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天上见

粉色女孩陈鱼愚 2024-03-02 00:00:00

昨晚(元旦)梦见外公了。

一大家子人,在一套豪华公寓里面,外公坐在沙发正中央,其他人围坐旁边,很开心地有说有笑。房子高级、上档次,就像图片上见到的某些明星的家。我问嬢嬢,你们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漂亮的房子?

后面的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外公面色红润,非常开心,就像他过生日时那样的表情。还有就是那个豪宅了

当我醒过来,发现这是一个梦,竟感到一丝丝安慰。外公在前一天,也就是2022的最后一天仙逝了。

我梦到的场景,还有他的面貌都不错,其乐融融的气氛。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说明他去了好地方,走时没有痛苦,也放得下,没什么牵挂

第二天就能梦见前一天刚刚故去的人,而且形象鲜活,音容宛在,这在我是没有过的。要么梦不到,要梦到的话,那个人的脸好像蒙了一块罩子,是灰蒙蒙、僵硬的,梦境分明地告诉我们,他/她和我们已不是一个时空的人了。

外公秉持了他一贯不给子孙添麻烦的作风,在这动荡阴霾的一年的最后一天,跟我们告别,去了天堂,没有把遗憾带进新年。我梦中的场景,正是他在天堂的模样。

我从2019年回去,至今三年,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再未能见他一面,世事难料,没曾想,那一次的分别就是永别

我遗憾的是,这三年没给外公打过一个电话。每每看到亲戚们发来的照片,知道他老人家身体还不错,我就没那么紧迫感,总觉得还有机会

以前外婆在的时候,我每隔一段时间都要給两老去电话。外公因为耳背,都是外婆接电话。一阵问好寒暄之后,就是重复她那些千年不变的话题,比如钞票捏牢不要给扒子手刮去之类,她说了一辈子,我也听了一辈子,从来不腻,这是我们之间的情话,怎么会腻呢!

而外公,一般都是在电话结束的时候,过来问一声:你们都好吧,孩子都好吧?我们都很好,勿要挂念。然后就挂了电话

耳朵听不见的人,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听不见,说话都特别大声。也因为如此,外婆走后,这也成了我不给他打电话的借口之一—反正他听不见。

2019年我早早定好机票,就为了回去看他们,并且决定以后每年都要回去。可是离我出发日期之前整整一个月的时候,外婆竟然不等我,由着她的急性子,匆匆忙忙走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是何等悲伤。当我抛开一切顾虑,决定每年回去团聚,亲人却已不在。

外婆走后,外公一个人住在他们的老房子里。老年丧偶的心境,如何面对满屋的寂寞悲凉。

那天我去看他,没带钥匙,敲了很久的门,手都擂红了,我能听见里面电视机的声音,就是不见人来开门。

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外公说好像听到有声音,他就看看怎么回事,因为家人都配有钥匙,他不虞有人来访

我告诉外公等下我就坐火车走了,特意过来跟他告别。我们聊了一会,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说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睡眠不好,老毛病了,总要吃安眠药才能睡一会,这个我居然是第一次听说,暗暗觉得对老人的关心太少了,如果早知道,我也能从国外給他带些好药

小坐了一会,我起身说我走了,还要赶火车。外公有点意外,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走,他似乎想说什么就没再说了。

临走之际,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我想找些东西带回去,留作纪念。脑子里一直有,很怕他们把它丢了。

外婆走后,房子仿佛被洗劫过一样,很多东西都扔掉了。除了那些搬不动的,能拿走的所剩无几。

直到我在柜顶发现了那个心心念念要找的宝贝,我的心简直要跳出来,居然能幸存下来,它好像知道我会回来找它,所以特意在那等我

它是一个陶瓷摆件,是一个下地干活的老农喝水的雕塑。我从小就看着他,外公向我介绍的口气犹在耳边,用他的宁波腔:这是农伯

我欣喜若狂,跟外公说我就是来找它的,外公很高兴我还记得这儿时的玩意。我感慨的是,人和物,也有冥冥之中的缘分

要跟这个孤独的老人告别,我特别难过,看着他瘦弱的身子,我很想拥抱一下,可是我又强装轻松,终于没有流露我的不舍,心里想着还是有机会再见的吧

没有给他带什么礼物,只把顺路在糕点店买的一小客蛋糕嘱他当下午茶点吃了

这种时候,給他们送任何东西都显得苍白,没什么实际意义了。前一天我和嬢嬢去看他,他拿出两挞用报纸包裹结实的钞票,他和外婆都商量好了,所有的存款取出来,分给我们这些晚辈。那都是他们牙缝里省出来的,我们拿着于心不安,不拿,两老的固执脾气也不答应。

