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午战争的导火索:东学党起义

芝兰学摄 2024-09-18 15:46:40

一、“东学道”之起源与教义略谈:

东学党,以“东学道”为信仰,为朝鲜民间天道教、侍天教前身。“东学”意为“东方之学”,与以天主教为主的“西学”对立。19世纪30年代,西方传教士由中国偷渡鸭绿江进入朝鲜秘密传教。东学道创始人为崔济愚(1824-1864),号水云斋,庆尚道庆州府人,祈望以东学为主干设立新教对抗洋教。其忖量儒道释三家教义长短,认为儒学拘于名节、道教缺乏治平之术、佛教易入寂灭,于是融合三家所长,举“诚、敬、信”三字为要义,比附神学原则,提出“至气今至,愿为大降侍,天主造化定,永世不忘万事知”的教义。崔济愚自称“代天主”,号“天宗大神师”,创立“东学”,亦称“天道”,以庆尚、全罗为中心传教,并迅速发展壮大。

上图为崔济愚1862年催济愚被捕,观察使视“东学”为“黄巾”“白莲”之流而加以禁锢、迫害,以“左道惑民”之名处死崔济愚。崔济愚死后,其门下高徒崔时亨(1827-1898)成为第二任道主,继续秘密发展教会,刊行教主文集《东经大典》《龙潭遗词》,教会组织日间完备、成熟。崔多次组织教民聚众陈情上书,申冤、誓忠,并无造反之心,19世纪90年代禁锢逐渐被解除。根据东学道教众陈情表所言,可以窥探其思想。首先是其宗旨“坐等之师龙潭崔先生,受上帝明命,以天人合一之道,誓将布天下之大德,济苍生于既溺”,其次是“学于东,以此名倡者,所以遏西来之学也”。“东学道”既包括神学体系、延续传统“天人合一”观念,具有儒学“治国平天下”之理想,同时具有以原生性东学来遏制西学入侵的倾向。陈情表进一步将矛头指向外敌与朝廷:“今倭洋之贼,入于心腹,大乱极致。试观今日之国都,竟是夷贼之巢穴……仁义礼智,孝悌忠信,而今安在哉?况乃倭贼反有懊悔之心,包藏祸胎,方肆厥毒,威在朝夕”,东学道以传统伦理为界限而区分的“民族主义”倾向,由排斥西学达全面地排斥倭洋。12世纪末-18世纪末,中国“性理学”一直为朝鲜王朝统治意识形态,与之相对应的是“实学派”,反对空谈性理。19世纪末朝鲜王朝奉行“卫正斥邪论”,以正邪二元机械划分世界,以传统为“正”,将伦理色彩赋予己学与西学,从而无条件排斥外来事物。儒学影响根深蒂固,崔济愚:“吾道不是儒、佛教‚也不是道教。而吾道是儒、佛、道教之合一”,声称取三道所长,但实际上仍以儒学为主干,后来东学党运动中,仍以“忠孝”为行动最高原则。1894年4月‚农民军以茂长为根据地‚全奉准、孙化中、金开南等发布了 《茂长倡义文》阐明了农民军起义的目的:“人之于世最贵者‚以其伦也。君臣父子‚人伦之者。君仁臣者‚父慈子孝‚然后可成家国‚能建无疆文福”。据此可见东学党对儒学之态度。梁必承《世界史上的全琫准》提到,全领导的东学党起义之意义尤其在于“将抵抗、通和、变革这些要素在韩国民族主义这一框架中相互结合”,以民族主义,尤其以现实内外政治危机为基础进行抗争,而非盲目的排外。