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凯旋而归时,萧小妹正因为我没送她琉璃簪子,将一条菜花蛇丢到我身上。
不设防之下,我摔进池塘里,失去意识。
醒过来,对上了萧钰不耐烦的双眼。
「不过是一条蛇而已,莫要计较,失了身份。」
时隔一年才见面的喜悦,荡然无存。
我心下恼火,突然起了戏弄的心思,装模作样道:
「你是谁?计较什么?」
萧钰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后激动地掏出和离书,骗我道:
「你失忆了不打紧,但我们之前有过约定,成婚一年就和离,如今该你签字画押。」
我垂下眼,痛快地写下了「叶晚洛」三个字。
萧钰不知道,萧家大祸临头了。
萧二弟为了醉仙楼的花魁,打断了太后小儿子的腿。
萧小妹在赏花宴上,将贵妃的侄女推下了水。
萧母更是养了个戏子在身边,早已珠胎暗结,躲去了山寺……
1.
还未睁眼,萧云姝那尖酸刻薄的声音,便如细针般刺入耳中。
「哼,谁叫她不给我那支琉璃簪子,非说是太后的赏赐。」
她语气中带着对我的轻蔑。
「太后赏赐了她那么多东西,哪里都能记得,送给我又能如何?」
「她嫁到了咱们萧家,她的东西就都是萧家的!」
一道熟悉而浑厚的男声随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与斥责:
「够了!你平日里骄蛮也就罢了,可叶晚洛乃是皇家郡主,她若是真出了事,谁能担待得起!」
是萧钰,他终于回来了!
萧钰是我的夫君,我们成婚当晚,他便接到圣旨,匆匆赶往了塞北,一去就是整整一年。
我留在萧府,替他侍奉婆母,照顾弟弟妹妹,搭理萧家产业。
月前,萧钰终于将北狄赶出了边城,大获全胜,班师回朝了。
我日日盼着,心心念着,终于等到了今日。
我高高兴兴安排着接风宴,可萧云姝却跑来索要我的琉璃簪子。
我进了萧府一年,对待这个小姑子犹如亲妹。
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全都紧着她。
可那簪子乃是太后在及笄礼上送我的,意义非凡,平日里我自己都舍不得戴,好好地收在珠匣中。
萧云姝闯入我的屋内,见到珠匣中的琉璃簪子,就喜欢上了,说什么都要带走。
她扬着下巴,神情倨傲,丝毫不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
「大哥打了胜仗,我以后也有资格去参加宫宴了。如今那些首饰都配不上我的身份,你赶紧给我置办些新的,莫要丢了我萧家的脸面。」
「这支琉璃簪子送我!你若是不给,等大哥回来我就告诉他,你欺辱我!」
萧云姝前些日子犯了大错,我为了保下她,差点得罪了贵妃娘娘。
可她不但没有半分反省,还想着要出席宫宴,简直是痴心妄想!
念及她是萧钰的亲妹妹,我耐着性子解释。
可无论我怎么劝说,萧云姝就是不依不饶。
最后,她见我不肯松口,竟在我巡查大厨房之际,将一只蛇丢在了我的罗裙上。
我从小长在晋王府,出行都有十几个丫鬟婆子跟随,哪里见过蛇。
大惊之下,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跌进旁边的池塘里。
2.
萧云姝依旧愤愤不平。
「我怎么知道她那么胆小,一条菜花蛇罢了,又没有毒……」
我幽幽睁开了眼,正对上萧钰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他的目光深邃如潭,却带着几分疏离与冷淡。
见我醒来,他明显松了口气,眉头微微舒展,语气却依旧淡漠:
「你醒了。」
「我——」
我张了张嘴,正欲说说这一年来的委屈与心酸,却被他冷冷打断:
「我已经训诫过姝儿了,你别再计较。不过是一条蛇而已,堂堂郡主这么大惊小怪,实在有失身份。」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肩膀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年来,我为了他们一家子惹出来的事情焦头烂额,如今他小妹竟敢拿蛇吓晕自己的嫂子,可他这个做兄长的,却轻描淡写叫我不要计较,不要失了身份!
