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发现丈夫结婚五年来一直私藏着初恋的照片后,孟寻竹做了三个决定。
一,流产。
二,离婚。
三,接受医院的安排去北京,到医药生物研究所进行为期五年的秘密工作。
……
1988年,青山第一医院。
“孟医生,你要做流产手术?这个孩子可是你和顾营长做了八次试管才成功怀上的啊!”
面对同事的诘问,孟寻竹久久沉默。
在这个试管技术还在实验的年代,身为妇产科医生的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孩子有多么得来之不易。
可孩子应该是爱的结晶,但顾弈尘已经不爱她了。
她点点头,态度坚定:“嗯,我已经决定好了,帮我预约流产手术吧。”
同事看出她情绪不对,但也不好多问人家的家事,只好照做。
“那孟医生……你下午记得去诊室检查。”
孟寻竹应了声好,就拿着单子起身离开。
刚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穿好白大褂坐回位置上,门就被敲响。
她说了句:“请进。”
不料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一个女人走进了诊室。
男人眉眼深邃,一身深绿军装衬得身姿挺拔,正是青山军区第一营营长、她的丈夫——顾弈尘。
而被他视若珍宝般扶着的大肚子女人叫杨梦菱。
孟寻竹知道她。
几年前,顾弈尘在出任务时被山体滑坡困在了黄土村,杨梦菱就是当时下乡在黄土村的知青。
两人曾有过短暂的一段恋爱,最后因杨梦菱出国另嫁他人而分手。
结婚五年,孟寻竹以为顾弈尘早就忘了杨梦菱。
直到半年前,她才在顾弈尘的日记本中看到。
他和自己求婚的那天,正是他得知杨梦菱在国外和别人领证的那天。
三天前,她更是在顾弈尘的钱夹中见到了杨梦菱的照片。
小小的一张寸照用薄膜封好,但寸照的尖角已经被摸得泛白。
可见是常常拿出来怀念摩挲,又小心翼翼地想保存好。
通过薄膜的反光,孟寻竹看见自己惨白如纸的脸倒映在顾弈尘与杨梦菱的合照里,像一个窥视别人幸福的小偷,突兀地横亘在两人中间。
心绪起伏间,顾弈尘和杨梦菱走到了面前。。
四目相对,顾弈尘眼里闪过一瞬错愕,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孟寻竹。
他薄唇微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难得显出紧张的神情。
而孟寻竹攥紧颤抖的手,不肯暴露她的痛苦和震惊。
还没等说话,杨梦菱将挂号单递给孟寻竹,好似完全不知道她和顾弈尘是夫妻,语气撒娇地询问:“医生,检查会痛吗?我有点怕,可不可以轻点?”
孟寻竹忍不住去想,这个孩子是谁的?
她用力咽下喉咙涌上来的苦涩:“常规的孕期检查不会痛……”
话没说完,被顾弈尘打断:“梦菱从小体弱怕痛,还对青霉素过敏,麻烦……你注意点。”
一瞬间,孟寻竹如同被鱼刺卡在喉间,一咽就痛到心尖。
她索性闭了嘴,暂时搁置了自己的检查,沉默着给杨梦菱做检查。
仪器一扫,杨梦菱已经怀孕九个月,就快要生了……
孟寻竹拿着检查仪的手一紧,心像是被人掐住,让她窒息得差点呼吸不过来。
“孩子很健康,回去好好休息,等着预产期就可以。”
一直到检查结束,她都没有开口追问过顾弈尘。
顾弈尘像是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就带着杨梦菱离开。
看着两人的背影,孟寻竹心脏不断发酸。
让自己缓和了很久后,她才收敛思绪,起身去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上次您推荐我到北京生物研究所进行五年的秘密工作的事情……我想好了,我愿意去。”
原本她因为舍不得离开顾弈尘,打算放弃这个机会。
可现在……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院长很欣慰,但又有些担心:“一旦去了北京可就真不能和外界联系了,你和你丈夫意见能统一吗?”