从“执纲所”对于改革案的实践、“东学”对统治意识形态的反拨、起义的民众性等多方面看,东学党起义近似于一场革命,金庠基《东学与东学之乱》中将东学“人乃天”思想比附于卢梭民约论。本文认为讨论“东学党”运动本质问题涉及诸多范畴含义的准确性,如革命、起义等,而在范畴理解模糊的前提下运动性质无法给予鲜明的界定,但东学党所体现的民族主义倾向,据以主权而立场,是其不同于一般农民起义之处。二、东学党起义:东学道的禁锢随渐渐驰缓,却仍被官府忌惮、防备,常加以逮捕、残害。1892年赵秉甲上任古阜郡,其本为贪官,常巧取豪夺。1894年万石洑水税事件爆发,为东学党起义导火索。古阜为产米区,灌溉设施在生产中十分关键,其中水利设施万古洑本为国有设施,农民使用需要上缴水税以保持设施管理、修缮。赵则私自增加水税,中饱私囊,导致郡民极大不满,又以暴力镇压。2月份,古阜郡东学道领袖全琫准(1854-1894)率领教民起义,攻占郡衙、开放仓库、分发钱谷,制定行动纲领:“一、弗杀人,弗伤物;二、忠孝双全,济世安民;三、逐灭夷倭、澄清圣道;四、尽灭权贵,复国安邦”,发表檄文,剑指吏治腐败:“今之为臣者,不思报国,徒窃禄位,掩蔽聪明,阿意谄容。忠谏之士,谓之妖言;正直之人,谓之匪徒……自公 卿以下,方伯宁令,不念国家之危殆,徒切肥已润家之计”。一方面以“圣上”为名,除暴安良,同时又以西学为靶子展开攻击。东学党起义军纪律严明,秋毫不犯,进占长城郡后剑指全罗道首府全州,多次击败官兵。后洪启薰率壮卫营——为中央亲军,亦为朝鲜唯一使用现代化武器的军队,前往镇压,并上奏借助外兵,借用了北洋平远舰。5月,洪招抚无果对起义军展开进攻,结果入埋伏大败而归;月末,起义军进入全州,随即忠清、庆尚两道东学党响应,东学党控制了朝鲜南部三道,建立政权机构“执纲所”,起义发展到高潮。1894年6月,请政府应约出兵朝鲜,助剿起义军。同时日本以保卫大使馆为由不断向朝鲜增兵。全州被攻陷后,朝鲜朝廷以严世永为三南招抚使,“三南”即朝鲜南部全罗、忠清、庆尚三道,对东学党政策由“主剿”转向“主抚”,与全琫准签订停战合约,即《全州和约》。其中有12个停战条件,包括严惩贪污、释放奴婢、改善百姓生活、打破门阀界限、分配土地等等,要求东学党人与政府合力维护社会秩序,惩办私通日本者。合约签订后,东学党退出全州。东学党问题迟缓,中日双方展开共同撤兵的拉锯战。6月份,日本提出与请政府共同组织朝鲜内政改革,以延缓撤兵议程。7月20日,日本向朝鲜发出3天内废除与清政府一切条约的最后通牒。7月23日凌晨,日军攻占朝鲜王宫,推翻闵妃集团,逼迫高宗将国家大权转交给兴宣大院君,并成立了以金弘集为首的亲日内阁。1894年7月25日,日本对清不宣而战,炮轰停泊在朝鲜牙山湾丰岛的清朝军舰,史称“丰岛海战”,挑起中日甲午战争。9月份,全琫准率东学党人北上抗日,因武器落后、兵员素质相对低下,与日军血战后败退,并逐渐丧失控制的“三南”地区。日军于三南地区展开血腥的报复行动。1895年4月23日(农历3月29日),全琫准被日本当局和朝鲜亲日政府处死。东学党运动结束。