想起整年来,萧钰连一封家书都没给我写过,我就悲从心来,为自己感到不值。
萧钰并未察觉我的情绪,他絮絮叨叨,将整件事情的错,全都归结到我身上。
「长嫂如母。母亲去了山寺礼佛,弟弟妹妹都该由你来照顾。姝儿如今闯了祸,那也是你没有尽到作为嫂子的责任。」
看着萧钰不耐烦的神情,再想起萧府中那些层出不穷的糟心事,我心里一股无名火升腾。
我冷下了脸,脱口问道:
「你是谁?计较什么?」
萧家兄妹和一干守着我的丫鬟们全都愣住了,屋内鸦雀无声。
我装作不认人的样子,指着萧钰和萧云姝怒道:
「晋王府规矩森严,怎得放进来两个不相干的人?」
顿时,丫鬟们乱作一团。
待到御医皱着眉头说我因为落水憋气,可能失忆。
萧钰竟然激动起来。
他拿出了一纸和离书递给我,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你我早就约定好了,成婚一年便和离。如今一年之期已到,你该签字画押了。」
我竟不知,自己与他有过这种约定!
我的视线扫过和离书,字迹铿锵有力,足见他心意已决。
心中一片酸楚。
可到底是自己爱慕过的少将军,当年梅林中惊鸿一瞥,让我心动至今。
即便到此刻,我仍有些不忍心,萧家兄妹犯下的可是大错,萧母更是有悖纲常……
若我在萧家,那些人还能看在晋王府的面子上,放过他们。
「萧钰,我其实——」
还没等我的话出口,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子便闯了进来。
「萧钰,你说要带我去逛逛上京城,我等了你许久!」
3.
女子熟稔地挽上了萧钰的胳膊,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动作热烈且大胆,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
这样的举止,上京城中的女子是绝不敢做的。
那女子看向我的眼神没有恶意,只有好奇地打量,却让我如坠冰窟。
「皎月自小在边城长大,善良天真,无拘无束,不会京中繁琐的礼数。」
萧钰的身子僵了下,神情也变得极其不自然,却没有将女子推开,反而替她解释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与纵容。
原来,萧钰是知道如何维护心上人的。
他不关心我被蛇吓晕,只是因为不在乎我罢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通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挥手让丫鬟拿过笔墨,毫不犹豫地在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和离书一式两份,我命人收好,带去宗正寺备案。
自己则起身准备更衣,进宫面圣。
皇家郡主和离,没有不上达的道理。
萧钰见状,立刻将胳膊从皎月的怀中抽了出来,眼神复杂地拦住了我:
「不是那么着急,慢慢来也未尝不可……」
我抬起头,直视萧钰的眼睛。
那个策马而来,用银枪为我挑下梅花的少年,终究是淹死在了回忆里。
我端庄从容地冲他笑了笑,语气没有波澜,仿佛真的是失忆了。
「既然已经忘记了萧将军,那定然是缘分不够。」
我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皎月,意味深长地说道:
「早些离开,也好给新人腾地方。」
萧钰的眉头皱了起来,「哪有什么新人,皎月在边城救过我的命,我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
可拦住我的那只手,却慢慢放下。
当作妹妹?
看向已经嘟起嘴巴的萧云姝,不知道她多了个姐妹会不会高兴。
上马车前,萧云姝竟然追了出来。
她指着我,高声嚷嚷:
「你要走,也先把琉璃簪子给我留下!」
当初爱屋及乌,可真是把她捧得太高,让她忘记了自己有几斤几两。
我转头吩咐随行的丫鬟:
「去晋王府取来我的嫁妆单子,既然和离了,该带走的一样不能少。」
马车驶离了萧家。
萧钰怕是还不知道,我这一走,他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
4.
