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传》作者:阿宁宁

芳芳看小说 2025-04-25 08:24:51

娘亲死在树上后,嵇绍将其与爹爹的尸首葬在一处。于那墓碑前,嵇绍懵懂地想了许久。思绪间,尽是娘亲所述,那与爹爹之间,令人动容的过去。

  他们几经生死,抛弃自己,只为彼此之间的片刻安静。

  一生一人,这是多少人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即的感情啊。尽管他们最后还是尘归尘土归土,但嵇绍却为他们感到欢欣,难以抑制地欢欣。

  可除此之外,嵇绍又不免感到孤独。如今双亲已去,他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当初的山涛叔叔了。而待去到洛阳城后,自己也只有出仕一条路。

  他没有爹爹那般见识胆魄,只是一柔弱书生,无法执剑江湖,去和爹娘一般,乘风破浪,共抵风雨。

  且如今他孑然一身,甚至连一个可以共抵风雨的人都没有。

  记得以往,他时常看见娘亲望着自己出神,他望过去,不免觉得娘亲很好看,即便横着脸上那一道疤,也出奇地好看。情窦初开时,罪恶的一晃会让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喜欢上娘亲了。但是很快,他就会告诉自己,娘亲那般目光看向自己,不过是怀念爹爹了。

  可叹,他这一生都没有长成与爹爹嵇康一般无二的姿态。受娘亲的影响,他脸上总是飘荡着一抹柔和之美,一眼望去,便知他是个俊秀非凡,又性格柔软的书生。

  终究,他还是去了洛阳城,封了官。在山涛叔叔的帮助下,迎娶了一位夫人。碌碌无为地开始了自己真正的人生。可因他心中所爱,早早随着娘亲烟消云散,午夜梦回时,总是感到孤独寂寞。

  一次,他被晋王派到河东公办。脱离家人朋友,他又一次投入到明山秀水中。一路上,他复细细回想起爹爹与娘亲那醉人又遥远的过去,才发觉,那一切已逐渐模糊。

  一时兴起,路过绿罗村时,便佯装镇定地走了进去。

  就是这样,他遇见了梁绿珠。

  那时绿珠已然长大,样貌秉承了娘亲的美色,迎合着绿罗村天地滋养,一张脸尤其艳丽多姿,如同那四月盛放的牡丹花,添一分太多,减一分又太少,便如她这般,刚刚好。

  他一见钟情,绿珠亦然,对这俊美又柔情的书生沦陷痴狂,轻易便托付了终身。

  嵇绍自是重情之人,满心希冀地跟着绿珠去见家人,想要将绿珠直接带走。可绿珠那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舅舅梁山见了嵇绍那张脸,登时愤怒,差点动手,将嵇绍赶了出去。一边赶,还一边吼着“当初都已经带走了一个!现在还要带走我们珠儿?”

  嵇绍不明为何,绿珠更加糊涂。可为了心中所爱,嵇绍还是选择留在了绿罗村。

  绿珠关心他,将他安顿在绿罗村十里外,雪莲池旁的山洞中,只要一有时间,绿珠便会偷偷与嵇绍相会,时间一长,绿珠便有了身孕。

  然嵇绍却在那之前恍然忆起,当年娘亲讲过的故事。沦落在绿罗村时,娘亲差点嫁给的人,不就是梁山吗?

  基于此,嵇绍明晓了梁山心思,自认对于梁家人有愧,决定不再纠缠绿珠,不留一言,便独自一人悄然离去。

  绿珠还没来得及告诉嵇绍自己的腹中骨肉,嵇绍就这样离开了。心灰意冷之际,绿珠却因对嵇绍的那份执念,坚持将孩子生了下来。

  就在那雪莲池旁的山洞中,绿珠躲了整整十个月。生下那孩子后,梁山和娘亲梁沁闻讯赶来,看见奄奄一息的绿珠后,后悔不已。

  然绿珠却从不后悔,她将自己的骨肉托送给娘亲与舅舅照料,心满意足地,撒手人寰。

  梁山心中对嵇绍虽抱着恨,却也逐渐清楚,当初来的那个嵇绍并不是嵇康。他因当初对嵇绍娘亲的糊涂执念,如今害死了自己最亲爱的小侄女,一时痛苦难当。

  同样,梁沁失去了一个女儿,得到了一个外孙女,一时间患得患失,差点也失了理智。好在梁山及时振作,将那婴孩抱在怀中,与姐姐道:“孩子是无罪的,是我糊涂,早该把这一切断了的。”