孟寻竹点点头:“能,他支持我所有的决定。”
因为很快,他们就会离婚了。
“好,大概半个月后,官方就会派专人来接你们,你好好跟家里道别吧。”
“明白了。”说完,孟寻竹坐下开始填表。
等填完表,孟寻竹便直接提前去了诊室检查,她要开始提前为自己离开做准备了。
弄完一切后,她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到了下班时间,她背着包刚走出医院。
不想顾弈尘竟然在医院门口等着,就像往常来接她下班一样。
一看到她,他就迫不及待走来解释:“小竹,刚才去检查的只是我一个朋友,路上碰巧遇见,看她一个人怀着孕不方便我就顺路送她了。”
“我和她没关系,孩子也跟我没关系,你别误会。”
孟寻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毕竟杨梦菱的事情他从头到尾都在隐瞒她、欺骗她。
她只能点点头。
上了吉普车后,她却从大衣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
背对顾弈尘展开,里面是娟秀的一行字——
【一个月前你在做试管的时候,奕尘也在陪我孕检。】
第2章
这个“也”让孟寻竹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张纸条是杨梦菱写的。
她心头一震,整颗心如坠入极寒之地。
一个月前?
想起那次试管,孟寻竹就忍不住浑身打了个颤。
她是不易孕体质,结婚五年都没能怀上孩子。
顾弈尘虽然嘴上说着不要孩子也可以,但他每次看向邻居家小孩的目光都温柔至极。
所以当医院推出试管实验的时候,她第一个报了名。
后来为了保持卵子的活性,给顾弈尘生一个健康的孩子,她每一次都拒绝全麻,生生地硬挺过去。
然而一次没怀上,两次、三次……
第八次做试管的时候,手术室的大门被猩红着眼的顾弈尘蛮力破开。
他推开围绕在病床前的医生护士,打横抱起孟寻竹便要往外走:“小竹,我们不做了!我不要孩子!”
孟寻竹紧攥住床栏不肯走,反过来安慰他:“奕尘,我不疼的,再试最后一次好不好?”
其实她很怕疼,可因为知道顾弈尘太爱她了,她愿意忍受这份痛苦。
终于,她怀上了。
可还没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弈尘,她就看到了顾弈尘钱夹里的照片。
原来那天顾弈尘出现在医院,是因为在陪杨梦菱产检吗?
孟寻竹用力攥紧手,纸条在掌心里被碾碎。
而顾弈尘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车子一路平稳行驶回到军属大院。
车停下后,顾弈尘先走下车,然后过来给她开车门:“小竹,明天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孟寻竹曾经一度贪恋顾弈尘的温柔,可如今再听,心里却没有一丝悸动。
他是不是也是这样哄杨梦菱的?
或者,他对杨梦菱比对自己还要更有耐心一些。
孟寻竹淡淡别开头:“我什么也不缺,还是别花那份钱了。”
顾弈尘顿了下:“那好吧,等以后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再告诉我。”
回到家,顾弈尘打开电视调到她喜欢的节目,在她唇边啄了啄:“你先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
“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虾,等下多吃点。”
说完,他就挽起袖子向厨房去了。
孟寻竹一个人坐在客厅,触目之处皆是她和顾弈尘的回忆。
当初她满怀欣喜布置的婚房,如今居然成为囚禁她的牢笼。
四面的墙壁好像会动一样朝她挤压来,她感觉就要喘不上气,起身就往外走。
不过还好,只剩下半个月,她就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见她推门,顾弈尘连忙关掉水龙头走出来关切地问:“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
孟寻竹穿好鞋子:“就在院子里,屋里有点闷。”
说完不再等顾弈尘开口,她就走了出去。
推门而出,外面的空气冷冽,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但这五年来与顾弈尘的种种如电影片段还是在孟寻竹眼前掠过。
她喜欢吃甜的,而顾弈尘从小就无辣不欢。
跟她结婚后,家里却连一根辣椒都没有出现过,他每次出任务回来,也都会给她买糕点,城里的那家面包房里的品类她都吃了个遍。
她很懒,不爱做家务。
顾弈尘就包揽了一切家务,偶尔他出差了,她会故意把家弄乱,等他回来收拾。
他从不舍得骂她,每次都是无奈一笑,然后把她的头发揉乱说:“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吧,给你买了水果。”
她感冒发烧,顾弈尘都会和军区里请假,全心照顾她,寸步不离。
全军区都知道,她孟寻竹是被顾营长宠坏的小媳妇。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心里竟然还为另一个女人留着三寸地。
孟寻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有两颗心吗?
