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社会争议了超过一千年的口水战，或被这个小个子男人一朝终结

文 | 第四分队长

意大利都灵，教区的信众们正在为四旬斋做着准备，天主教徒把每年复活节前的40天时间作为反思及忏悔的日子。在这个位于地中海的南欧国家，超过90%的人口不同程度信仰罗马天主教，教会组织的活动在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智慧之女修道院内，紫色的装饰物和七彩花环，给百年历史的石质建筑增添不少氛围。为期两天的活动名为“Worthy of Loyalty”，以倡导伴侣相互忠诚和照护为主题，主持仪式的神父给予每位来者以祝福，信徒挤满了大厅，放眼整个意大利，这里是唯一敞开大门欢迎LGBT+群体参与的活动。

大城市如罗马和米兰，LGBT+群体的存在已经得到了大部分民众的默认，可是要上升到平等权利上，处境就不同了。时任意大利总理的蒙蒂曾在2013 年对公众表示：“我不在乎如果两个男人是否决定在一起，但是他们不可能被称为一个‘家庭’，更不能收养孩子。”考虑到保守派的立场，LGBT个体连同伴侣在教会组织中总是不被待见的一方，不少人为了参加活动，不得不避免公开自己的身份。

保守派反对婚姻平权的出发点很简单，这是当代意大利，也是更多有着浓厚基督教文化背景的地区的现状。《新约》罗马书第1章26-27节写到：“因此，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因为他们的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而如今，变革的风气最先由代表宗教权威的教宗发出。

2023年初的一次公开采访中，教宗方济各明确表示无论你是怎样的性别爱上怎样的人，都不是罪，他说：“对于那些想要把LGBT身份依法施以刑罚的人，我要说这不对。”教宗在访谈中强调，“身为身为LGBT，不是犯罪”。方济各这一席话语，是要改变超过千年的传统吗？

今天的北美、西欧及亚洲以基督新教为主，而剩下的中南欧和拉丁美洲，部分非洲仍以罗马天主教为正朔。基督新教对待婚姻、性取向、性别重制这类议题也显得更为宽容，而大多数信仰罗马天主教的地区，LGBT依然被当成一种罪行。方济各所言的现状，仍有50多个国家对LGBT个人法定罪量刑，其中甚至有些国家判以死刑，而我们最为熟悉的莫过于新加坡的“打屁股”条款。

随着二战的结束，民族解放运动在各大洲蓬勃发展，崭新的政权从废墟中崛起。唯一的例外是南美洲，在这片饱受西方殖民主义压迫的土地上并未出现变革，一边是美国扶植的大资本垄断了经济贸易，一边是各路独裁者如走马灯一般更换，民众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变化。以阿根廷为例，20世纪60年代的经济发展大幅度放缓，庇隆倒台后社会更是愈发混乱。

南美洲乡村的教士们开始自发组织起来，他们关注当地的贫困和不公现象。在巴西的一些贫困地区，神职人员和义工们发起教会社区（CEB），除了进行传统的救助和接济活动以外，他们还发动民众一道解决实际生活中遇到的问题。由于公共设施缺乏排污能力导致疾病流行，教会社区就组织民众修建下水道；当地普遍儿童营养不良，教会社区就专门开辟土地发展养殖场为儿童提供鸡蛋。

在教会社区里，基督教仿佛又回归了数千年前的模样，成为底层人民所拥护的对象，也促使很多教士开始思考，基督教不就是倡导爱和关怀他人，特别是那些受到剥削、压迫的贫困百姓吗？在世界的东方，就有一群人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进行了完整而彻底的社会再构建，让数亿饱受压迫和剥削的底层人民重新站立起来。这些参与教会社区的教士们开始对传统基督教神学进行批判和重构，试图创造一个更能反映当地现实和需要的信仰模式，借助人民对社会进行改造，而这就是解放神学（liberation theology）。

1968年，南美洲罗马天主教的部分教士们在哥伦比亚的 Medellin 向世界发出了宣告：教会过去都是与压迫者的政府站在一边，而日后我们应该与可怜的被压迫者站在一起，他们相信要救赎苦难就必须要彻底改造社会。他们把教会社区变成一个个公社组织，他们组织工人罢工，与资本家正面对抗，甚至在巅峰时期，南美洲的丛林里分布着100多支神父带领的游击队，与军阀和独裁者进行持久战。