一个月前,在昌宁侯夫人邀请的赏花宴上,萧小妹萧云姝和贵妃的侄女楚元娘撞了衫。
两人都穿着桃红色的比甲,配着绣蝴蝶的罗裙。
萧云姝的父亲武将出身,萧家三个孩子也都肩宽体阔。
这身材若是男子,自然没有问题,甚至还能让人夸赞一句「威猛」。
可萧云姝身为女子,这般身材穿上娇艳的桃红色,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去昌宁侯府前,我特意提醒过她。
偏偏萧云姝极爱桃粉色,口中还振振有词:
「桃粉色最衬我,我偏要穿!」
她瞅我一眼,撇了撇嘴:
「难不成要跟你穿得一样老气横秋?」
结果,萧云姝与楚元娘站在一起,那真是衬得楚元娘愈发娇俏可人。
一旁不认得萧云姝的夫人,低声惊呼:
「这是谁家的小姐,这般虎背熊腰,倒像是绿林里的好汉。」
哄笑声中,萧云姝面红耳赤,看着楚元娘的眼神都在喷火。
我正被昌宁侯夫人拉着叙话,一时没顾得上她,就那么一会的功夫,外头便闹了起来。
待我赶过去,事情已经无法挽回。
萧云姝与楚元娘因为衣服生了嫌隙,更是在池塘边狭路相逢。
被惯坏了的萧云姝胆大包天,竟然将楚元娘推进了水中。
幸而,昌宁侯府有几个会水性的婆子,把楚元娘捞了上来,才未酿成大祸。
楚家是贵妃的娘家,这些年因为贵妃得宠,颇有些势力。
楚家自然不肯善罢甘休,贵妃更是直言要萧家给个说法。
彼时,婆母已经去了山寺,萧云姝又是跟着我去的赏花宴,我不能不管。
我连夜进宫,求了皇伯伯出面说和,又亲自带了贵重的礼物,前去楚家赔礼。
这才勉强把事情平息下去。
可贵妃却怀恨在心,时不时找我的不痛快。
接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萧二弟萧景在醉仙楼,为了一个刚挂牌的花魁,与人大打出手。
他仗着人多势众,竟将对方的一条腿打折,还嚣张道:
「你怕是不知小爷我是谁,竟然敢打小春桃的主意,今日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萧景的狗腿子更是猖狂。
「我们萧二公子仁厚,若不是看在你断了腿的份上,就该让你从胯下爬过去!」
那断腿又被羞辱之人,正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寿王。
寿王久在封地,此次是专程赶回上京,为太后庆贺千秋节的。
却不料,一趟醉仙楼之行,竟让他断了一条腿。
我父亲晋王虽然不是太后所出,却自幼养在太后膝下,太后待我亦如亲孙女般宽厚。
我得知后,亲自请来了隐居的神医,为寿王接上了腿,又从自己的嫁妆中取出百年血参,为他养伤。
太后虽念在我诚恳的份上,未对萧景下手,可心里终究生了芥蒂,不愿再与我亲近。
我与皇室因为萧家产生间隙,现在,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5.
皇伯伯正陪着贵妃在御花园赏花。
春寒料峭,可宫中的牡丹却开得娇艳欲滴。
贵妃手腕上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我给她的「赔礼」。
她轻轻转动了一下镯子,冲我讥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咱们郡主那么护着萧家丫头,怎得还能落了个和离的下场?」
我捏了捏拳头,低下头,任由贵妃嘲笑。
皇伯伯喝了口茶,并未怪罪我。
「萧钰此次立了大功……」
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萧钰这次赶走北狄,风头正盛,皇伯伯不会在这个时候替我主持公道。
而我,也并非为了公道而来。
与贵妃擦肩而过时,我轻声道:
「萧家我不管了,娘娘以后也不必再为难我。」
贵妃的眼神闪了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未再言语。
路过御花园,我径直去了太后寝宫。
在宫门口跪了半个时辰,青黛姑姑才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