  梁沁沉默半晌,瞥了眼那婴孩,与梁山问道:“可该怎么办?就算是把她带回去,也说不清的。”

  梁山望着那婴孩漂亮的脸蛋,与梁沁道:“就说她是绿珠的孩子,按绿罗村规矩,女孩随女家姓,也叫绿珠,梁绿珠。”

  梁沁一时诧异,转即反应过来,将绿珠抱在怀中摇晃着,语气轻柔:“珠儿,我的珠儿……”

关于我梁绿珠的来历,绿罗村向来说法不一。

  按照舅爷梁山和姥姥梁沁的说法,我是娘亲误食了天山雪莲,有感而生的仙胎。因我仙气太重,所以一生下来,娘亲便去世了。舅爷与姥姥为了纪念我娘生下仙胎,便取了娘亲的名字唤我,是为‘梁绿珠’。

  而按照邻家王寡妇和众多长舌妇的说法,我是娘亲与一个村外的野帅男人野合而生下的野种。舅爷和姥姥欲盖弥彰,才取了娘亲的姓名唤我。

  随着我渐渐长大懂事,我自然清晓,两相比较下来,王寡妇和众多长舌妇的说法要更为切合实际,但我却偏偏希望自己是个仙女,而固执相信着舅爷与姥姥的说法。

  因此,从小到大,我都活在自己是个仙女的美好世界中,并为了让这个‘事实’更为切合实际,我也身体力行着,让自己在所有人眼中,都看起来是个名副其实的仙女。

  举手投足温雅大方,言语间柔和动人,再者我本身长得好看,所以表面上要像个仙女着实不难。但我这人天生好强,觉得这表面功夫做足了还不够,非要做些更加实际的才肯罢休。

  记得十岁那年,我听书里说,仙女都是可以飞上九天的。便拉着隔壁明家的小姐姐明月去双角山上,花了半日时间,制成一个大风筝,将我自己挂在上面,让明月放!

  可明月毕竟是个女孩子家,虽长得黑黑壮壮,却实在没什么力气,趁着风势,只将我刚拉到半空,便没了气力,风筝线即刻脱手。我迎在风中,晃晃荡荡地从双角山上冲下去,差一点,就要跌在石头上。好在那时风向忽转,我跟着风筝一路往西飘,飘到了雪莲池的一朵大莲花上。

  明月赶来时吓坏了,还以为我是死了。且想着,我若是死了,明月这傻丫头逃不了干系,恐慌与悲伤交加,张嘴嚎哭起来。

  待我从莲花上起身,远远望见明月,明月忽然便不叫唤了。隔着那一层莲花池上的袅袅雾气看我,真像个实在的仙人,一时竟看呆了。

  我暗自欢喜,想趁此机会做个莲花仙子。扔掉背上风筝从莲花上站起来,开口本要学那壁画上的观世音拈个兰花指,谁知莲花却感受到我的重量摇晃起来。我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栽进了沼泥池中。

  好在当时舅爷赶了过来,用一根棍子将我从沼泥池中挑了出来,不然的话,我这个仙女,恐怕早早便香消玉殒了。

  然而之后,我却并没从这件事上学到教训,十二岁那年,我又开始尝试‘长生不老’。自然那些故事中的仙女,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都长一个模样的,可我呢?从一岁到如今,居然长得如此快。

  于是,十二岁的我为了让自己童颜永驻,日日拉着明月去采集雪莲池中的雪莲露水,加上双角山下的一些野花野草,胡乱放到一个小罐子中捣成泥后敷在脸上。这招数是从隔壁王寡妇家用来垫水缸的一本小书中识得,记得书中还画了一个名叫‘赵飞燕’的小美人,下面写了一串小字。我当时字认得不全,只能简略辨得,其大致意思是说,敷上这些东西可以滋养皮肤,使自己保持美丽雪白。

