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一个多月前在翻哪本书，书里讲到人生境界之小我、大我与无我。忽然想到，应渊好像刚好与普遍规律不一致。

一般人大都在尘世颠簸中慢慢从“小我”悟出“大我”，应渊却不同。

他的血脉身份决定了，从他一出生开始就只有“大我”，没有小我。幸而“帝尊”允他凡间历难，又使坏锁住了他的记忆。

才有了一切宛如新生的唐周天师的“小我”，留下了一世只求热烈、不求皈依的青春。

再次回天的应渊，将万年以来的记忆融会贯通，就像打通奇经八脉一样。最终他选择为护苍生而神殒，进入无我之境。

01出离的悲心，梦蝶梦秋水

应渊身为天界上神已有万年之久，他自身便是天规之楷模。在下凡之前他所有的选择，都是以天界及三界苍生为重，其他皆轻。

帝尊始终耳提面命，唯有神仙无情，方可保三界平安。切不可行差踏错，令三界再次陷入劫难之中。

应渊亦真心认定，唯有帝君恪守天规，以毕生精力守护三界四海，方可换取万世安宁与太平。

因此，仙魔大战后，他得知自己身染火毒，既知火毒不可疗愈，更有可能发疯、失控、伤人。他便给帝尊留下绝笔信，悄悄藏身天界禁地地涯，打算与神树一起了此残生。

若不是颜淡鬼使神差来到地涯，也许，天界战神应渊真的会就此殒身地涯。

他眼睛看不见了，又一心求死，颜淡只得像哄孩子一样，每天一个新花样，以期他再对活着生出热望。

她让他给茅草屋起名字，燃烧真身花瓣给他净心，陪他荡秋千体会风的惬意，给他过生日为他祝福，又以如愿酒、晓梦蝶，真身入梦，陪他在梦里度过美好的一生……

颜淡倾尽了一颗心挽留他，应渊也在梦里暴露了他始终掩藏的另一面。

可惜，梦醒以后，他知道若他真能活下去，天条首戒依旧是情戒，不能让颜淡因此而死。若他很快身殒，颜淡也会在生离死别中痛彻心扉。

为不让颜淡受伤，他将沉香炉作为道别礼物送给她，狠心撵走了她。

他说，之前是我心软，对不起，让你产生了不该有的误会。

颜淡不甘心，问他，倘若有一日，你的眼睛可以看到了，你是否可以认出我？

他说，我会。但不会有那日了。

只不过，他回头的一滴泪，划过鼻尖滴落唇角，那才是他晶莹剔透的真心。

颜淡剜心，施法炼成丹药喂他服下，却在随后被以偷盗法器之罪罚上天刑台，领受了九道雷刑。

应渊虽不知颜淡替姐姐芷昔领受了刑罚，却看得出芷昔是冒领了剜心救他的功劳。

当他在衍虚天宫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在人群之中寻找仙侍颜淡的影子。

他问陆景，颜淡何在？

可没人知道颜淡去了哪里。

待他们又见面的时候，他只能劝她好好修行，通过帝尊新增的仙阶考试，好好地在天界待下去。

他到颜淡房间去找她。

这是他复明以后第一次见她。但他心里想对她说的话却一句都不能说。

颜淡变了很多，不再叽叽喳喳，不再没心没肺，反而面色苍白、双眼通红、沉默寡言。

他的“大我”始终凌驾在一切之上，忍住心头隐痛，劝说她，如今战事平息，三界太平，我们应该带着逝去之人的期冀，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牺牲的人。

他还说，本君当初给你取名的时候，曾说过，欢颜如炼，悲苦如戟。生与死，苦与痛，都是历练和修行。

他是在告诉她，要忍耐，要活着，无论多苦多痛，都不要选择放弃。

他以为她听进去了，然而她没有。

应渊虽不能明说知道地涯相伴之人是谁，却希望颜淡承认是她剜心相救，说出芷昔因何冒名顶替的苦衷。

他也一再用不同的话语去试探、询问，颜淡始终泪眼盈盈，言不由衷，不肯说出实情。

她的模样，让应渊忍不住伸出手。他真想轻轻摸一摸她的头，给她一点安抚。可他的确已不再是从前心中无情的应渊君，他只能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他也不由红了眼眶，隐忍地问，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可惜不凑巧，他没有机会得到答案。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简直是层出不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芷昔为了保命，被迫与萤灯联手陷害颜淡。

