至。

龙榻之前,他凝望我,满眼含泪。

“族兄,你可知,朕常常梦到皇姐,听到她骂朕忘恩负义,徐冲将江山白白送给朕,朕却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我跪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应对。

历朝历代,又有多少开国君主残杀功臣的例子,连史家都不敢妄言皇帝的功过是非。

我唯有劝:“陛下,龙体要紧……”

哪怕此时皇陵已经妥当,年仅十岁的太子已做好继位准备。

齐偃自己,连一班辅政大臣都选好了。

“楚毅,朕意已决,封你为监国摄政王,至于太子,朕就交给你啦。”

他眼中略过一丝杀机。

死到临头仍不忘试探我。

不过我早已想好退路。

我知道太多齐偃的秘密,包括他内心对长公主超越亲情的眷恋,这才是他一直不肯放过徐冲的原因。

“陛下,臣这些年无妻无子,早已看破红尘,决意出家为僧,陛下若不允准,臣就与陛下君臣生死相随。”

“你……”

齐偃吃惊地将我望定。

最后,他不舍的眼神落在我腕上的佛珠上。

是齐盈留下的那串佛珠。

原来,这才是齐偃在这世间最难割舍的东西。

后来,我还是褪下它,悄悄放在了已经驾崩的皇帝身侧。

*

荆阳城,普度寺。

我成为了寺中最年轻的住持,法号渡劫。

我听说荆阳城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

讲的是一个少年乞丐与一位侯门千金的乱世情缘。

他们曾经携手收拾河山,又一道抛却前尘浪迹天涯。

这一切,莫不与这普度寺外那株菩提树有关。

纵然那树如今连根都已不在。

我于是在寺外又种了一株菩提树。

久而久之,树盖渐成荫。

我将千金散尽,又容富人们在此施粥。

也允许孩童们在树下嬉戏玩耍。

我无欲无求地活到了一百岁。

一百岁生辰之际,我坐在宽大的树盖下,不知不觉睡去。

梦中依稀听到有人唤我“族弟……”

红颜白发,她与他终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笑了。

就此渡完此劫。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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