  可那上面原本的药材名,诸如“白芷”“白矾”之类的东西我找不见,便只能自己创造,将那些不识姓名的花花草草罗列在一起,像模像样捣成泥,自我欺骗地敷在脸上。

  明月见我如此,也想要跟着弄,她明晓自己长得不好看,皮肤又黑,因此若能让自己变漂亮些,自是再好不过。可惜明月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覆在脸上后,却明显显出,她虽看上去粗犷,实际皮肉比我还要敏感细腻,卸下那些东西后,脸上便敏感鼓起了一颗颗小红痘。

  这回换我吓坏了,以为自己惹了祸,于明月的爹娘明夫人与明叔叔面前,如仙女般温婉请罪。明叔叔本要与我生气,不巧这时舅爷来接我,当下便也没了话说。

  后来,我才从姥姥追忆往事的口中了解到,舅爷年轻时,喜欢上一个失忆的漂亮姑娘,沦落到此处,实际是明夫人不见许久的侄女。舅爷心中极其喜欢这个失忆的姑娘,认定了对方,感情也谈的不差,两家将事情谈好,本半只脚都已经跨进了梁家大门,可谁知拜天地时,那失忆姑娘的夫君追了来。

  因那夫君长得好看,再者情理之中,失忆姑娘选择跟着她原本的夫君走了,舅爷始终挂念着失忆姑娘,终生未有婚配。明夫人一家自觉是对不住舅爷,所以即便我儿时多么调皮,占了明月多少便宜,也从来不与我为难。

  好在明月脸上的那些小红痘没过几日便消了下去,我虽愧疚难当,却也还是执着地拉着明月玩。一来我实在喜欢和明月在一起玩,二来则是,明月这丫头长得丑,我和她站在一起,更显我是个仙女。

  就这样,我渴望成为一个仙女的心愿,一直持续到了十八岁这年。

  按理,绿罗村这个年纪的姑娘们,这时都开始忙着找人嫁了,而我为了秉持仙女的风范,六根清净,修身忘我,自作主张地一连拒了十几门婚事。

  舅爷见我态度如此,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你难道要跟舅爷一般,孤家寡人一个到死吗?”

  我自然清楚,舅爷心中是惦记那失忆姑娘。可这件事不管是在梁家,还是在整个绿罗村,都是一件不好谈的隐晦事,所以即便听舅爷如今主动玩笑自己,也断然不敢接茬。

  这件事情,和我的身世,是我在绿罗村生活这么多年,遇到最大的两个谜团。

  舅爷见我不说话,神情忽转,怅然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着。我离得太远,听不清,待刚要走进时,姥姥忽提着蘑菇筐,站在门口气愤地喊我:“梁绿珠!”

  我吓得立即回身,身子一时木木的,转即想到,自己是个仙女,将手搁在下巴处,弯了弯腰身,与姥姥甜甜应道:“怎么了?姥姥?”

  姥姥将蘑菇筐放到一旁,掐腰走到我面前,戳了戳我的仙女脑袋道:“我说你是不是傻了?这都第几桩了?你问都不问我就把人家给轰走了,你真当会有大罗神仙来娶你啊?我跟你说,你再这样啊!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我急匆匆躲避着姥姥的手指,好不乐意道:“诶呀!姥姥你不要戳了,戳破我的仙气就不好了!”

  姥姥愣住,转眼望向于一旁偷笑的舅爷,复与其教训道:“你还笑!绿珠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非告诉人家,她是什么仙胎的,你看她现在,真是气死人了。”

  舅爷目色一滞,与姥姥反嘴道:“姐你怕什么?绿珠长得这样好看,村子里的那些男人,哪里配的上她啊?我就是觉得,我们绿珠这仙女能嫁的比这好很多,才不阻止她轰人的。”

  姥姥仍气呼呼地,一双原本诺大的眼眸忽闪:“村子里的人配不上她?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我这辈子,就盼着绿珠能好好找个人,安安稳稳地嫁了,别再遇上什么外人,我们梁家…被外人害的还不够吗?”