把所有的存款分完,他就住进了孃孃家。用他每月的退休工资,除了自己吃喝,还能接济小女一家

从家人们发来的照片看,他似乎过得不错,吃喝有人照顾,还换着花样做。但我知道,这些不是最重要的,人老了,胃口牙口都不是那么好,吃不是第一需求,精神愉快、亲情满足更甚于物质上的给予

外公爱看书看报,长年订有报纸,还去图书馆借期刊来看。家里的小书柜上都是他从前读过,现在可用于收藏的版本了比如《红楼梦》竖排版,《聊斋志异》《梦溪笔谈》等。

以前外婆在的时候就抱怨说,外公啥事不管,就知道看书,起早贪黑地看,眼睛都看瞎了。有趣的是,外公只是耳背,眼睛没事,倒是不看书的外婆眼花得厉害,所以他们俩互为眼耳,互补优势。

外公最爱看各种球赛、比赛。前几年他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看一届奥运会,这个心愿是实现了。他看球赛的投入程度,年轻人都比不上,像小孩一样在电视前手舞足蹈。乒乓球足球篮球,各种门道说得头头是道。听我妈说外公年轻时踢过足球,难怪懂行啊

老人活到98岁,头脑清楚,思维敏捷,跟儿孙们玩麻将,他常常是大赢家。可能跟他爱看书,心思活络,大脑年轻有关系。

我最佩服他写的一手好字。以前都是书信联系,我家的抽屉里总是有外公的来信,满纸行草,潇洒飘逸的线条,精彩动人的笔触,暗叹直追二王。字如其人,想必他的内心深处是活泼不羁的,只是碍于一家之长的身份,还有外婆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他只能收敛锋芒,侧让其中了

小时候看不懂那些字,却对那纵横挥霍的气势艳羡不已,私下里我也有样学样地不好好写字,一下笔就飞龙走蛇。我家大概有祖传的功夫,没练过,个个写字都不错。

我没见过外公年轻时的照片,但是从他虽年迈仍气质高贵,有读书人的儒雅之风,可以猜测他年轻时的俊秀倜傥,这一点,跟我外婆的家庭主妇模样还是有区别的

外公和外婆是宁波同乡,我听外婆说过,外公是家里独子,家境较好,她自己是苦出身,三岁没了娘,至于外公的家里怎么看上她,他们又是怎样结合到一起,不得而知

两个有一定差距,又不是自由恋爱的婚姻,在一起难免磕磕碰碰。外公读过书,在亨得利做过学徒,还做过会计,在旧社会属于不须劳力的白领一族,样貌也是帅哥一枚,自然有点公子哥们的风流习性。我妈说他们小时候,外公是不顾家的,也不拿家用回来,都是外婆出去干活,甚至抗麻包袋这样的苦力,拉扯四个孩子,还要看外公脸色,很是悲苦可怜。

一去经年,我们这些孙辈也出来了,他们的地位好像来了个大反转。外婆掌握着家里的话语权,外公凡事都让着她,发了脾气他哄她。外公内疚年轻时的荒唐,对子女说,过去很对不起外婆。

他们是年轻时把该吵的架都吵完了,到老来,难舍难分,处成了一对老顽童。一个住院了,另一个要偷偷瞒着家人去探望,一天不见就不放心。真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两老慈眉善目,须髯白发,笑意盈盈,活脱脱一对寿星公寿星婆的模样

90多岁独立料理生活。金钱上,从不向子女伸手,反而处处給儿孙们派送爱心。

他们自己却是一贯的俭省。缺衣少食的年代,缝缝补补是家常便饭。但是后来,放着满柜子的衣服不穿,偏要把那些破衣服补来补去地穿。新鲜水果不吃,偏要放坏了才吃,这是什么自虐行为?

我只能理解为一辈子节俭的习惯,到最后变成一种乐趣了

他们确乎如此,不单破东西敝帚自珍,摆弄旧物也是一件打发时间的乐事

家有一老,胜过一宝。如今我家的俩宝都已驾鹤西去,在天堂相会了。

没有他们,我们就要独自面对归途,他们变成天上的星星,照亮我们前行的路。

我们依然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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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女孩陈鱼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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