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部是毛塔的B面
就像欧斯说的,只有来到毛塔的南部,才能窥见它更生活化的一面。毛塔大部分黑人生活在毛塔南部的塞内加尔河流域,这里的土地可以种植农作物和养殖牲畜。
骑行在毛塔中北路,无论是沿海还是哪,满眼皆是荒漠,隔几十甚至上百公里才会有城镇,之间会出现一些没多少人居住的小村子,开着商店和没有汽油的加油站,服务过往旅客。这里广袤无垠的土地只居住了少部分毛塔人,他们要承受酷暑和干旱。
但从努瓦克肖特往南骑就大不一样了,不再有移动的沙丘,植被逐渐多起来,人们密集的居住在这儿,没有了几十公里无人居住的荒凉景象。
甚至有几分像中国的落后村庄。
毛塔北部三分之二的地方都是沙漠,西北部属于热带沙漠气候,南部塞内加尔河流域属于热带草原气候。
这是为什么欧斯说没有前往毛塔南部,即使走遍了毛塔其他地区也不足以了解这里,南北区别属实巨大。
在当地的建筑分布中能感受到游牧民族的性格,聚集,但不聚拢,家家户户分散的很开,像一堆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的骰子。
那些四周没有布只是用钢筋圈起来的长方形大铁棚子就是羊圈,用布圈起来的会铺着地毯,是大家躺着发呆的地方,类似客厅。建筑结构和样子是一模一样的,人的房子比羊的房子就多了一些布。
每家都有一个四周打了不规则木桩再用绳子撑起来的帐篷,在新疆称之为毡房。但人们已都住进了水泥建筑。这些水泥建筑大多模仿帐篷的外形,下面是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上面是个板子铺的尖盖子。
就像小时候玩的模拟部落发展的单机游戏,可以清晰的从建筑形态里看到文明的脚步。
趁着早上凉快,沿街会摆着肉摊,有的还放着烤炉,很多是免费加工。
还有一些直接在烤肉串,远远就能看见串的签子上一块肉一口油的排在一起。
虽然饿了,但没有停。
2、建初将我独自留在陌生村落
我们一直向前骑,一直没有停。
一是因为车:
建初清洗油路后,摩托车窝火的毛病没好,还被他修得连油量多少都不显示了。多少有点焦虑,怕半路停下就走不了了,签证还剩三天,得赶紧去边境。
二是因为我压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喜欢荒漠,总有人问去无人区不害怕吗,真可笑,人都没了还有什么值得害怕?在哪我都不喜欢人群,选择离开城市也是因为对人群过敏。所以我躲在这里写文,每天就给固定的人看,固定的人回复,固定的人赞赏,时不时来些新人,很快就能认识。我有时间挨个刷那些朋友圈,认识每一张脸,以确定自己不是冲着没有面孔的人群发表滔滔不绝的演讲。说真的,我是瘫在你的耳蜗那儿敲键盘。等我死了再火吧,有的人油耳,顺耳朵眼儿往外流脓,活着的我绝不给他们讲故事。那些人的逻辑就像这辆摩托车的油路,平日加了太多黑油,肮脏,堵塞,窝火,还找不到能换的配件。
我真喜欢毛塔北部的荒原。
人们的耳朵里满是风沙。
半路手机没电了,问建初要充电宝,他找了半天说:“坏了,没拿。”上次从欧斯家出来就忘拿太阳能充电板,结果跑了一圈发现在吉他包里,这次我连着问了几次,要不要其它包里好好找找,他非常肯定的说就是忘在花园的桌子上了。
他问我还要吗。
真没办法不要,国外买块充电宝比国内贵,而且我手机就那么一条充电线,也插在充电宝上呢。眼瞅要过境,手机没电,怎么找住宿,怎么翻译?