  舅爷听至此处,原本戏谑的目光黯淡而下,嘴角抽搐间,不免疯癫起来:“是啊…绿珠该找个人好好嫁了的,不然的话,那个人就又要来了,他会把小绿珠也抢走的……”

  姥姥意识到舅爷又不对劲起来,急忙上前,拍打着舅爷后背,柔声道:“好了好了,你莫要多想了,莫要多想了……”

  自打我有记忆以来,舅爷就是这般。一提到与那失忆姑娘有关的一丝半点,舅爷便像是疯了一般。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又哭天抹泪。我看得出,那失忆姑娘伤舅爷伤的很深,受之影响,单对于男女之间的姻缘孽障,也不免生出恐慌。

  待舅爷神色缓过来,我便跟在姥姥身后,柔声劝道:“姥姥,我是个仙女,不需要姻缘的,就让我和舅爷一起,独个生活下去吧,像两个仙人般。”

  姥姥锋利的目光扯向我,当下吓得我冷汗涔涔。转眼见舅爷背过身去,也不帮我说话,便匆忙提着裙带往外面跑去。

  看这个时辰,青阳当头,我是该去雪莲池旁吸取天地精华了。

  姥姥自是明晓的仙女脾气,也不出来追我。待我走出去很久,才忽然想起,忘记叫明月来和我一起了。

  不过我已然走出很远,便也懒得回去唤明月。顺着绿罗村的小溪流一直往山脚下的雪莲池旁走去,刚好看见了河对面的王寡妇。

  越是厌烦一个人,我便偏偏想要在对方面前展现出自己的好,于是我决定,是时候再次展现一番我仙女的风姿了!

  这样想着,我从腰间抽出小木笛,仰起头吹起来,一边吹,一边神色镇定地往前方雪莲池走去,谁知河对面的王寡妇却与我喊道:“绿珠啊!你又犯病了?快回家找你舅爷玩啊!”

  我嘴角一抽,木笛当下灭了音。像个被抢了糖块的小孩般,转身不免抱怨地瞥了眼王寡妇,断定王寡妇是嫉妒我的仙姿,未免泄露仙气,加快了脚步往雪莲池中跑去。

光影疏离,靠近莲花池时,青阳半抹被杨柳树荫覆盖,桃花似的光泽搭在莲花瓣上,好似一只只尾翼处闪着灵光的飞虫跳跃其间。

  我深吸一口气,像模像样坐在莲花池旁,抬手轻轻波动池边清水。一时间,陷入自己是个仙女的美好世界中不能自拔……

  兴起时,我复从腰间将木笛掏出,放在嘴边,吹起姥姥教我的《无忧曲》。

  记得第一次听见这首《无忧曲》,我便深深被这曲调吸引。那勘破山河壮阔,又如飞鸟越林般的空灵曲调,真是美的不能再美。可惜的是,姥姥始终只教了我半首,且据姥姥自己说,她也就只会半首,是从当年那个失忆姑娘的口中听来的,因此这曲子轻易不能在舅爷面前吹,不然的话,舅爷指不定就又要发疯了。

  后来姥姥觉得这曲子实在好听,没有一个名字多少有些可怜,便取了这‘无忧曲’三字,取意闻之无忧。我自持是个仙女,配上这堪比仙乐的曲调,更是开心非常,正坐在莲花池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吹着时,忽听身后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我将木笛收回腰间,转身怔怔望向面前树林,于那葱绿墨黑之间,捕捉见斑驳光影。好似只闪着金光的白鸟跳跃其间,隐隐沾着血腥气。

  我掩住口鼻,深怕这血腥气扰乱了我原本仙气,靠近一棵树后将自己遮蔽住,待那光影走进,才从树后忽然走出,吓了对方一跳。

  初见时,那人一身百鸟朝凰骆色华服,腰间勾玉叮当,束发高冠上别着一根白玉簪,虽看来年岁与我舅爷相差无几,却有着少年风发时,英俊非凡的倜傥风度。

  只待那人一双明亮眼睛定定望向我时,我却注意到他手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此刻正汩汩地往外淌血。

  我几分生畏,后退一步,复将手抵在下巴处,秉持着以往的仙女风范,与这外来人问道:“你是谁啊?”

