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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孙文浩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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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被继母误会是小流氓，父亲把我一棍子打进医院，足足养了三个月的伤。

这让我生出强烈的念头，想尽快回到外公家去。

这个家太冰冷，只有外公的家，才是我温暖的去处。

七岁以前的所有幸福片段，已经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十分向往。

我三个月没上学，课程拉下来太多，只能暂时办了休学。

在这三个月中，继母与父亲始终对我冷冰冰，只有小英姐会时不时来照顾我。

可她由于张铁梅的警告，再也不敢跟我多说话，这个家里唯一的温暖，也离得我越来越远。

腿伤好了以后，我为离家出走开始做准备。

外公家的地址我依稀记得，我有把握能找到，主要是路费问题该怎么解决？

翻过年来，我向父亲提出，想去镇上找活干。

父亲打量我一眼说：你才15岁，你能做什么？谁会要你？

我回答：试试看吧，总不能老在家吃闲饭吧？

张铁梅一听，有道理，她说：你可以去，但是挣来的钱得交给家里，我们替你保管。

我心里想：哼，说的好听呢，谁不知道你的鬼心思？

但我并没有反抗，顺从的点了下头。

张铁梅有办法，她找了她的一个亲戚，把我安排去了一个工地做小工。

谁都知道，小工可苦了，搬砖头搬水泥和沙灰，爬高爬低，又累又危险。

我才十五岁的孩子，没有三天，手上就起了很多水泡，我愣是忍着，谁也不告诉。

我就是想告诉谁，又有谁来关心我死活呢？

水泡破了起，起了破，几个月后，一双手已经一层老茧，伤痕累累。

我把收入大部分给了张铁梅，留下小部分，害怕她发现，只能卷吧卷吧塞进一根竹竿子里。

有一天回来，我发现放在门背后的竹竿不见了，吓了一大跳，四处找找不到，赶忙问小英。

她很奇怪，问我：一根竹竿有什么了不起？你干嘛要找？

基于对她的信任，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与竹竿里的秘密。

她听了，愣愣问：外公家那么远的路，你能找到吗？

我说：试试看吧，我真的不想在这个家里了，我想回到外公身边去，他一个人也怪可怜的。

小英听了，眼泪滚落下来，她说：我帮你去找竹竿吧，可能被我妈拿走了。

果然如她所料，竹竿被张铁梅挂在了蚊帐上，小英偷偷替我把钱全部掏了出来。

当她给我的时候，我发现多出了三十元。

小英说：弟弟，这是我平时积攒的一点零花钱，不多，你拿去吧，希望你早日与外公团圆。

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02

我又在工地上做了几个月，秋天的时候，我准备离开。

那天，等到半夜里，我收拾了两件破衣服塞在书包里，推开门走了出来。

小英姐偷偷溜出门，她哭着说：弟弟，你找到外公家，可要写封信来啊，别让我挂念。

我回答：嗯，我记住了，你在家也要好好的，等我混出名堂，我会回来看你的。

话说完，我抬腿往南飞奔。

从小陪伴到大的花狗好像知道我要走，它紧紧跟随，任我怎么撵也不肯回家，倒是把我弄的泪水涟涟。

后来还是小英姐把它带了回去。

月色朦胧中，秋露点点，我回头张望，一人一狗依稀在远处……。

心头的离别之情陡起，泪水一串串滴落，我用手狠劲一擦，快步向前跑去。

天亮时我来到镇上，坐上了去市里的车子。

想着马上就能看到外公，我心里又憧憬又忐忑，还有喜悦，五味杂陈。

真是乐极生悲，在市里转车时，我所有的钱被偷，顿时让我五雷轰顶。

没有钱，就意味着我只能靠步行去江苏，迢迢两千里，这样一步一步走，我猴年马月才能到？

我急得嗷嗷哭，想不到我的命居然会这么苦，做什么都不顺心，干啥都失败，这样的苦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哭了一阵子，我打定主意，无论怎么样，爬也要爬去外公身边去，只要能找到外公，就能找到幸福找到家。