那我回去取吧,你在对面小卖部等我。
掉头骑到小卖部,我心想这三百公里路,怎么也得晚上早回来了,索性跟他说现在找个地方搭帐篷,搭好他放心走就是了。
看谷歌地图上标着一棵小树,就在前面一公里,我带着建初拐上了那条土路,附近依旧是分散的水泥房子,毡房,大铁棚子。找了棵最顺眼的树,就在这里搭帐篷吧。
中午最需要的是树荫,鸟也会在正午的时候,去找那棵自己平日里最喜欢的树。
刚把车停在树下,孩子们就聚过来,还好,没有第一个伸手喊“money”的孩子,他们都只是大大方方的围着,然后过来两个岁数稍大的孩子问:“你们会英语吗?”
“会!”我想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居然有会英语的孩子。
可没想到他唯一会的英语只有这句。
建初开始搭帐篷,又回来两个岁数稍大的孩子,很热情,用手机翻译软件问我是否需要帮助。他的网络不太好,用手划了两下我的手机,非常熟练的打开了苹果手机的热点。
不需要帮助,我们的物品遗落在了酒店,现在我老公将回去取,我留在这里等他。
他说好,祝我们一切顺利,很高兴见到我们,他会一直在这里,有需要就去叫他,他会和我们在一起。
我去上厕所的功夫,建初已经搞定一切,开始给孩子们弹琴。我知道他是想表达友好,有一个好的第一印象,一会儿他不在,大家会照顾我。
音乐是他的全部语言。
弹了两首,我催他赶紧走,他用翻译软件对孩子们说:“现在音乐会结束,等我晚上回来再开始。”
跟每一个孩子击完掌,他就扔下我走了。
我就站在这个村子里的树下面,一边是摩托车,一边是堆积的行李,身后就是帐篷,一群小孩围着我,大人们站在每个房子的门口,或弯着腰,或侧着身,像这村子里所有的树一样,原地不动的盯着我,倒是远处的羊显得格外无所谓,看了两眼,就接着吃它们的草。
3、下暴雨了
建初知道躲雨吗
我跟他们说想要休息,他们就散开了,只留下一些温暖的话,比如一直在我身边。
想更文,可太困了,路上有兴趣写的东西,现在写出来倒觉得是在卖弄口舌,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睡醒就忘了那些兴致,随即又睡着了。太热,抓一把脖子,十指像下地抓了藕,黑泥溢出指甲缝。抓了一会儿,代替洗澡。
中间听行李窸窸窣窣响,怕有小偷小摸的,悄悄爬起来,看见同样被吓一跳的羊。
这羊真有病,非要吃我们行李下面的草。
“Shi——Shi——”对面一个女人缓慢的走出来,发出驱赶羊的声音,它们蹦蹦跳跳的跃过行李逃跑了,女人没冲我打招呼,也可能没看到我躲在帐篷后的眼睛和脸,转身回去了。
我躺下接着睡。
下午四点的时候建初发信息说取到了,现在返回。
我提醒他欧斯桌上可能还有一瓶我们的老干妈,没收到回信,居然又睡过去了。可能是树底下太热,抬头看着在树杈之间闪烁的阳光,尝试挪动身体,在帐篷里寻找更凝重的阴凉,在徒劳无功的翻滚间,像陷入蒸笼里最后一场睡眠那样,沉沉睡去。
梦里响起一片叫声,大大小小,越来越靠近,直到叫声压倒梦境,成为真实的。
我立刻坐起来。
一群孩子正向我靠近。
我拉开帐篷拉链,他们很急切,双手从上到下、从上到下像被吸了魂一般摇摆。
妈呀,什么巫术?
我站起来,他们表演的更急切,嘴里还呜啦呜啦的叫。
看我不明白,个子最高的男孩又指着树,好像有东西会从树上往下掉。
我早注意到树上有个铁盆,铁盆再往上住了一窝赭红尾鸲,它们也看不见我在帐篷里,就跳来跳去的打闹。这种鸟很鲜艳,亮橙色的肚子,深蓝色的身子。荒漠里的鸟多是荒漠的颜色,好久没见到颜色这么鲜艳的鸟了。它们在上面蹦蹦跳跳的时候,会落些灰下来。
看他们一个劲指树的样子,难道是提醒我注意那些鸟吗?