气温有些冷了,孟寻竹裹紧衣服正要回屋。
这时“吱呀”一声,隔壁的门突然打开。
孟寻竹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下午刚见过面的女人朝她笑了笑:“孟医生,好巧,我今天刚搬过来,没想到我们是邻居呢。”
孟寻竹呼吸一滞,不敢相信,顾弈尘竟把杨梦菱安置在家旁边!
第3章
孟寻竹捏紧了手,感觉杨梦菱写的那张纸条并没被丢掉,还硌在她的手心里。
就像一根细小的刺插在心脏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拔不出来。
杨梦菱表情却悠然:“听说孟医生一直在做试管,这次又没怀上吧?”
孟寻竹强撑镇定:“你怎么知道我没怀上?”
“要是怀上,你早兴高采烈地告诉奕尘了。”杨梦菱笑笑。
然后她拿出一件小孩的衣服递到了孟寻竹面前:“民间有个土方子,说是拿一件孕妇做的小孩衣服放在枕头底下,用不了多久就能怀上了。”
“孟医生要不要试试?”
闻言,孟寻竹面色一沉:“我不需要。”
毕竟她连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都决心不要,又怎么会需要靠土方子再怀孕。
杨梦菱被拒绝并不恼,反而还笑意更深:“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可是抓不住男人的。”
无形的字凝聚成一把锋利的剑,捅向孟寻竹心底最深处。
刺得她脑袋一片空白,情绪翻涌却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杨梦菱撑着孕肚得意洋洋离开,孟寻竹才堪堪回神,麻木地转身回家。
进门时,顾弈尘已经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正坐在桌前给她剥着最爱的蒸虾。
见她回来,他眼中浮现点点笑意。
“回来的这么刚好,闻到香味了?小狗鼻子。”
以前面对这样的揶揄,孟寻竹会扑到他身上撒娇地轻轻打他:“你才小狗鼻子呢!我要是小狗,你是什么?”
顾弈尘会接话:“我是保护你的另一只小狗。”
但现在,刚见过杨梦菱的孟寻竹,连一个虚伪的笑都扯不出来。
哪怕自己即将要走了,她还是想要得到一些答案。
她看着顾弈尘,张了张嘴:“奕尘……你爱我吗?”
顾弈尘愣了下,随后笑起来:“当然。”
他说“当然”,却没有说“当然爱”。
只是一个字,他也要藏起来吗?
孟寻竹别开头,不想让顾弈尘看见自己被泪意冲红的眼眶:“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说完就往卧室走。
顾弈尘忙擦干净手追上来:“你怎么了?怎么心情突然不好了?这么冷淡。”
冷淡?这种程度的冷淡,还比不过顾弈尘对她的十分之一。
“可能最近太累了吧。”孟寻竹疲惫地挣开他,“我睡一觉就好了。”
顾弈尘没有再拦她,还在她躺下后帮她盖好了杯子:“那你好好休息,等你有胃口,我把饭菜给你热热。”
孟寻竹没有应声,躺下后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浑身又冷又热,顿时反应过来自己是感冒了。
一开口,嗓子干涩地像被撕裂:“奕尘……”
屋子里却安安静静,没有人回应她。
她也没有力气起身,就这样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顾弈尘将她唤醒。
他冰冷干燥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小竹,你发烧了,先起来吃个药。”
温柔又深情的声音让孟寻竹恍惚一瞬,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袖:“你去哪儿了?”
哪怕已经头晕到这个地步,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顾弈尘身体僵硬了一瞬。
语气也很不自然:“我哪儿也没去,一直在家里啊……先别说话,喝点水。”
顾弈尘给她喂了口水,然后找出退烧药递到她的唇边:“乖,把药吃了。”
孟寻竹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将药推开:“不……”
她怀着孕,不能随便吃药。
她这样想着,不料下一秒顾弈尘竟问:“孕妇是不是不能随便吃感冒药?那吃点什么能缓解感冒发烧?”
第4章
孟寻竹心头一跳,以为顾弈尘发现了自己怀孕,瞬间就清醒了一半。
“你问这个……干什么?”