三、从“借入外兵”到“干涉政策”:朝鲜大院君掌权时期推行极端锁国政策,对内则压制天主教,曾发动“丙寅邪狱”,逮捕全国12万信徒;对外严禁海外通商,俨然为“东方隐士之国”。19世纪六十年代东亚势力格局发生转变,日本倒幕运动成功,明治政府上台开启维新改革,国力陡然增强,同时确立“尊皇征韩”“征韩论”战略。1869年明治天皇宣布继承日本开疆拓土传统,颁布《安抚亿兆之宸翰》,要求富国强兵,对外“拓万里之波涛,扬国威于四方”,“脱亚入欧”,以“征韩论”为基础制定“大陆政策”,策划由占领朝鲜入侵中国的战略计划。日本军事家吉田松阴则提出对外扩张理论,要求“失之于欧美者,亚洲补偿之”。1874年日本入侵琉球,中断琉球与中国宗蕃关系,李鸿章开始对日保持警惕,将对朝“向不问社”政策转变为“干涉政策”。1879年,李鸿章采纳福建巡抚丁日昌《条陈海防事宜折》,通过朝鲜与西方列强签订条约通商以制衡日本,防止日本吞并朝鲜。自此,清政府开始对朝鲜内政、外交进行干涉。1875年日本制造“云扬号事件”,入侵朝鲜海域,进攻沿岸小岛,试图挑起战端。次年2月2日,朝鲜慑于日本威胁,缔结《江华岛条约》,第一条“朝鲜国乃自主之邦,保有与日本国平等之权”,否定了中-朝传统宗藩关系,除此之外,日本要求朝方开放通商、拆毁海防等。自此朝鲜逐渐走向开放,卷入国际势力冲突、竞争之中。1882年7月23日,汉城下层军士因军制改革而面对生计困难、俸禄米不足且掺杂沙石而暴动,杀死朝鲜闵谦镐等重臣以及朝鲜军中日本教官,并进一步围攻日本使馆,史称“壬午兵变”。7月31日,日方做出反应,派遣军队前往朝鲜。八月份,李鸿章派遣北洋海军与淮军进入朝鲜,拘捕大院君,要求朝鲜与日本签订《济物浦条约》,自此,中日双方都在朝鲜诸君,中日矛盾隐然波及到军事领域。   兵变后,清政府加强对朝鲜政府全方位的控制,日本则煽动朝鲜激进开化派,如朴泳孝、金玉均等,鼓动朝鲜脱清自主。其中金玉均多次访问日本,组织开化派夺取政权。1884年,在日本支持下,以及清驻军被调走一半支援清法战争,12月份,开化派掀起政变,为“甲申政变”,掌握政权。12月6日,袁世凯等发兵进入朝鲜王宫,扑灭政变。“甲申政变”是朝鲜开化派企图借助日本势力从而达到内政改革的尝试,但日本势力的介入必将引发清政府的介入,导致清-日矛盾激化,朝鲜自主权进一步丢失。1885年4月18日,《天津条约》签订,第三条规定:中日两国共同撤兵朝鲜以及将来朝鲜国若有变乱重大事件,中日两国或一国派兵,应先互行文知照,及其事定,仍即撤回,不再留防。清政府承认了日本出兵朝鲜的权利,获得了与清政府同样的“优势地位”。东学党起义后五月底,朝鲜政府通过驻扎朝鲜总理交涉通商大臣袁世凯向清政府求援,并以朝鲜国王名义发表,是为中国出兵的法理依据。李鸿章奏请朝廷派遣叶志超、 聂士成率淮军两千五百人分赴朝鲜,又命丁汝昌派遣北洋济远、扬威两舰分赴仁川、汉城。李依照《天津条约》向日本告知出兵。俄罗斯对朝鲜也有较大影响力,俄驻朝鲜代理公使克露培第一时间向袁世凯询问“华兵来,由韩请,抑自派”,并认为东学党起义源自朝鲜政府咎由自取。日方出兵朝鲜则目的在于维护中日两国于朝鲜的均势,《蹇蹇录》载外相陆奥宗光对东学党起义与中国派兵看法:“如果中国确有向朝鲜派遣军队的事实, 不问其用任何名义, 我国也必须向朝鲜派遣相当的军队,以备不测,并维持中日两国在朝鲜的均势”。

