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道德经》第63章讲解与常见误区分析

【主要内容概述】

本章是四十章“反者，道之动”原理的应用，老子认为应当从反面着手，从事物的“未有”或者“未兆”状态入手，从而提出“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的重要方法论。

需要注意的是，“轻诺必寡信”一句涉及诺言与信用问题，应当放在《道德经》第十七章“信不足焉，有不信焉，犹兮其贵言”之前。

【原文】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

【《道德经：无为与自由》（修订稿）译文】

（执政者）奉行无为，致力于不滋事扰民，安于恬淡无味。为大于小，舍多取少，以不争之德消除怨恨。

化解难题要从容易解决时着手，成就大事要从小事开始。天下难事必然从易事转化而来，天下大事必然从小事累积而成。因此，圣人从不在大问题上想办法，所以反而能够成就他的宏图伟业。

容易的问题堆积多了，就会造成很多困难，因此，圣人仍然把它们当作难题对待，所以最终反而没有难题。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

“为、事、味、大、多”都是人类感官经验对象，是“有”的特点，根据 “反者，道之动”，这一切都应当从它们“无”的根源入手，即“无为、无事、无味、小、少”，其中“小”与“少”的极限就是“无”。由于“道常无为”，所以“为无为”等同于“为道”，而“为无为，则无不治”，也就有了“正善治”；根据“我无事而民自富”，只有“事无事”，致力于不滋事扰民，民众自然富足，才能“不为而成”；根据“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所以“味无味”指安于恬淡无味，与“少私寡欲”有关，才可能“坐进此道”；根据“为大于其细”，所以为大于小；根据“少则得，多则惑”（《道德经》第40，37，3，8，57，47，35，19，62，22章），所以舍多取少，有所专注。

【常见误读】

由于涉及多个相对概念，所以通常都被解读为辩证法。比如，黄朴民把它译为“把无所作为当作最大的有为，把无所事事当作最大的有事，把无味当作最大的味道。要善于以小为大，以少为多”；类似地，饶尚宽把它译为“作无为之为，行无事之事，品无味之味”，都有强烈的“辩证”意味！

又如，“把清静无为当作自己的做事原则”，原文“无为”可是“为”的宾语，是作用对象，不是做事原则，“把无事当作自己要做的事情”，“无事”是什么事？“把无味的东西当作有味的东西”，这难道是画饼充饥的精神胜利法吗？有的说“以无为的态度去有所作为”，把无为当作态度是佛教与儒教同化的说辞，“以平淡无味的心态去品尝滋味”，都是传统修身文化说辞的堆积！

此外，“大小多少”同样存在阿Q式的精神胜利法，比如，“以小为大，以少为多”，相对合理的是“所有的大都是从小长成的，所有的多都是从少积累而成的”或者“大生于小，多起于少”

【报怨以德】

怎样理解“报怨以德”呢？它是关于回应怨恨的方法问题，王弼说，“德者，得也”，所以老子这句话是说，应当通过寻求各方都有所得的方案化解怨恨与利益冲突，相当于现代的谈判，这就完全不同于所谓“以直报怨”那种相互伤害的报复行为。可见，“报怨以德”并不是说以善意回应怨恨，也不能等到“大怨”出现再去和解，因为“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而要避免怨恨的最好方式就是让每个人回归自我而有“不争之德”，或者在合作过程中形成契约关系，即“有德司契”（《道德经》第79，68，79章），遵循契约的合作才有所得。

【常见误读】

常见译文例如：“当用恩惠来报答怨恨”、“用德来回报怨恨”、“用恩德回报别人的怨恨”、“用美德去回报怨恨”、“用德来报答怨恨”、“用德行去回报怨恨”等等，除了对“德”与“怨”两个字进行组词处理之外，基本等于没做翻译。

【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化解怨恨要尽早着手，成就事业也是如此，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所以圣人“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从容易与细小时入手，因为“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难从易来，大由小成，而“细”的极限就是“无”，所以也反映了“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道德经》第64，63，64章）的特点，这才是化解怨恨与成就伟业的根本途径。

【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圣人之所以“终不为大”，是因为前文说“为大于其细”，是指行动的落脚点在于“其细”，而如果从最终的成就上看，他还是“为大”了。

【常见误读】

传统解读容易把“不为大”人为地改成“不自大”、“不自以为大”、“不自诩伟大”、“不自以为伟大”、“不认为自己伟大”、“不妄自尊大”云云，从而把做事方法问题转化为道德与态度问题，然后说“真正成就他的伟大”，那也就变成“辩证关系”了！而说成“不贪大，不求大”、“不贪图大作为”，那就把做事方法问题转化为心态问题。还有的说成“不贪图大贡献”，更是不知所云！

不过，有些译文确实把“不为大”理解为“不去直接做大事”、“不肯舍弃小事而总想一下子做成大事”、“从细小处入手”等等，固然大体不错，只是表述细节仍值得商榷，我是把它译为“不在大问题上想办法”，从而更好地呼映“为大于其细”的说法。

【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

根据“天下难事必作于易”而形成的“图难于其易”之论，老子说，“多易必多难”，容易之事如果长期悬而未决，累积起来将会发展为难事，所以接着说，“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这里的“之”指代的是“易”事，圣人把容易的事仍然（注意“犹”字）当作难事对待，这样的结果是终无难事。

【常见误读】

这里的“多易”常常被解读为“总是把事情看得过于容易”或类似表述，也就把容易之事数量上的累积问题转变为人们看待事情的态度倾向问题，那都是关于如何做人的道德文化思维特征所致，是完全缺乏原文依据的，是打着老子旗号去推销儒家的教化。

原文“是以圣人犹难之”当中的“之”指代前文的“易”，是指容易之事，而不只是“事情”，而这句话意思是说把容易的事也当作难事对待。同时，不能把“犹”字理解为“圣人”与普通人的角色对比上，不是说就连圣人都重视困难，普通人更要重视；而是就事情难易的对比，是说就连容易的事情都把它当作难事处理，从而避免灾难性困难的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