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深圳的雨下得很大，我正在公司加班，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家邻居王婶子打来的。

“雪梅啊，你妈妈这两天还好吗？”王婶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

“挺好的啊，怎么了王婶？”我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随口回答。

“那个…你知道你家老宅卖了吗？”

我手里的文件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什么？”

“今天早上来了一帮人，说要拆迁。我问了才知道，说是你姐夫张志强前几天就把房子卖给开发商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赶紧打电话给妈妈。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又打给姐姐，也是一样。

我立刻订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老家。一路上，我的心悬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姐姐结婚那年，我才上大学。姐夫张志强开着宝马来提亲，说在杭州做房地产生意，家里有别墅。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觉得姐姐总算是找到了好归宿。

其实这些年，姐姐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带着她那个细高挑的老公回来，都是衣着光鲜。妈妈总是笑着说：“雪琴有福气，嫁了个会赚钱的。”

可我总觉得姐夫那人太油滑，说话滴水不漏的。每次来都说要给妈妈买这买那，可实际上从没见他真掏过钱。倒是我，每个月都按时给妈妈打生活费。

到了老家天还没亮。出租车开到巷子口，我就看到妈妈蹲在路边，身上只穿了件薄外套。

“妈！”我跑过去，“怎么坐在这儿？这么冷！”

妈妈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厉害：“雪梅啊…”说着就掉下泪来。

原来姐夫两个月前来看望妈妈，说要帮忙翻修老房子。“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不安全，我帮你重新装修一下，再装个监控。”他还拿出一沓文件，说是装修公司的合同。

妈妈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看到那么多复杂的文件就头晕。姐夫就说：“阿姨，你就在这儿签个字，其他的我都帮你办妥了。”

结果那根本不是什么装修合同，是房产过户文件。等妈妈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姐夫已经把房子转手卖给了开发商，净赚了三百万。

“他说投资理财，说给我养老……”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信了他的话，你姐姐电话也打不通……”

我扶着妈妈去附近找了个出租屋。屋子只有十来平米，妈妈的东西都堆在角落里。看着妈妈佝偻的背影，我心里一阵阵发疼。

老宅是爸爸留下的唯一念想。那是一栋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三层小楼，红砖青瓦，墙上爬满了爬山虎。我和姐姐就是在那个院子里长大的。

爸爸走得早，全靠妈妈在菜市场摆摊供我们姐妹俩上学。姐姐嫁人后，妈妈就在楼下开了个小菜店，日子过得清贫但踏实。

我正想着该怎么办，姐姐突然出现在出租屋门口。

她不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妆也花了，看起来像是哭过。

“妈……”她一进门就跪在地上。

原来姐夫这些年根本就不是什么成功人士。那些豪车别墅都是租来撑门面的。他欠了一屁股赌债，就打起了老宅的主意。

“他说就借用一下房产证去做抵押，谁知道……”姐姐哭得喘不上气，“现在他带着钱不知道跑哪去了，那些追债的人天天堵在我家楼下……”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些年是不是都在骗我们？”

姐姐抹着眼泪说：“我也是被骗的啊！他说生意周转不开，我就把积蓄都给他了。现在房子也没了，我该怎么办……” 妈妈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我知道她在想那个老宅，那里有她和爸爸的一辈子回忆。

“妈，你别担心，我在深圳工作还不错，房子的事我来想办法。”我握着妈妈的手说。

姐姐突然说：“其实…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没说……”

她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沓医院的检查单。原来姐夫去年查出了胰腺癌晚期，那些赌债其实是借来给他治病的。

“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就自己扛着……”姐姐说着又哭起来，“可是钱越借越多，他说只要把老宅卖了，就能把债还清，剩下的钱还能继续治病……”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恨姐夫吗？可他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恨姐姐吗？可她也是被逼到了绝路。

妈妈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你姐夫…他是不是已经……”

姐姐点点头：“上个月走的。我怕你们担心，就没说……”

屋子里一片寂静。我看着姐姐憔悴的脸，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半年她电话里的声音总是那么疲惫。原来她一个人承受着这么多。

“你们还记得小时候在老宅后院那棵梨树吗？”妈妈突然说，“你爸种的，说是要给你们留个念想。每年开花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

说着说着，妈妈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知道她不是在心疼房子，而是在心疼我们。

王婶子送来了一些衣物和日用品。她叹着气说：“你说这人啊，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就算是为了治病，也不能这样坑害亲人啊……”

我扶着妈妈收拾东西，忽然在箱子底下发现了一沓照片。是姐夫生病住院时拍的，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瘦得脱了相。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存钱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给妈妈买新房”。

“他说等他好了，一定要把钱还给妈妈……”姐姐看着照片，声音哽咽，“可是他等不到了……”

我叹了口气，把照片收好。恨一个死去的人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我带妈妈去看了几套房子。最后在离菜市场不远的地方租了个两室一厅，比出租屋宽敞多了。

“妈，你先在这儿住着，等我的房子装修好了就接你去深圳。”我一边收拾一边说。

妈妈摇摇头：“我在这儿挺好的，你姐姐现在也不容易，让她住我这儿吧。”

听到这话，姐姐又哭了。她跪在地上说：“妈，对不起，都是我没用，连个家都给你守不住……”

妈妈把她扶起来：“傻孩子，房子没了可以再买，人还在就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姐姐在附近找了份工作，每天下班就来陪妈妈。我也经常从深圳飞回来看她们。

三个月后，我和男友订婚。妈妈难得露出了笑容，给我们包了一顿饺子。

“你这个妹妹啊，从小就懂事。”妈妈对我男友说，“你要好好待她。”

姐姐在一旁帮着摘菜，轻声说：“妈，对不起，我没有妹妹懂事……”

妈妈摸着她的头：“傻孩子，你受苦了。”

窗外的梨花开了，白白的一片，像是飘着雪。我知道，这个家虽然失去了那座承载回忆的老宅，但我们的心却贴得更近了。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姐夫当初开口求助，如果姐姐不是一个人硬扛，如果我们能早点发现真相，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但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失去的东西回不来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