  外来人随即将受伤的手摞在身前,与我拱手道:“在下石崇,字季伦,为交趾采访使,特来绿罗村拜访马员外,未想到在树林中迷了路,还受了伤。听到姑娘笛音,才走出来的。”

  听他如此说,我不免失落。要知道,那马员外可是我们这绿罗村一害,仗着家中有钱有地,在绿罗村横行霸道,将我们原本民风淳朴的绿罗村,闹得乌烟瘴气。而来拜访那马员外的人,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思及此,我收回目光,与外来人冷冷道:“马员外家就在前面,最大的那栋红宅子便是了。”

  石崇见我神色异样,未及时离去,却与我关切问道:“在下刚可是说错了什么,怎么姑娘态度突然……”

  我见他倒是足够敏感,转念想到,这人来找马员外,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见他穿着,必是个有钱人的,若是惹了他也许不好,还是客气些,复与他柔声道:“没有啊!只是那马员外在绿罗村的名声不是很好,我隐居在此多年,看尽了他做的那些恶事,自然讨厌他。”

  石崇眨了眨眼,与我分辨道:“隐居?姑娘你……”

  我一脸理所当然,端端与之道:“哦!我乃这绿萝村的仙女,不比常人的。”

  石崇诺大眼眸一瞪,转即,却像是深信不疑般,与我复躬身道:“原来姑娘是仙女啊,难怪笛声如此曼妙悦耳,容色又是如此脱俗非常。”

  听石崇如此奉承,我这个仙女自然受用,盈盈一笑时,瞥见他仍在淌血的手,一时怜悯,想着他既如此深信我是个仙女,便比那王寡妇好很多。而我即是仙女,就要善良些,与其友好道:“你看你的手,再不止血的的话,伤口便要恶化了。跟我过来吧,我帮你止下血。”

  石崇点点头,如一稚嫩少年,与我老实走到莲花池旁。

  我握住他手,放在手心端详一番那伤口,用清水浇了浇,复抬手折下一片靠近自己的莲花瓣,草草覆于他手上道:“这伤口不大的,你用这个敷一会儿便好了,这雪莲池的雪莲愈合功力极强,灵气也强的。”

  石崇于我头顶闷声一笑,语色悱恻:“比仙女姑娘的灵气还要强吗?”

  我只当他真心相信我是个仙女,与其解释道:“我当年就是娘亲吃了这雪莲池中的雪莲,才生下我的,所以我想,这雪莲池的灵气一定比我还要强。”

  说话间,我抬眼望了望石崇,见他那原本柔情的脸庞忽细微抽搐起来,一副复杂神色:“哦…我还以为,仙女是没有爹娘的……”

  我道:“有娘没有爹罢了,我还有姥姥姥爷和舅爷呢!只可惜,姥爷几年前去世了。”

  石崇方木然,一双眸不敢再与我对视,竟些许恐慌地往远处莲花池望去,好似我是个他不敢招惹的人般。

  我却想,我这个仙女放下架子给他疗伤,他凭什么不理我啊?一时不悦,抬手将他下巴扳到眼前,继续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石崇愕然,一张脸竟红起来,下巴一沉从我指间抽离,眉眼转换间,浓浓情愫流淌而出:“没什么,只是…仙女可有名字?与仙女说了这么久,在下还不知,仙女的名号。”

  我想了想,这人之后会去马员外家,万一与人问起我来,又给姥姥和舅爷找来了麻烦可不好。以防万一,我还是如以前闯祸一般,挂别人的名号好了:“我叫明月。”

  我这样可不是在害明月,要知这人若真的想找我麻烦,倒时见到明月不是我,便会离开了,想也不会好坏不分的找明月麻烦。

  石崇却深深锁住我的脸,黑曜石般的瞳仁处似有光芒流过,认真道:“明月,我记住了。”

  心扉处恍然荡过一抹异样情绪,转瞬却被我浓浓的仙女意识淹没,与其道:“你记住做什么?还是忘了吧…本仙!向来不理你们这些俗物的,今日不过是看见,叔叔你手上的伤惹人心疼,才如此与你多说几句,你可记住了,离开这莲花池,不得去与旁人说,见过本仙哦?”

  石崇脸色一顿,滞了良久,忽眯了眯眼睛问我道:“你叫我什么?”