解放神学的解放除了在社会结构上，还有人与人的关系上。婚姻不再是神圣的义务，而是建立在平等、相互肯定与接纳上的关系。女性也绝不是男性的附属，而是需要被公正和独立地对待。过去对LGBT种种不平的对待与压迫也要被彻底革除，人们甚至可以选择自己爱上何种性别，只要他们关系是真正基于一种“爱的关系”。此外，解放神学并不只关注压迫与被压迫，对妇女 、黑人 、生态、全球化、可持续发展、药物成瘾问题等都有关注和见解，因此在南美洲有着相当高的群众基础。

现任教宗方济各出生于阿根廷，他见证了因为不平等而引发的世界大战，也见证了南美社会从富足退化到贫困，那正是解放神学蓬勃发展的时期。从60年代末到80年代 , 巴西教会社区已发展到8000多个，人数超过100万人。教士们走入群众中，与穷人一道揭橥现实的困境及其解放的方法，改变了过去那种仅是停留在呼吁的“悬空”状态 , 而是越来越多地直接加入解放的实践中 , 以活出“真正的信仰 ”，“上帝是解放者，而耶稣是游击战士。”这可以称之为解放神学的信条。

解放神学提出的改革是颠覆性的，使基督教从精神修养转向对物质生活条件改善的关切, 将关注的 重心从彼岸世界转向现实世界 ; 使教会不再仅为人们提供悬空的精神慰藉 , 而是直接投入对现实社会的改造。解放神学的进步性必然引来传统既得利益集团的打击。这当中既有资本和世俗力量的打压，也有天主教内部保守派的打压，仅在1968年至1978年这十年间，拉丁美洲就有850名神职人员殉道。

方济各在成为教宗前是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总教区主教，他在1993年就呼吁在法律层面保障同性伴侣，尽管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一个国家通过同性婚姻立法。2013年开始，方济各正式执掌梵蒂冈教廷。上任伊始，深受解放神学熏陶的方济各就向着传统开炮。在2014年的一次演讲中，方济各认为达尔文进化论和宇宙大爆炸理论是真实的，上帝不是魔法师。

在被问及到有关性取向的问题时，他谦逊地说：“如果有人身为性少数，而能怀善心追寻上帝，我有何资格论断？”在面对一次纪录片拍摄时，他表示每个信徒“是神的儿女，有权拥有一个家庭”。他又说：“没有人要因为是LGBT而承担被逐出家庭的苦难，我们应该建立一套民事结合法律，让他们可以有法律的保障。”

方济各对LGBT群体的真挚示好，毫无意外地引起了天主教内部的不满，为了照顾不同神职人员和世俗政治的考量，梵蒂冈教廷不得不继续妥协，譬如神职人员要不要主持同性婚姻，裁量权交给教士的个人，教廷为此还特意做了注解：“对于有不同倾向的男女，应当予以尊敬、同情以及有理有节的对待。”

在意大利，仍有大量坚持传统的教会，在举行活动时拒绝LGBT群体公开参与。但并非所有人有认可上述传统，都灵教区的主管神父Gianluca Carrega就是上述四旬斋活动的推动者，他坚持上帝传播的是平等的爱而不是仇恨，更是反对罗马教会对LGBT有罪的定义。

2015年，在进步政党的推动下，意大利国会试图改革民事结合法案，以适应越来越多年轻人不结婚的现状，条款也将同性伴侣关系纳入其中。草案一经公布，即遭到上万人的抗议示威，甚至有高官以绝食表态。在历时一年多的波折后，虽然多了许多妥协，包括同性伴侣不能以家庭的名义共同养育子女，但法案终于通过。

当今西方社会对于LGBT有罪的出处，几乎都可以追溯到基督教上。方济各的所行所言，一时半会不能改变保守派的立场，但昭示了进步的力量，也展现了未来宗教的发展，那就是一切以关乎个体美好生活为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