顾弈尘却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嗫喏了半天才道:“我想着将来你要是怀孕了,我了解这些常识,才能好好照顾你。”
孟寻竹和他结婚五年,虽然没有看透过他的心,却很了解他。
结合他刚才的僵硬和不自然,她猜,在自己发烧昏迷的时候,顾弈尘去陪杨梦菱了。
看来杨梦菱也感冒发烧了。
孟寻竹扯了扯唇角,失望地转头合上眼。
“熬点鸡汤,控制体温,冰敷额头,用热水熏口鼻……都可以缓解孕妇的发烧症状。”
顾弈尘回答得很快:“我记住了。你真的不吃药吗?”
孟寻竹摇摇头,彻底背对他:“我还想再睡会儿,你去客厅睡吧,别传染你。”
“不,我要陪你。”顾弈尘说着,就在她身边躺下。
他从后抱住她,身上的体温一点点温暖孟寻竹的身体。
可她的心却冷透了,再也热不起来。
孟寻竹抿了抿唇:“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顾弈尘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她明明就在他怀里,他却莫名有一种抓不住她的感觉。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我们是结了婚的夫妻,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到白发苍苍、到生死同穴。”
这样的情话,以前会让孟寻竹感动不已。
但现在她再也不会相信了。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很久之后,顾弈尘轻手轻脚地起身,轻声喊了声:“小竹?”
孟寻竹没有睡着,也没有回答。
果然紧接着,她就听见顾弈尘走出房间,走出大门。
几秒后,隔壁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孟寻竹的眼泪无声流下,沾湿了枕头。
半晌,她强撑着起身下地,在墙上的日历上,用笔把半个月后的那一天用力圈起。
还有14天,她就可以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孟寻竹的烧还没退,但症状已经有所缓解。
顾弈尘是半夜回来的,又很早出了门。
出门前他一如往常给孟寻竹做好了早饭。
但她看也没看,穿好衣服就去了医院。
以前她来医院,都是为了救死扶伤。
但这次,她是来结束自己医生职业生涯……
到了医院,她上次做的检查报告也出来了。
同事看过报告,对她劝道:“孟医生,胎儿很健康,你的身体也适合做流产手术……不过你真的决定好流产了吗?”
“而且,这件事顾营长同意吗?”
孟寻竹摇摇头:“他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拜托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他。”
她不想在离开之前,再节外生枝。
同事是真的不理解,孟寻竹当初用生命冒险才怀上这个孩子,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同事叹了口气:“希望你不要后悔。”
“放心吧。”孟寻竹力不从心地笑了笑,“我不会后悔的。”
让这个孩子诞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她才会后悔。
同事不好再说什么,为她安排好了流产手术的日子:“明天上午八点。”
孟寻竹点点头,道了声谢。
从医院离开后,孟寻竹去军区向顾弈尘的上级申请了一张离婚报告。
离开时遇上顾弈尘的副营长,他和她打招呼:“嫂子,你来找顾营长啊?他今天请假没来啊。”
没来?那顾弈尘一大早就出去了,是去哪儿了?
孟寻竹没有露出异样,淡淡笑了笑:“我不是来找他的……先走了,再见。”
怀着疑问,孟寻竹揣着离婚申请书和流产同意书往家走。
半路她因为孕吐扶着树干,干呕了两声,忽然就很想吃橘子。
于是改路走去水果店。
不想水果店前,顾弈尘正陪着杨梦菱在挑选。
他的语气温柔又无奈:“不行,甜瓜是凉性水果,你怀孕了不能吃。再忍一个月,等你生完之后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他声音清冷,语气却是温柔宠溺的。
杨梦菱乖乖地把甜瓜放下,笑得一脸甜蜜:“奕尘,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第5章
闻言,孟寻竹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当初她就想着,如果她和顾弈尘有了孩子,顾弈尘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他会给孩子做一日三餐,带孩子锻炼身体,耐心地给孩子辅导功课。
只是可惜,她看不到他当爸爸的样子了。
这时杨梦菱看见了孟寻竹,抬手挥了挥:“孟医生,好巧。上次在医院见面,都怪奕尘没说清楚,我都不知道你是他妻子。”
“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和奕尘,我们就是朋友。”
孟寻竹静静看着她演。
顾弈尘不在,杨梦菱就对她挑衅。
顾弈尘在,就一副好姐妹的模样。
她淡淡点头:“我没误会,你们无愧于心就行。”
此刻她已经没了吃橘子的心思,便直接转身离开。
顾弈尘脸色变了变,喊了她一声:“小竹你等等!”