他们发现我不明白,神情紧张起来,什么,这树是要塌了吗?
终于他们不再比划祭祀的动作,将手指头指向了天空,顺着看过去,好家伙,乌云压树了!
恍然大悟的感谢了这群孩子,起来给帐篷套外帐,再给行李做防水,然后站直身子开始四处学么,等着哪家冲我招手就去哪家避雨。
那群孩子都从棚子里探出脑袋,呼喊我进去。
真希望有个穿着袍子的女人能向我招手,但是没有,我不那么喜欢跟孩子在一起,他们总用无尽的精力拼命消耗比他们更大的人。
但我进去,每个人都很安静。
这个村子往常不会有外国人停留,如果不是手机没电,我们根本不可能拐进这条不起眼的小路。
他们只是时不时看着我,有个小孩很大声的笑,直接被一个女人喝令出去了。就那么一个淘气的孩子,表情像一只猴子,剩下的人都很安静。还有一个上岁数的女人,我看不出她有多大,他们叫我喊她什么妈。她把自己的靠枕丢给我,至少七十岁了吧,两边脸颊深深的凹陷进去,看着害怕,好像被一层皱皱巴巴的黑皮包着的骷髅。离我最近的女人一言不发,年纪看着不大,时不时咳嗽两声,窗户外边有女人走过时,她会笑着打招呼,转过来看到我,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空洞。
我们安静的坐在棚子里等待雨,这个棚子至少能坐下几十人,所以即使有十几个人在棚子里,都隔得很远。
风先起来,大家把围着棚子的布掀下来,只留下门口的一处布帘,雨紧接着下起来,狂风暴雨,风吹着雨打向屋里。
一个岁数大的男孩子起身,将我的靴子从门口的拖鞋堆里拿起来,放在了老人背后的墙根处,礼貌的冲我点了点头。
建初在哪呢?
这么大的雨,他应该知道避雨吧?
乌云很快被大风吹走,天又晴了,几个大孩子走进来,拿手机翻译问我需不需要帮忙,一切都好吗,你是旅行者吗,叫什么名字。
如果你只是路过这些孩子,他们只会伸手朝你要钱,但当你坐在他们对面,在他们的房间里,他们又能立刻知道你是需要被好好招待的客人。
忽然他们哗的站起来,冲向外面,使劲的招呼我:建初回来了。
4、建初成了今晚的明星
建初不负众望的像落汤鸡一样回来了。
“你不知道躲雨吗?”
“我看这里没有人躲雨,小伙子们还在大雨里踢球,冲我招手和欢呼。”
还没说他两句,男孩子们就把他围了起来:“吉他!吉他!吉他!”他们疯狂的冲他尖叫。
建初来不及喘口气,就被簇拥着去拿吉他。
他坐下来,吵闹的孩子们围了一圈,他开始唱歌,他们不再说话,现场很安静,这么多孩子同时保持着安静,那氛围真好。
他唱完一首歌,孩子们疯狂的鼓掌。
上一次还是在伊朗的酒吧,观众的掌声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建初又接着唱第二首歌,只有一个男孩子站起来走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回来,手机上写着:“今天你住旁边的房子,让我们为你服务。”
这时就看见有两个特别小的孩子,抱着地毯往旁边房子去。
我们以为要接着唱下去,结果一个男人打断了这一切,他拦住所有的孩子,不让他跟着我们,将我们带到房间:可以吗,今晚你们住在这里。
一个打扫干净的水泥房子,铺着俩地毯。
我俩表达感谢,两个岁数大的孩子拦住门,其它孩子挤在外面。这时又有一个人端茶过来,是这个房子的主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小茶壶和三个玻璃杯,特地来欢迎我俩。
喝完茶,主人就和所有人一起退了出去,让我们先休息,顺便带上了门。
终于得以拿出在镇上买的食物,原来那些烤肉串的在卖法棍夹肉,15人民币一个。建初让我夸他,这次他可记得带食物回来了。水呢,我问他。他说忘了。
天很快就黑了。
有人敲门,他穿着一身白袍,里面有一件布料不错的衬衫,领子支棱出来。
“我的朋友们,你们还好吗?”