一向规行矩步的应渊，为维护九重天的天条，只能默默向火德元帅借来免责天书，打算到天刑台时免去颜淡莫须有的罪行。

可未至天刑台，经过了无桥时，内心陷入绝境之中的颜淡，非要向应渊要个答案。颜淡不想这么虚伪地活着。她有一颗心，是会跳动的。她有一张嘴，要说出心中所想。

应渊想要保住颜淡性命的做法无可厚非，只可惜他不懂颜淡对情的执着与绝对。

颜淡绝望跳桥，应渊抛下帝君之责，一起跳下桥护送她到夜忘川。

离开夜忘川，他回天向帝尊自请情罚，随后又迁居地涯。

于他，始终是帝君之责优先。

下界平乱、繁重政务之余，他在地涯缅怀离去的颜淡，而且不再弈棋——那本是他在天界不多的小小乐趣。

岂料九百年后，颜淡依旧未能渡过夜忘川，未能忘记那段情、那个人。

应渊又一次违反天规，自罚后再下忘川。

在夜忘川将化为妖身的颜淡送下凡界，应渊遇人伏击，且发现泄露了仙魔大战线索的冥王被人灭口。

回天后，他向帝尊请求以下界历难为由查探仙魔大战的真相。帝尊答应他保留他的记忆与仙力，便于他在凡间行事。

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些帝尊都没让他带走。

数万年的最后这一千年，应渊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孤寂。

他的“大我”，始终理智在线，始终在履行帝君之责。只是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写满了亏欠与辜负。

02入世的悲心，往流离颠沛

下界之后的捉妖师唐周，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

因为失去了天界记忆，他便是一介凡人，只拥有这一世的记忆。既不知道天界过往，更不记得从前欠下的债。只不过命中注定，他与化身莲花精的颜淡依旧会冤家路窄。

他的记忆被帝尊锁住，而颜淡的记忆在夜忘川时被应渊抹去。没有记忆的两个人，再次有了纠葛与相伴。

一开始，捉妖师唐周是傲娇的，对谎话连篇的莲花精很是看不上眼。但是渐渐的他发现，颜淡虽然是只妖，却会做出许多比凡人更侠义的事情来。

对比杀死贵妃，将其鬼魂困在坟墓中的君主；对比为爱疯狂，残忍杀人的沈府“父女”二人；再对比贪恋王位与红尘，不惜诬陷害死爱侣的裴洛……

不仅这只莲花精，来寻她的余墨也是妖，可他们却是日行一善的妖。

妖也有好坏、分善恶，这与唐周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的凌霄派门规不同。凌霄派一向荡尽妖邪，绝无宽纵。可他和余墨、颜淡成了很好的朋友。

门规森严，但唐周历经百转千回的思索，琢磨出了新的、更合理的规矩。

既然人有善恶，为何妖就要除恶务尽？

认知上的升级，令唐周重新审视自己以及凌霄派。

在游历中，他发现自己渐渐为颜淡这只莲花精动了心。

捉妖师爱上了妖，这本来可以是个笑话，但在唐周却成了一次血的抗争。

最终他勘破了凌霄派的腐朽门规，推翻了表里不一的掌门，也脱离了凌霄派对他的期许，不再是掌门继承人。

促使他以青春热血进行革命的，是他的一路游历，以及从莲花精颜淡身上获得的启示。即便这情路，走得一点也不顺畅，或者说毫无结果。

从夜忘川帮柳维扬复活陶紫炁后，唐周征询过余墨的意见，决定向颜淡表白。

虽然他说，我决定不做凌霄派的掌门了。过往数十年，我都在为师门的道义而活，可现在，我只想为我自己活一次。

虽然他说，梦境为虚，眼见为实，我要珍惜眼前的你。

可是，颜淡想起应渊曾经说过的话，断然拒绝了他。

因为当年应渊在了无桥上说，此身、此心已许苍生，再容不下旁人。以前不会，日后亦是永诀。

他施法将灿若星辰的唤忆珠，碎做满天星辰。他起誓，碎珠为证，过往种种，就让他过去吧。

他放弃尘世的功名利禄、权势前途，他将过往一切化作漫天繁星，送给心爱之人。

只可惜，颜淡踏碎星河而去，留下唐周独自伤心。

可他明明在很多时候感觉到颜淡是喜欢他的。因此，他听了柳维扬出的馊主意，锲而不舍地再次表白。

从前初次见面的服饰，让颜淡教他下棋，教颜淡步离锁的禁制，沉花簪的缘分……

颜淡断然毁掉了沉花簪，表明有缘无分。

可怜的小唐周问了颜淡曾经问过应渊的那个问题，难道你从未对我有过一丝心动吗？

有没有心动，沉花簪都知道。

颜淡像应渊当年一样撒了谎，没有。

“寸步不离”这句咒语，给多少人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唐周很痛，可所有人都看得出颜淡不是不爱，只是不能。就像当年应渊在天界一样。