杨梦菱忽然喊痛:“奕尘,我肚子突然好疼……”
顾弈尘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语气也带了几分慌张:“别害怕,我带你去医院!”
孟寻竹脚步一顿,回头去看。
只见顾弈尘急匆匆将杨梦菱打横抱进车里,忙不迭走了。
两人挑的那只甜瓜孤零零地摆在角落,就和她一样,被忽视地丢在原地。
她在心底自嘲一笑,收回视线离开。
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因为顾弈尘很细心,观察又敏锐,所以她这几天都没敢收拾行李。
现在她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动作也是小心翼翼的。
除了必要的证件,她整理了几件到时候要穿的衣服放进包里。
结果不小心翻到了这些年来和顾弈尘所有的照片。
相册太重,她一下没拿稳,相册摔在地上,里面的照片撒了一地。
孟寻竹蹲身去捡,一边捡一边回忆。
这张是他们第一次约会,顾弈尘请东山公园里的照相师拍的。
摁下快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抬手搂住了她的肩膀。
这张是他们婚礼时朋友给拍的,她穿着白色的婚纱,他穿着绿色的军装,他们一起抬手遮挡落向头顶的礼花。
他们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那样相似。
越看,孟寻竹心中的委屈越压不住。
“顾弈尘,你为什么要骗我……”
汹涌的泪意堵住了她的喉咙,眼泪如珠砸在照片上的顾弈尘的脸上。
孟寻竹手指蜷缩捏皱了他的脸,下一秒,她将狠狠一用力将照片撕了。
“所有属于我们的回忆我都不会留给你的,顾弈尘,我生生世世都不要再见到你!”
她撑起身,在日历上又划掉一个数字。
还有13天了……顾弈尘,13天后,我们再也不见。
等孟寻竹将一切收拾干净,又独自下了面吃完后,顾弈尘才回来。
看见她那一碗清汤寡水的汤面,他露出心疼的眼神:“怪我不好,没能及时回来给你做饭,我现在去给你做点吧,蛋炒饭好不好?”
孟寻竹发泄过情绪,此刻已经恢复冷静。
她摇摇头,把空碗放进水槽:“你不是在陪杨梦菱同志吗?”
顾弈尘顿了下,强调道:“我只是送她过去,不是陪。”
送还是陪很重要吗?在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这天,他从早上就去陪杨梦菱直到现在。
孟寻竹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晚上11点48分,还有十二分钟。
顾弈尘注意到她的动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对不起小竹,我忙得忘记我们的纪念日了……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孟寻竹再次摇头,就要回卧室。
顾弈尘从后拉住她,这一扯,两张被折叠的纸就从孟寻竹的兜里掉了出来。
“流产同意书”几个大字,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第6章
顾弈尘低头看过去,因为其他字太小看不清,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但在看清楚写的什么内容之前,孟寻竹就蹲下身捡起重新揣回了兜里。
他顿了顿,心头划过一抹怪异,夹带着一丝没来由的慌乱:“谁要流产?”
孟寻竹保持着镇定:“病人的,下班时不小心带出来了。你知道我们要对病人信息保密的,所以别问了。”
顾弈尘没再问,但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垂眸沉思了片刻。
紧接着,他恍然大悟,慌忙拉住孟寻竹:“小竹,你上次试管是不是过去一个月了?你……有没有去检查?”
孟寻竹沉默地看着他。
以前拿报告的时间,都是他提醒自己,可这一次她报告都拿了一周多了,他却才想起来。
也是……他可以把杨梦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就没必要寄希望于自己这个没用的肚子了。
孟寻竹心底倏然升起一股对自己的可悲。
顾弈尘却把她的沉默当作了答案,并为这一段时间她的冷淡找到了原因:“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不高兴……没关系的小竹,没怀上也没关系。”
他抱住她,轻轻拍她的后背:“我说过的,我有你就够了。”
“至于孩子,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领养一个。”
孟寻竹脸色冷淡:“领养杨梦菱的孩子吗?”
顾弈尘动作一顿,握住她双肩与她分开:“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还是觉得我和杨梦菱同志有关系是不是?”