新闻报(1893-07-10)关于东学党报道

公报天津(1904.2.2)关于东学党报道,此时距全琫准被日本当局和朝鲜亲日政府处死已十年。

上图:扬威号四、从“撤兵议程”到“甲午海战”:外国势力经济深透、侵略导致朝鲜国内原生经济状态失衡;高宗与闵氏外戚集团腐败成性、挥霍无度,贵族官员亦效仿;开国以后,巨额赔款、外事管理、新军建设等费用导致财政状况恶化。为了挽回财政,朝鲜大举借用外债饮鸩止渴,一切经济困难都转嫁到主要生产者——农民身上。早在东学党于报恩郡集结教众时,高宗就提议借入清兵进行镇压。1894年5月14日,东学党势如破竹,临近全州,两湖招讨使提议“借入外兵”,而重臣以“外兵入国内,各国使客必有出兵,各守公馆,易致生口矣”,强烈反对外兵借入政策,认为“既发我兵,姑观下回恐好”。东学党攻破全州后,“借入外兵”提议通过,向袁世凯借清兵镇压。中日两方皆关注着朝鲜乱局,当高宗向袁世凯借兵平乱时,李鸿章表示:“韩王未请我派兵援助,日亦未闻派兵,似未便轻动。应侯续言如何再酌”,对日本怀有十足戒心。袁世凯则多次电奏,认为朝鲜本清蕃国,清兵入朝既合法也利于保存天朝上国的威严,而日本派兵不过为了保护大使馆、日本侨民而已。6月4日,北洋海军济远、扬威舰,淮军一千五百名进入朝鲜。日本国内舆论则与袁世凯推测相反,鼓吹“宣扬国威于此时,百年大计在一战”。1893年日本完成扩军计划,其军事实力与壬午兵变时大异。清兵入朝时,日本亦派遣军队,日本外务大臣陆奥宗光宣称:“本大臣查贵国照会中有保护属邦之语,但帝国政府从未承认朝鲜国为中国之属邦”。6月9日,日本军队进入仁川,并逐步逼近汉城。清、日两方军队来到朝鲜,预示着朝鲜局势必将恶化,此时东学党起义由朝鲜国内农民起义,转变为东亚国际局势竞争。然而,东学党在朝鲜招抚政策下撤离全州,并与政府达成协议,中-日出兵合法基础消失。朝鲜开始斡旋于两大国间,请求二者撤离朝鲜。朝鲜政府函授袁世凯“有强敌包藏祸心,入据心腹,东人臣民,危在呼吸,度日如年,人情大骚,不堪设想;幸值该匪已除,冀可解祸,即恳贵总理迅即电察中堂,酌量援救,非敝邦所敢读请也,如荷始终庇护,望即施行,情急势迫,企望维殷”。恳求之情跃然纸上。总理衙门向日本发出照会:“朝鲜王初未向贵国请兵故贵国之兵亦不必入其内地,致惊民庶”。然而,日本持续向朝鲜输送兵力。同时西方各国也对日本展开外交施压,6月15日中-日展开撤兵会谈,日方以上报本国政府为理由拖延撤兵会谈,一面则继续加兵于朝鲜,清兵亦不动,局势进一步紧张。   15日,日政府要求同清政府对朝进行内政改革以杜绝农民起义再度发生。日提出共同改革提议实则企图获得与清平等的对朝干涉地位,然而李鸿章严词拒绝,认为“皆出国际规定之外”,并且提议通过意味着清-日僵持局势的延续。6月28日,日军已经布满仁川、汉城之间,李则寄希望于列强调停。7月14日,小村寿太郎公开拒绝撤兵提议,指责清政府否决改革提议,企图挑起战端。23日零时,日军进入朝王宫,控制朝鲜政权,驱逐朝境内清兵,废除一切与清协议。25日日本联合舰队不宣而战攻击清军,8月1日,甲午战争全面爆发。

小林清亲在1894年8月绘画的丰岛海战浮世绘东学党起义本为朝鲜之内乱,然其国力羸弱,无力镇压而寄希望于宗主国。这一“借兵”之举动摇了东亚国际局势的相对稳定,给予中日两国参与事态之机会,进一步牵涉起两国冲突。一方是巩固“天朝之威”的清政府,一方是虎视眈眈东亚大陆的日本,双方在朝鲜半岛战略相悖,后展开阵势,形成实际上的军事对峙。此后,日本挑起甲午战争,控制了朝鲜半岛,进而深入实现其大陆政策,主张其军国主义态势。中方则在失败后,国内激起民族主义、革新主义浪潮,中日朝三国关系之抟转由此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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