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来一次1957年那样的情况,我是不准备再活的。”
1966年,一场政治风暴开始席卷全国,傅雷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也难逃这场厄运,因此在友人到家中探访时,傅雷说出了这样一番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傅雷的预感并不是毫无道理。当时上海音乐学院的李翠贞教授已经遭受到冲击,她家中收藏的傅雷鼓励她返回大陆的信件,变成了所谓“境外特务”的证据。顺着这个逻辑下去,傅雷变成了整个事情的重点。
不出傅雷所料,8月末的一个晚上,一伙人闯进了家中搜查。紧接着,又来了一伙人,不但将院子里的月季一棵棵连根拔起,甚至将家中的地板都撬了起来,企图找到他们所需要的“证据”。
一阵翻箱倒柜之后,来人终于在阁楼上找到了一只箱子,其中一面小镜子背后嵌有蒋介石的照片,一本旧画报中有宋美龄的照片。带头的人一声喝令,傅雷夫妇当即被按倒在地,要他们交待箱子的来历。
其实,这只箱子不过是多年前亲友存放到傅家的,傅雷夫妇从来没有打开过,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如今这些东西被翻了出来,傅雷夫妇不好让亲友卷入进来,只能将这些东西默认下来。
就这样,傅雷夫妇遭受了整整四天三夜的批斗,直到那伙人离开,傅雷夫妇才缓了一口气。小院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傅雷夫妇首先想到了家中的保姆,为让她受了惊当面道歉,傅雷的妻子朱梅馥交待保姆:
“家里的衣柜都被查封了,我没有替换的衣服,麻烦你到老周家给我借身干净的来。”
当天晚饭的时候,朱梅馥交待保姆明天少买一些菜。饭后,傅雷就回到了书房,伏在书桌上不停地写着什么,而朱梅馥就静静坐在一旁,一句话都不说。
凌晨,朱梅馥为傅雷倒好温水,看着他喝下毒药,搂着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两个小时。待傅雷彻底没了呼吸,朱梅馥将他的身体摆正,自己则将床单扯下,缠在了窗帘栏杆上,还铺了一床棉被在地上,以免惊扰到邻居,最后放好椅子踩了上去……
多年以后,傅雷的儿子傅聪回忆,以父亲的性格,在当时的那种环境下,死是必然的结局,但这个结局不应该属于自己的母亲,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的母亲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忍受得过去。
傅雷的妻子朱梅馥出身名门世家,从小接受西方教育,在教会学校读书,懂英文,会弹钢琴。可就是这样一个环境,却没能改变朱梅馥深刻在骨子里的那种传统。在她14岁的时候,奉父母之命和比自己大五岁的表哥傅雷订了婚。
订婚不久,19岁的傅雷就踏上了前往法国的邮轮,留在故乡的朱梅馥则静静等待着表哥学成归来。刚开始,朱梅馥还能经常收到傅雷寄来的情书,渐渐地,傅雷的书信越来越少,朱梅馥感觉到表哥可能在法国有了新欢。
事实上,傅雷的确在法国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初到法国的时候,由于语言的问题,傅雷只能一边学习,一边靠给朱梅馥写信排解寂寞。可随着语言方面不断进步,傅雷在法国结交了新的朋友,也认识了一位名叫“玛德琳”的法国女郎。
相比于表妹的内敛含蓄,玛德琳的热情开朗很快吸引了傅雷,再加上同样对艺术的热爱,傅雷和玛德琳很快走到了一起,并写信给母亲,表示自己作主婚姻之事,希望表妹不必再等他。随后,傅雷托好友将信发出去,自己则兴冲冲地跑去找玛德琳,要将退婚的消息告诉她。
当傅雷急切地赶到玛德琳的住处时,居然发现玛德琳和另外一个男人抱在一起。激烈的争吵之后,傅雷在法国的这一段恋情就此结束,唯一让傅雷感到遗憾的,就是深深伤害了自己的母亲和朱梅馥。
就在此时,傅雷的好友告诉他,自己并没有把信发出去,因为傅雷的朋友们都觉得,傅雷和玛德琳不会有好的结果。
1931年,傅雷学成回国,许是对朱梅馥怀有愧疚,回国不久两人便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正式结为夫妇。由于性格刚直,无法与人共事,傅雷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工作了一年多以后,就辞职选择闭门译书,平日里能接触到的只有妻儿,因此朱梅馥和两个孩子就变成了傅雷发泄坏脾气的对象。
诸如打桥牌的时候,一旦傅雷处于被动,轻则摔牌不打,重则掀翻牌桌。朱梅馥不但要忍气吞声,还得赔着笑脸给傅雷道歉,对傅雷的暴戾和乖张无休止地包容,将传统妇女逆来顺受的隐忍发挥到了极致。
1939年,在傅雷和朱梅馥结婚七年时,傅雷爱上了女歌唱家成家榴。对于这一段恋情,傅雷没有瞒着朱梅馥,不但正大光明地将成家榴带到家里,当着朱梅馥的面谈情说爱,而且还口口声声说“没有成家榴,我就没命了”。
看着丈夫满脸的喜悦,朱梅馥和当年傅雷在法国时候的态度一样,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过着正常的生活,强忍着心中的委屈,不争不吵不闹。
后来成家榴去了云南,傅雷正如他自己所说,宛如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一般。最后还是朱梅馥给成家榴打电话,诚恳地请她到家里来,让傅雷恢复往日的精神。果然,成家榴来了,傅雷又能安心地继续工作。
凭着那不动声色的包容,朱梅馥让成家榴看到了一个伟大的女人,成家榴果断选择了退出,临别时还嘱咐傅雷好好爱自己的妻子。而傅雷也深深受到了震撼,开始将朱梅馥和自己的照片摆在书桌上,开始对外称呼朱梅馥为“老伴”,再也没有和其他女人发生过任何关系。
正当傅雷和朱梅馥开始真正携手继续走的时候,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风暴开始了。就在那伙人闯到傅雷家中四处搜查的时候,为了保护朱梅馥,一向沉默的傅雷故意说话刺激来人,将矛头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一连四天三夜的折磨,傅雷怎会忍受如此侮辱,他果断选择了以死抗争。而朱梅馥虽然还牵挂着两个孩子,但她更清楚丈夫更需要自己的照顾,因此她毅然选择了生死相随。
甚至在眼睁睁看着傅雷咽气,朱梅馥还要将他的身体摆正,为他保留住死后的尊严。
傅雷夫妇一生干净,就连死都干净的让人震惊。遗书一气呵成,没有改动一个字,没有对这个世界任何的抱怨,只是平淡地对身后事做了交代,甚至连火葬的费用都准备妥当,不拖累任何人,也不亏欠任何人,从容地面对死亡的那一刻。
参考文献:
[1]金梅著. 傅雷传. 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 1993.06.
[2]施立松著. 民国风月 未跳完的狐步舞. 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 2010.10.
[3]顾长安著. 穿越时光的优雅. 青岛:青岛出版社, 2016.09.
[4]落尘著. 民国的气质. 北京: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 2012.09.
[5]罗志渊.“菩萨”朱梅馥成就傅雷一生的女人[J].启迪与智慧(成人版)(上),2016,(第4期).
[6]寒水依痕.朱梅馥:一生修到人间才子归[J].现代妇女,2012,(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