“我没这么觉得,你不需要这么激动。”孟寻竹淡淡道,“我只是觉得她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如果要领养,孩子的年纪越小越好,这样才能参与孩子更多的人生。”
“你觉得呢?”
顾弈尘露出犹豫的神色:“小竹,你真的愿意领养梦菱的孩子?”
孟寻竹点了点头。
这样,当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因为他只顾着杨梦菱的孩子而失去的,才会更痛苦。
她经历过的剜心挫骨的痛,他也应该好好感受一下。
顾弈尘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那我明天就去和梦菱商量一下。”
他忍不住笑着抱住她:“太好了小竹,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孟寻竹望着投在地上的清冷月光,讥讽地轻轻扯了下嘴角。
明天就是她做流产手术的日子。
此时此刻,是顾弈尘离他的孩子最近的一刻了。
她摸了摸小腹,在心里对顾弈尘说:这个拥抱,就当做你和孩子的告别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孟寻竹准时来到医院。
八点半,她去办理了离职手续。
九点,她和同事们交接了工作。
十点,产科的同事们都知道她就要去北京了,纷纷来找她聊天。
恭喜的同时也非常不舍:“小竹,你会回来看我们的吧?”
孟寻竹有些愧疚地没说话,因为工作的保密性,她连联系外面的人都做不到。
而且,她也没打算再回来……
另一个同事帮着打圆场:“哎呀,小竹去北京是去干大事的。”
“我知道,我就是舍不得小竹……”
“要说最舍不得的,肯定是小竹的老公陆营长,是不是小竹?”
孟寻竹淡淡笑笑:“没什么舍不得的,以后大家都还会相见的。”
大家纷纷附和,又说晚上请孟寻竹吃散伙饭。
孟寻竹摇摇头:“今晚不行,等过几天,我请大家吃吧。”
“好啊,那我们吃火锅。”
众人又聊了两句,就各忙各的去了。
而孟寻竹转身走进一间病房,换好病号服,没一会儿,和她关系最好的那个同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要流产的同事走了进来。
“小竹,你准备好了吗?”
孟寻竹点了点头。
十点半,孟寻竹被推进了手术室。
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注射了局部麻药。
十一点,她看着同事用开宫器撑开入口,用仪器把孩子搅碎后吸出。
明明她打了麻药没有痛感,可心却像是有刀在搅。
周围也明明只有金属碰撞瓷盘的声音,孟寻竹却隐约听到一道稚嫩的幼声,不舍眷恋地喊她:“妈妈,妈妈……”
孟寻竹再压抑不住,闭上眼任由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
最后一步刮宫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好似在一瞬被刮空。
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和顾弈尘之间最后的羁绊消失了。
他们之间,再无转圜的余地。
第7章
手术后,孟寻竹被推回了病房。
她一时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下地都不能。
便托唯一知道实情的同事给顾弈尘打了电话,谎称她烧得很严重,必须留在医院吊水,晚上不能回家了。
挂断电话没一个小时,顾弈尘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小竹,你怎么样?怎么好好的又发烧了?”
孟寻竹脸上和嘴唇都没有血色:“大概是试管做了太多次,免疫力下降了……我没事。”
顾弈尘满是愧疚:“都怪我,我不该让你去做的……小竹,我们以后再不做了!我们好好休息养身体,一切都会过去的!”