  我上下复瞧了瞧他,觉得以他这年纪,叫‘叔叔’都有些小,该叫爷爷的,毕竟他看来与我舅爷差不多岁,可想了想,还是客气道:“怎么了?本仙虽然是个仙女,但礼貌还是懂的,你年纪比我大,我自然要叫你叔叔了!”

  石崇不免失落,一双落括的眼从我脸上滑落,低头盯着自己手中那浸着血泽的莲花瓣许久,复抬眼,与我装作若无其事道:“对了,仙女刚刚吹的笛声很好听,不知是什么曲子?”

  我下意识将手按在小木笛上,与其警惕地眨了下眼,悠然道:“我吹的曲子自然是仙乐,名字怎么能告诉叔叔你这个凡人呢!”

  我似是说出每一句话,石崇都要反应许久,这样的迟钝,让我不禁感到厌烦。起身时,与石崇复指了指远处:“好了!我看你的伤也是没什么大碍了,往前面走去马员外家好了,记得!千万不要跟别人说,你见过本仙哦!”

  石崇刚点了半个头,忽又起身,与我问道:“可是仙女,在下的手还是好痛哦!”

  我摆摆手,努力秉持着仙女的好脾气,柔声道:“一会儿就不疼了!好了,我要走了,你也快些离去吧!”

  石崇忽像个小孩子般固执摇头:“可能不能请仙女帮忙,带我去马员外家,想必仙女也看得出来,在下实在有些不识路的。”

  那么一个小林子都能走晕,我自然看得出他有多路痴。只是姥姥从小便与我交代过,要我离马员外家远一些,自然姥姥便是如此说,我不一定听的,可最让我在意的是,姥姥说过,那马员外视财如命,俗的很,要是让我这仙女靠近了,恐怕要玷污了我的仙气。

  思及此,我与其固执摆手道:“不行的!那马员外家俗气太重了,我是个仙女,不能陪你去的,你自己去吧!”

  石崇却道:“可是仙女不都是以帮助他人为己任的吗?仙女若是不能一视同仁,哪里还是仙女?”

  竟敢说我不是仙女?我登时不爽,登时下了他的套子,与之妥协道:“那好吧!但我只能将你送到那宅子外面,若是让那马员外家的人看到我就不好了!”

  石崇眉眼翻转间,与我分辨一二,随即收回目光,似是有些心忧地点了下头:“那么就麻烦仙女了。”

  我点头示意,可谁知刚要带石崇往马员外处走去,远山处苍穹间,忽翻滚起层层惊雷,倏忽于墨色青云间,几滴雨水顺遂落了下来。

  石崇仰头看向这一副山雨欲来的图景,与我道:“仙女,下雨了。”

  我摆摆手,拈起手指与石崇道:“不妨事,小雨罢了。”话音刚落,天边又闪过一道惊雷,雨点滴滴答答,开始狂乱掉落下来。

  石崇与我反应不及,站在原地,复听他道:“仙女,下大雨了。”

我这仙女当下脸色一黑,恨这老天不给我面子,抬手护住头,拉着石崇往一旁山洞中跑去:“那就跑啊!你傻哦!”

  石崇与我进了雪莲池一旁的山洞中,回身看了眼已然挂成水帘的幕布,语气里染着半分挑衅:“看来此处作法的,还有别的神仙呢!且是仙女不认识的神仙。”

  我顿了顿,仍嘴硬道:“我好久没有上天上看看了,这些整日里胡乱下雨的神仙,都是新来的!”

  石崇闷声一笑,手上敷着的莲花瓣于刚刚奔跑时掉落不见,伤口处复开始汩汩冒出血花:“明月姑娘,你莫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是个仙女吧?”

  我眉毛一挑,复回归安然态度,与之道:“你什么意思?我本就是仙女啊!”

  石崇将身倚在一旁黑石上,漆暗之下,衣襟袖管处的金丝线熠熠闪烁:“那仙女你能给叔叔我证明一下,你如何是仙女吗?”

  我甩了甩手,与其嘴硬道:“我姥姥和舅爷都说我是,我娘是吃了雪莲生下我的,我就是仙女!就算我不会法术,不会飞,也不能一直不老下去,我也还是仙女!”

