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廌（zhì）是越南后黎朝初期的重要大臣，曾协助黎利打败明军，成为开国元老。此外，他是越南历史上的文学巨匠之一，擅长骈文与本土风格诗歌写作。
然而，阮廌的评价极为两极分化。越南人将他代黎利撰写的《平吴大诰》奉为越南古代文学的代表作之一，称之为“第二篇独立宣言”。而由于此文中辱骂明宣宗为“宣德狡童”，同时期的明朝士大夫阅读此文后，咒骂道“作此文者，子孙必不全”。
明人的咒骂最终应验，阮廌虽位极人臣，后期却屡不得志，最终身陷冤狱，夷灭三族。抛却报应论来看，本文接下来所述的阮廌之生平及惨死，也是越南后黎朝前期政治之反映。
图：阮廌像
另：“越南”是清代嘉庆帝在阮福映请求册封时赐予的国名，此前中原王朝多称之为安南、交趾，而其政权常以“大越”为国号，史家以君主姓氏区别各朝代。为行文简便，本文以安南或越南称其历史政权。
一、阮廌其人与《平吴大诰》
阮廌（1380～1442年），号抑斋，生于都城升龙（今越南河内），其父阮飞卿为越南陈朝进士，外祖父陈元旦是陈朝宗室，官至司徒。因此，阮廌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为日后成就打下扎实的基础。
1400年，陈朝外戚胡季犛篡位，改国号“大虞”，史称“胡朝”，不久，胡季犛禅位于儿子胡汉苍，以太上皇身份掌握实权。胡朝建立伊始，就面临着内忧外患。长期以来，安南与明朝因争夺边境交恶，国内又有反对胡氏的陈朝残余力量，因此胡朝极重视拉拢儒士。得此机会，阮飞卿、阮廌父子皆入朝为官。
然在永乐三年（公元1405年），明成祖朱棣决定借机征讨安南。朱棣派军队护送陈朝宗室陈天平回安南恢复陈朝，胡季犛不愿坐以待毙，遂假意迎接之，再突袭明军并处死陈天平。朱棣遂于次年历数胡氏二十大罪状，正式下令征讨。永乐五年（1407年），胡季犛父子被俘，明朝设立交趾布政使司。
图：南薰殿旧藏《明成祖坐像》
安南被明朝占领，阮飞卿作为胡朝旧臣一并被押解北上，阮廌满怀国仇家恨，蛰伏待机。永乐十二年（公元1418年），安南豪族黎利在蓝山率众叛乱，阮廌随后投奔，积极为黎利出谋划策，并劝黎利严明军纪，以争取安南百姓支持，瓦解明军士气。
宣德元年（公元1427年），黎利大败明军，明宣宗被迫放弃交趾。为了彰显黎利所建新政权的合法性，阮廌代黎利起草诰文，叙述了安南在陈朝、胡朝弊政下亡国、明朝统治之残酷，以及黎利率众战胜明军的过程。因朱元璋称帝前为吴王，故而此文称为《平吴大诰》。次年，黎利称帝，建立后黎朝，阮廌被赐黎姓，为丞相，封冠服侯。
图：越南清化省政府办公楼前的黎利像
由于交趾偏远，明朝难以用心治理，所派官员多贪财虐民，故而黎利、阮廌等人反叛也有不得已的因素。如黎利本人所言：“中国遣官吏治交阯，使人人如黄尚书（黄福），我岂得反哉”。但《平吴大诰》中，阮廌将明宣宗称为“宣德狡童”，是化用箕子《麦秀歌》的典故，将宣宗比作纣王。这虽然加强了文章的情感基调，却有违当时的宗藩体系，被明朝士人视为悖逆之语，阮廌因此被咒“子孙必不全”。
二、荔枝园之案与阮廌之死
黎利于1433年去世后，其子黎元龙即位。由于君主年幼，武将与宦官把持朝政，阮廌以儒治国的理想难以实现，遂隐居于至灵县昆山。黎元龙亲政后，又将阮廌重新起用。然好景不长，公元1442年（明正统七年，后黎大宝三年），黎元龙离奇暴毙，阮廌也因此遭灭顶之灾。
黎元龙十岁即位，生母亦早年去世，故而无人照管，品行不端。1442年，其年方二十岁，出巡检阅军队，路过至灵县，遂探访阮廌隐居处，强召阮廌之妾阮氏路侍寝。不料几天后黎元龙暴崩于荔枝园，阮氏路与阮廌皆被控弑君，此即“荔枝园之案”。
图：至灵县昆山寺，阮廌隐居处附近
据《大越史记全书》载，阴历七月二十七日，黎元龙“幸廌乡昆山寺”，八月四日“帝至嘉定荔枝园，遽得疟疾崩”。尽管黎元龙暴毙之前也“与阮氏路通宵”，但由其死因来看，并非由于阮廌加害，如史书中评价：“耽心酒色，暴崩于外，自取之也”。
然而，黎元龙死后“百官潜行”，“入宫之后始发丧”，故而真相难以辩明，“人皆言阮氏路弑帝”。由于阮廌反对武将、宦官当政，树敌甚多，故而遭人陷害，百口莫辩。不久，阮廌、阮氏路被夷灭三族。直到1460年（明英宗天顺四年，后黎天兴二年）黎圣宗即位后，阮廌才被平反，追赠金紫荣禄大夫。
三、荔枝园之案背后的权力斗争
阮氏路及荔枝园之案在很大程度上事出偶然，但此案之所以能使阮廌三族惨遭横祸，乃是朝中各方势力借题发挥。
阮廌作为后黎朝初年儒臣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政局稳定时，能参与制定礼法、左右君主决策，推动朝廷转向以儒治国。然而黎利早逝，没能妥善处理朝中的武将功臣，黎元龙幼年即位无人辅政，又依赖宦官以制衡朝臣，导致武将与宦官势力较强。君权衰微时，儒臣在实力上不敌武将，又不如宦官与君主亲近，黎元龙去世不久，阮廌即孤立无援。
而当时代行皇权的太后阮氏英，也与阮廌不和。黎元龙共有三子，长子黎宜民为杨氏贲所生，次子黎邦基为阮氏英所生，幼子黎思诚为吴氏玉瑶所生。黎元龙在位时，由于废长立幼，宫斗极为激烈，并导致十几年后连生两次政变。阮廌之死，与其卷入宫斗也不无关系。
图：河内文庙国子监中的黎圣宗塑像
按礼法，黎宜民作为长子被立为太子。然而太子生母杨氏贲因骄横被废为庶人，黎邦基遂为太子。据后人在编修阮廌《抑斋遗集》时附在该书卷五的《先生事迹考》记载，阮氏英为保住自己与儿子的地位，意图除去吴氏玉瑶与黎思诚母子。由于阮廌与阮氏路积极搭救，阮氏英的图谋未能得逞，其遂怀恨在心，与朝臣共同诬陷阮廌，而后来为阮廌平反的也正是圣宗黎思诚。
参考文献
宋秀鹏：《阮廌的生平、著述及思想研究》，郑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
赵瑞：《阮薦<抑斋遗集>的整理与研究》，西南交通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
（越）吴士连等撰，孙晓主编：《大越史记全书》，人民出版社，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