闻言,孟寻竹扯了扯嘴角,很轻声道:“嗯,一切都结束了。”
还有十二天,她就会离开他,离开这里。
顾弈尘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孟寻竹却摇摇头,翻过身再没说话。
顾弈尘看着她这样,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莫名好像有种离她越来越远的感觉。
这种恐慌让他当晚就跟军区请了假,暂时将一切事物都交给副营长代处理。
他想,可能是因为试管失败才让孟寻竹心情不好,所以对她的照顾越来越细致入微。
孟寻竹没想到顾弈尘会因为自己请了假。
她做完手术要在医院坐小月子,休养几天。
原本想着这几天晚上就和顾弈尘说医院很忙自己回不去,敷衍过去。
现在他寸步不离,她又不能立刻回家,只好又拜托同事对顾弈尘撒谎,说她免疫力下降得厉害,要在医院里多住几天观察。
好在顾弈尘相信里,并且因此更愧疚。
之后的日子里,孟寻竹除了洗脸,他都不让她碰水。
一日三餐是做好了送到医院来的,温水是随时随地递到唇边的,上厕所是直接背着去的。
倒计时十一天,她一句想吃橘子,顾弈尘半夜去买,买不到就去敲开副营长家的门借了一兜子,亲手剥好喂到她嘴边。
倒计时十天,他买了风筝在医院楼下跑了好几圈,满头大汗只为看她笑一笑。
倒计时九天,他特意给她远在他乡的母亲打了远途电话,请教了孟寻竹最喜欢吃的莲藕炖鸭的做法,在家里做了给她送来。
孟寻竹睡着前他在床边,醒来时他还在,似乎他再也没去见过杨梦菱。
可孟寻竹知道,他见了。
因为他的身上总沾着一股家里没有的雪花膏香味。
倒计时八天,顾弈尘带着饭到医院后,没有先打开保温桶,而是兴致冲冲道:“小竹,我和梦菱商量过了,她也愿意把孩子让我们收养。”
“等她生下来,过两个月,我们就把孩子接到身边养。”
孟寻竹点点头:“好。”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从倒计时八天,到了倒计时三天。
孟寻竹身体恢复得很好,给她打掩护的同事这才松口说她没事,让顾弈尘办了出院手续,带她回了家。
回到家后,顾弈尘还是一如既往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倒计时三天,孟寻竹趁着顾弈尘下午去买菜的时候,将最后一点行李收拾好。
倒计时两天,她约了医院同事晚上请他们吃饭,然后对顾弈尘谎称同事们一起吃饭,没有带他。
倒计时一天,孟寻竹想着好好和顾弈尘吃顿饭,就当做是最后的告别。
不想,杨梦菱却来了。
顾弈尘扶着大肚子的杨梦菱在桌前坐下,确定她坐稳了,才和孟寻竹解释:“小竹,梦菱这几天就是预产期了,明天就要到医院住院。”
“她想今天和我们一起吃个饭,感谢我们愿意收养她的孩子。”
“是啊,要不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这顿饭该我亲自来做的。”杨梦菱对孟寻竹笑笑,看着很真诚似的,“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国,什么也没有,你们就是我的恩人。”
“你们放心,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以后一定会感谢你们的。”
孟寻竹看着她一只手熟练地搭在顾弈尘的手臂上,而顾弈尘没有避开。
就知道,这样的动作大概发生了很多遍。
她收回视线,淡淡扯了下嘴角:“该我感谢你才是,怀胎十月的孩子愿意给我们养,弥补了奕尘没有孩子的遗憾。”
“奕尘,你去买酒来,我们夫妻俩一起敬梦菱一杯。”
这样和谐的场面让顾弈尘心里很是高兴,应了一声就起身去了。
而一等他离开,杨梦菱就放下筷子,意味深长地朝孟寻竹笑了笑:“孟医生,事到如今你还能忍耐啊?”
第8章
话音落下,屋里安静了片刻。
杨梦菱继续道:“我要是你,看着自己老公那么爱别的女人,我就主动离开,至少能给自己留一份体面,你说是不是?”
孟寻竹点点头:“顾弈尘的确是个好男人,有责任心,有担当。”
“不过……你能得到他,只会是因为我不要了。”
杨梦菱脸色变了变。
但片刻,她就又得意地扬起眉梢:“昨天我让奕尘帮孩子起名了,你知道他给孩子起名叫什么吗?”
“顾锦佑——他说,名字的寓意是希望这个孩子承天之佑,锦衣玉食!”
孟寻竹一瞬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她嘴唇嗫喏,很轻很轻地念了一遍:“锦佑。”
天佑善德,前程似锦……这个名字,是她和顾弈尘原本为自己孩子取的名字。
顾弈尘却给了杨梦菱的孩子。
孟寻竹用力掐紧手,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心死如灰后,心也还是会疼。
而再疼,她也不能显露出情绪:“不过是一个名字,他也给路边的流浪狗起过名。”
这下,杨梦菱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攥紧手:“你该不会觉得这段婚姻还能挽救吧?”