  石崇见我急了,语气柔软下来:“原来如此,其实是个…和凡人一般无二,只是好看些的仙女。”

  我仰起头,一时语塞,固执不再讲话。

  石崇却又凑过来,与我道:“明月姑娘长得这样好看,在下自然相信你是仙女,不会觉得,你是个精神有问题的姑娘的。”

  我狠狠别过头去,努力不与对方目光相对:“我本来就没有问题,我就是个仙女!”

  这样坚定不移地说着,我的心也不免打起转转来。忽想到之前姥姥戳着我脑袋说的那些话。果真是看我现在长大了,却还是抱着自己是个仙女的心思不放,想要来戳破我一向坚信的东西。可是,既早晚都要戳破,为何当初还要与我说出那样的话呢?如果事实真像是王寡妇所说,那么我爹是谁呢?

  一想到自己其实是个野孩子,我便不免忧伤起来,转而一门心思,便继续坚信着,自己是个仙女。

  低眉间,我忽又望向石崇,但见他双腮绯红,一双明亮诺大的眼,如两团溶溶月光般摄进我心,倒是与我舅爷给我的亲切感觉,不甚相同:“在想什么?”

  我赌气着摇头:“没什么。”

  石崇复靠近我些,全然不在意手上伤痛,与我乖张道:“我相信你是仙女,别生气了。”

  我却不免口是心非:“我没生气!”

  石崇“哦?”了一声,眉宇间涌起一阵柔柔温暖:“哦?既如此说,那么叫声叔叔听?”

  我但觉怪异,反问道:“做什么?”

  石崇道:“没做什么,就是觉得,仙女叫我叔叔时,很好听。”

  我故意打趣:“其实我真心觉着,叫你爷爷更加合适。”

  石崇顿住,原本倾过来的身子往后一扯,脸色也灰下去:“在明月姑娘眼中,在下真有这么老吗?”

  我自然点头道:“你看来与我舅爷差不多大,不过好在,没有白头发,我舅爷想姑娘想的愁苦,你看上去,自要年轻些。”

  石崇脸色骤缓,与我复试探着问道:“那么…不知仙女今年芳龄几何?若是我这个年纪的,你可愿意喜欢?”

  我即刻摸到他心思,抬眼望了望那张俊朗面容,恰巧与那些来我家提亲的男子脸上,挂着一般谦逊又渴盼的面容。本来我这不通凡心的仙女,心间竟小小抽了一下:“你胡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仙女是不会喜欢什么人的,更是不会嫁人的吗?”

  石崇眯着眼睛,半分打趣,复与我问道:“这一辈子都不嫁吗?”

  我摇摇头,坚定道:“自然了!待我在这世上功德圆满,就能羽化成仙了!”

  想必石崇当时嘴里要有一口水,当下就能喷出来。那表情似是闻到沼泽恶臭般,苦闷难言:“哦?那若是一辈子不羽化成仙可怎么办?”

  我莫名自信:“肯定会成仙的!我只消等着便好了!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我都能羽化成仙!”

  石崇被我阻的没话说,转眼望着那石洞前的水帘幕布,陷入沉默时,眉头不禁一蹙。

  我偶然瞥向他那受伤的手,于幽暗光芒中,却见那伤口渐渐晕染开,红里竟泛着黑,凑近时,将他手拉到眼前:“咦?你的手……”

  石崇是因我坚持羽化成仙,语气里也没了生气:“嗯?有些疼,倒还好。”

  我故自摇摇头:“不对啊!你这手上的伤口开始现出黑色了,好似中毒般,不像是单纯被刮破的。”

  石崇思索间,与我追溯道:“我忽想起,是被那森林中的倒刺给刮到的,不是树枝。”

  我眼睛猛地一睁,倒将石崇吓到:“什么?倒刺,那树林中只有毒藤有倒刺,你怎么不早说?”

  石崇却像个孩子般,固执反嘴道:“我刚开始以为你真是仙女,便没与你解释太多啊!”