有人说，唐周的表白真是步步踩雷。不，他不是踩雷。这是唐周这一世的人生观。也是天界的应渊若是没有被万年规训，定会做出的选择。

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有着同样热血而敏锐的情思，有着善良而柔软的心肠。

唐周最终也没有明白颜淡一心为他，却为何不肯接受他的表白。

他选择了为完成颜淡的心愿，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若没有颜淡狠心拒绝，唐周能否变回应渊？

若唐周没有为了颜淡和铘阑山境任性燃烧自己的仙力与生命，应渊君能否如约归来？

人啊，认识你自己。

唐周的“小我”助力了“大我”的归来，同时，归来的应渊已不只是“大我”而已。

03辨人神鬼魅，无我亦无畏

应渊归位回天，便同时拥有了唐周与过往万年的记忆。

他既是帝君，也是唐周。

他向帝尊请求，完成帝君应负之责后，便削籍下凡，只做唐周。

万年青离应渊帝君，曾无喜无忧，无哀无惧。可如今他有了一颗凡人心，想为自己活一次。

只是，一切并没有那么简单。

仙魔大战的真相虽然已有端倪，却并未彻底查清。而且他开始怀疑帝尊便是那个在凡界与唐周交手之人。

若帝尊是当年之祸的幕后主使，那么，这背后一定有着巨大的阴谋。

因为他是唐周，他会在回天之后，又下凡到铘阑山去见颜淡，以神力恢复铘阑山境，再留下沉香炉向她郑重表白。

因为他是应渊，他会前往北海调查录鸣留下的鲛珠镜里的线索，又将颜淡带回天庭一同查探背后究竟。

因为他是唐周，会在深夜故意误导颜淡，令她无法离开衍虚天宫，只好留宿，与他同塌而眠。

因为他是应渊，他会在凌霄殿上揭露帝尊的真面目，又会在颜淡被抓之后，即刻束手就擒，并甘愿领受怨刃之刑。

当这些表象引人瞩目的时候，最深远的伏笔却是，应渊其实早已做好了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准备。

当他们在神棺林查到北溟仙君的尸身之时，应渊答应北溟仙君的灵识，会奋不顾身，护颜淡与余墨周全，并且声言，应渊此生，只为扶天地正道，哪怕身份揭破，削了仙籍，也要还无辜牵连之人一个正义清白。为了使命，无惧无悔。

后来，他们再上天庭，与帝尊的一缕元神相谈。至此，应渊才知自己乃修罗族尊主玄夜与上神染青之子。

他向帝尊元神许诺，不忘母亲遗愿，守护三界万灵。

他亦暗暗下定决心，绝不任由自己被修罗血脉控制，成为毁天灭地的魔头。

此时的他，其实已在朝着无我的境界而去。

至魔相中的大战，四大帝君与桓钦的一番争斗，只能算是揭开序幕，接下来应渊与被桓钦召唤来的玄夜对决才是关键。

桓钦发现了魔相随心而动，化虚为实的道理，而应渊比他更洞悉其中的奥秘。

桓钦与父亲的恶行，更让他明白，将个人的追求建立在他人的生死、痛苦之上，绝非正道。心中正道，可悟不可修。唯有放下生死之念，方可涅槃。

经历过唐周这一世，应渊更能领会，天道求的本就是众生平等。

应渊苦劝父亲放手，有始无终地活着从不是生命的意义。有期限，有终了，才生眷恋，才生珍惜。

其实，这不是他在劝父亲，而是他本身达成了自洽与圆融。

父母是相爱的，他是因情而生，父亲因为知道有了他，才没有再转动转息轮，父母虽已不在，但他们都是爱他的。

这让最后出了魔相的应渊选择神殒救世，成为顺理成章。因为他爱的人，在三界之内。三界在，所爱之人才在。

当然，并不是说应渊神殒救世是必然的结果，而是，已达无我之境的应渊，自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早在进入魔相之前，他便早已做好了与桓钦同归于尽的打算。因此，一进入魔相，颜淡、余墨与他便不在同一个空间。后来，余墨、颜淡寻来，他与桓钦对决时，也让余墨带走颜淡。

然而重铸结界，的确是永绝后患的方法。

不过有一点是不变的，应渊自始至终都希望颜淡能够好好地活着。

只是，若仞魂剑灵仍在，他也必不会让应渊如此离去吧。

只是，应渊却忘了，颜淡早已许他生死不离之诺。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她再也不想孤零零地活在没有他的世间。

月落如霜，岁暮枯黄。

吞海饮浪，执迷遗忘。

痴心错付？因缘际会？终难相守？

有的人活了上万年，却像在过同一天。

有的人只活了二十年，却像是活了几辈子。

有的人已经活成了世间万物，成为这繁华世间鲜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