靠着这个意念支撑，我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到外公的村子上。

这期间，我一边走一边乞讨，有时候还会搭顺风车，当然，我没经过车主同意，属于扒车。

被逮到了，好一点撵走，碰到脾气不好的，会被揍一顿。

我被狗咬过，被村里人当小偷扭送去派出所过，有一次，几个流浪汉认为我占了他们地盘，还被群殴过。

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我终于破衣烂衫站在了外公家门口。

外公的家，三间瓦房向南，两间偏房向东，围了个大院子。

曾经这个地方，是我欢乐的源泉，有我最美好的记忆。

阔别八年，我站在门口静静打量，一切熟悉又陌生，弄得我不敢轻易上前叩门。

围墙周围杂草丛生，围墙里面一片静寂，我心里突然发慌，外公是不是不在了？

想到这里，我慌忙上去敲门，可敲了半天，也没人来。

我一推，门居然开了，举步走进，院子里空无一人，两边的菜地也一片荒芜，鸡笼残破不堪扔在墙角，几件破衣服仍在砖头堆上。

我越看越心慌，这个院子就好像很久没人住了，外公去哪里了呢？

一心急，我大声喊：外公，外公，我回来了，你在哪里啊？

无论我怎么喊，就是没人应。

我跑上去推里间的门，推不开，急得我在院子里团团转。

不知何时，院门口站立了一个人，他目不转睛盯着我问：你是谁？干嘛闯进我家来？

我一看，乐了，这个白胡子高个子老爷爷正是我的外公。

他手里拎着一把锹，看来这是从地里才回来。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扑进外公怀里说：

外公，是我啊，我是小浩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听我这么一说，外公身子一抖，铁锹啪落在地上，他扒开我的身子，仔细打量我：

你真是小浩？你咋变成这样子了？

听外公这么一问，我委屈万分，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老人拉着我的手回屋里坐下，我一边抽泣一边把所有事说了一遍。

听完我的话，外公禁不住老泪纵横，大骂我爸不是人。

良久，外公说：

小浩啊，既然你来了，就不要再回去了，咱们爷孙做个伴，再也不分开。

我含着眼泪笑了，一个劲点头。

那个家，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03

来到了外公家，我整个人活了过来。

我跟着他后面，种地养猪打零工，爷孙俩自给自足，倒也自得其乐。

外公告诉我说，我大姨留学国外后在那里结婚生子，五年前她回来过一次，给了一笔钱外公，所以我们的日子并不困难。

但外公有一件苦恼事，那就是我上学问题。

我才15岁啊，不读书怎么行？可转学证怎么打？

那么远的路，外公年纪大了，去跑手续也不现实。

正当我们为难时，大姨回国了，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她这次回国，是动员外公跟她一起走的，知道了我的遭遇后，临时决定，带我去国外读书。

这真是天大喜讯。

以前大姨就叫外公去国外生活，他不肯去，不愿意背井离乡。

如今为了我的前程，他也舍不得与我分开，就同意一起走。

大姨在国外的一个医药公司就职，属于中层干部，收入不错。

幸亏大姨父也是国内读书出去的，我们还算能沟通。

我在大姨与大姨父的栽培下，顺利读完大学，并且找到了一份好工作。

外公看到我有了出息，终于露出了笑脸，他说：小浩啊，你妈妈与外婆在天上看到了，也可以安心了。

在我28岁那年，大姨大姨父作出一个重大决策，决定回国发展，外公非常高兴，他日思夜想着落叶归根呢。

原来国内一个药品研究院向大姨与大姨父抛出橄榄枝，经过各方面考量，他们同意了。

我学的也是这个专业，自然而然跟随了大姨后面谋发展。

三十二岁，我也算有了一点小成就。

为了实现儿时的承诺，我打算回一趟父亲家，去看看他看看小英姐。

回到阔别十七年的村子，我心潮澎湃，往日的种种不堪又重新想起。

村子变化很大，到处是高楼林立，往日的泥泞小路早铺上了水泥。

我一路问询，来到了父亲家门口，只见两位老人正在拔墙根的草，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父亲直起腰呆望着我，我喊了一声：爸！

他突然眼里就溢出了泪花，走上前问：你是小浩吗？你都长那么大了，爸都不敢认了。

张铁梅站在边上一个劲擦手，说：快进屋，快进屋。

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关于他们，我只有不愉快的记忆，感觉说什么都不妥当。

坐定后，我打听小英姐的下落。

继母告诉我，小英姐高中毕业后，二十二岁嫁了人，老公身体有病，她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过得很清苦。

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临走，我要了小英姐的地址与电话号码。

看到我要走，父亲表现出恋恋不舍。

我心里想，你早干嘛去了呢？

回到我工作的城市，外公乐呵呵问：小浩，见到你父亲与继母没有？

我回答：看到了。

外公问：他是不是很后悔弄丢了这么优秀的儿子？

我笑了，这老头子，还是没有忘记父亲当年的无情无义啊！

我点点头：后悔了，后悔了。

这句回答，让外公乐呵了很久很久，还说了一句：

兔崽子，他活该，当初我那么求他留下来，他都不肯。

后来我汇了一大笔钱给小英姐，我让她好好替姐夫看病，以后有困难就找我。

我永远也忘不了，在我最艰苦的岁月里，小英姐给我的那抹温暖。

我也永远忘不了，外公与大姨大姨父对我的栽培之恩。

仔细想来，虽然我遭遇了很多不幸，可我也是幸运的，我遇到了很多疼爱我的亲人，从而让我人生得以圆满。

我的心中，对生活，只有感恩，没有怨恨。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