  我将他手气愤扔到一边,他顺从着一甩,伤口便狠狠撞到一旁黑石之上,血泽流淌而出,一滴滴掉在紫金绣鞋上。

  我吓得后退一步,却仍壮着胆子与其道:“我本就是仙女!可仙女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的啊!你可真是……那毒藤的毒性很大的,你知不知道啊?”

  石崇却与我一笑,悠哉道:“不是刚刚敷了雪莲花瓣吗?”

  我气的跺脚,也不知为何。许是我这仙女真心太过于善良,忽紧张起对方的生命来:“雪莲花瓣哪里治得了这毒藤的毒啊!你等着,我去外面给你找草药。你不许走!在这里面等着我哦!”

  话音刚落,也不待对方阻止,我便冲出了山洞。走进树林中寻觅半晌,轻松找见了甘草与水苏两样祛毒·药物。

  握着草药回到山洞中,石崇却上前紧张起我来,抬手将袖管盖在我额头,悉心擦拭:“你没事吧?这么大的雨,怎么就……”

  我将手中草药放在石崇眼前摇晃半晌,乐哉与之道:“看着哦!本仙现在要给你用草药祛毒了!”

  话说这识别草药的本领,倒还是得益于我当初,胡乱找寻草药往脸上敷的浑事。一次次的失败经验,让我开始不得不将每一样草药记在心上,这根丑陋的地瓜藤有良用,那颗漂亮的花蘑菇则是毒·药……待将绿罗村上上下下的花草全数谙熟于心时,舅爷还与我打趣说:“再这样下去,没准能成另一个神农。”

  我用石头将甘草与水苏捣碎,和着头顶岩石上滴下来的雨水,敷在石崇伤口上,一边与之细细交代:“你待这草药全数干在了伤口上,再去洗下,否则的话,这药汁若是吸收的不充分,恐怕还会有残毒留在身上的。”

  石崇默然良久,才与我柔声应道:“知道了…仙女。”

  我淡淡抬眼,眸子婉转间,不住笑意深深。也是不知为何,每逢望见这石崇时,都不免心中异样,可堪我是个仙女,否则的话,说不定还真会喜欢上他。

  将草药全数敷上伤口后,我避过石崇目光,故作悠然道:“好了!现在就等雨停吧。”

  石崇却又凑到我身边,抬起另外一只完好的手,顺了顺我额间发丝:“你身上都湿了,这样会着凉的。”

  我摆了摆手,随意道:“没事的……阿切!”

  然而我的身体如此诚实,望着石崇那双狼一般的大眼睛,不禁红起脸来。这方从石崇神情中,看到一丝慈悲亲切,低头卸下身上外衣,盖在我身上:“暖一暖吧。”

  我低下头,望向肩上那流着金线的漂亮衣裳,逞强道:“我虽然不能飞,也不会法术,但我认得所有的草药哦!而且我还能…占测,一眼就能看出,叔叔你,一定是个有钱人。”

  石崇呵呵一笑,与我卸下之前那几分防备的态度后,令我越发想要靠近:“是是是,我相信你是个仙女了,而且毕竟,你还救了我的命,我石季伦,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

  我难掩幸福神色,回眸间,与其好奇问道:“不过…我却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你如今说话,惯成字号,倒像是有几分学问的,可却要拜访马员外,没记错的话,那马员外真是个俗人的,你怎么会和他相熟?”

  石崇与我反问道:“谁说我与他相熟了?我去拜访他,不过是职务所需,实在话,我可是连他本人都没见过,不过听仙女如此说,我竟不免也厌烦起他来。”

  我哼了哼:“他本该招人厌烦的。”

  石崇复笑了笑,不知何时,身子已紧紧与我挨住,我未有察觉,待不多时,山洞外雨声间歇,我便将衣服匆忙还给他道:“雨停了!我要回家了。”

  石崇跟着起身,与我追问:“你不是还要送我去马员外家门口吗?”

  我自想要帮他,心中却莫名抗拒起来,恐慌他那双诺大好看的眸,更加恐慌于自己心间流淌而过的情愫,与之摇手道:“不行啊!你自己往前走便能找到马员外家了,很近的!看这时辰,我真要回去了,不然的话,我姥姥和舅爷,该以为我提早羽化成仙去了!”

  话毕,我匆忙跑出山洞,盛着小雨,急急往回家途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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