“你会说英语?”
“是的,人们喊我来问候你俩,送上我们的祝福,你有面对不好的事情吗?”
“没有,人们都很好。”
“住的地方舒适吗?”
“也很好。你怎么会说英语?”
“我是老师,现在是假期,这是我的家乡,我在这里读的小学。”
“你有一个很美的家乡。”
“你对这里一切都感到满意?”
“是的,非常满意。”
“大家喊我来问你,音乐会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人思想很开放,我们想一起唱歌和跳舞,相信我,我们会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
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身后都是人,他被选为了代表。
作为这个村子最有学问的人,他应该经常作为活动的组织者,带着我们到了另一间没有地毯但有水泥地的大棚子,让我和建初先坐下,又组织其他人围着我俩坐下,我们组成了一个圈。
当建初弹出第一个音符时,环境又归为安静。
5、他们想跳舞
在雷鸣般的掌声里,建初连唱了两首自己写的歌,他们见建初嗨不起来,就使劲鼓掌打拍子。有个人找了个桶来当鼓,老师制止了他,建初说可以可以,我们就有了鼓。
村子里不亮灯的,跟毛塔其他地方一样,人们习惯黑暗。
但为了方便拍照,他们将我俩的露营灯放在最中间,这点亮光招来了全村的虫子。一只大黄蜘蛛爬上建初的胳膊,可他们就像摘掉一朵花那样,毫无波澜的给取了下来:没事,不咬人。
我怕的浑身痒痒,把脚趾头到脑袋顶检查了一遍。
“为什么都是悲伤的歌?”
老师坐不住了,很明显,他想跳舞。
穆斯林国家的传统音乐都是故事性的叙述,老人听的,年轻人多是听快歌,无论是吃饭还是开车,他们的音乐都在蹦迪,让人立刻就能跳起来。没人在聚会的时候放慢歌,除非是小众爱好者的聚会。
“中国的流行乐和这里不一样,大多是这样的慢歌。”
“你们有快歌吗?”
建初好赖是玩乐队的,吉他音色一换,干了首朋克。
但跳舞需要的是律动,每个人的身体只能跟着自己熟悉的节奏摇摆。尤其建初唱的歌,往往前奏很嗨,一唱就抒情。这就很搞笑了,他们刚刚开始摇摆,就得遭遇急刹。
就很诙谐,在阿拉伯国家要律动的时候,给人干了首朋克。
还好恩雅的电吉他有一个功能,自带音响和不同的律动,建初直接放出鼓点,老师立马摁住他要弹琴的手:这个好,这个好!
我以为像摩洛哥或伊朗,大家一起跳,没想到他们有秩序的像上音乐课那样,跳舞的站到圈中间,跳两下就换下一个。旁边的小男孩怂恿我跳,我不跳。我从小讨厌体育课和音乐课,它总会让我在人前出洋相,我就喜欢看书和写字,下棋也行,别让我动。
他们跳的时候,建初明白了,开始玩说唱,现场更嗨了,虽然那首说唱是建初写来祭奠姥姥的。
谁在乎歌词啊。
他们还在跳迈克尔杰克逊的经典动作。
期间人们源源不断的往棚子里涌,其中还有个长得像马斯克的白人,他也穿着当地白色的袍子,一进来就问我你好吗,然后不再说话。如果以后真有了真假难辨的智能人,是不是就可以安排很多个自己活在世界各地,以完全不同的身份活着,但记忆共享在一张芯片里。以后人可以活在虚拟世界,而现实世界也成了虚拟的。
跳够了,又教建初唱毛塔的歌,建初又反过来,教他们唱《送别》。
从晚上八点嗨到十点,建初有点唱不动,咳嗽了两声,老师立马向大家说:这是最后一首歌!建初唱了当天最嗨的歌《机车少女》结束了这个晚上,老师又组织拍照。
人们簇拥着我俩回到房间,还有人想拉我俩照相,都被老师挡住了:“你们该休息了,足够了,足够了,谢谢你们给我们带来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