孟寻竹没说话,她早就放弃顾弈尘,放弃这段婚姻了,哪还需要挽救。
所以杨梦菱的所有挑衅,她都不会放在眼里。
但杨梦菱却被激怒了,她扔下一句“走着瞧”,就扶着肚子起身离开。
没一会儿,顾弈尘回来了。
他愣了下,奇怪问道:“梦菱呢?”
孟寻竹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问:“奕尘,假如我们有一个儿子,你希望他未来娶他爱的人,还是爱他的人?”
顾弈尘动作一顿,认真想了想:“他爱的吧。”
孟寻竹抿了下唇:“那如果是女儿呢?”
这次顾弈尘毫不犹豫:“那我当然是希望她嫁给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疼她包容她的人。并且心里只能有她一个人,只能爱她一个人。做到这些才够资格娶我女儿。”6
孟寻竹扯了扯嘴角:“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要离婚,所以她要走了。
等她走后,也希望他不要后悔。
看着孟寻竹的模样,顾弈尘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但还不等问,孟寻竹就掏出两张纸放在桌上:“这是上次试管实验的报告单,需要夫妻双方签字,你签一下吧。”
顾弈尘顿了下,正要拿起来查看。
却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声痛呼:“啊——我的肚子……奕尘!我要生了!”
顾弈尘脸色一变,再来不及看,拿过笔在最底下签了个字。
然后就夺门而出,冲到了隔壁。
孟寻竹看向敞开的门外,只见顾弈尘着急地将杨梦菱抱起下楼。
军属大院外面停着平时接送他的吉普车,是他特意申请来为杨梦菱准备的,就是怕她提前生产。
车很快扬长而去,消失在大院门外。
孟寻竹也静静收回视线,低头拿起刚才放下的两张纸。
上面这张,是离婚申请书。
下面那张,是一个月前确认她怀孕的产检报告。
她给他机会了,是他从始至终没有看到。
“顾弈尘……我不欠你了。”
轻声呢喃完,孟寻竹将离婚报告和产检报告都留在桌上。
然后将桌上的碗盘洗好沥净,将地扫干净,把自己用不上、带不走的东西全都扔了出去。
最后,她把行李放在门口。
做完这一切,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12点。
是新的一天了。
也是她要离开的这天了。
孟寻竹回到卧室划掉日历上的最后一个数字,而后躺到床上,最后一次在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家睡觉。
难得的,一夜好眠。
清晨六点,她悠悠转醒,起身一看,顾弈尘果然没有回来。
孟寻竹认真确认了一番,她扫视过屋子里的每一寸角落,确定这里再没有属于她的一丝痕迹,她才提起包推开了门。
没有犹豫、没有回头,孟寻竹径直地走出了房门。
“砰——”的一声。
将过去五年的所有爱,所有恨,所有不甘,都随着这道门的落锁丢在了身后。
走下楼,军属大院外停下一辆庄严的黑车。
车上走下来两个穿着军装的男人,他们径直朝孟寻竹走来,齐齐地朝她行了一个军礼。
“孟寻竹医生是吗?我们是研究所专门派来接您的。”
“我们代表研究所,郑重欢迎您的到来!”
孟寻竹怔了怔,随即抬手朝两位军人也行了个军礼:“为国效力,不负使命!”
对方走到车边亲自给她打开了门。
又一声“砰——”,车门关上。
这次孟寻竹抬头,看见的是她光明灿烂的未来。
“我们出发了。”
孟寻竹点点头:“好。”
车子应声启动,朝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只是刚驶出一个路口,孟寻竹看见一辆熟悉的吉普车迎面开来。
两辆车交错而过的瞬间,孟寻竹透过玻璃看见了顾弈尘俊逸的侧脸。
顾弈尘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妻子就坐在这辆不起眼的黑车里,正悄无声息地与他擦身诀别。
“再见,顾弈尘。”
孟寻竹在心里轻声告别。
我会说到做到,从今以后……与你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第9章
从昨晚离开家去医院的路上,顾弈尘就被一股强烈的心慌包围。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
于是时间变得更加难捱,他从天黑等到天亮,终于等到杨梦菱母子从手术室平安出来,又等到杨梦菱悠悠转醒,他便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想要见到孟寻竹的心情也格外强烈。
终于,他抵达军属院门口。
他下了车就往楼道走,可没走几步,身后又一辆车停下。
“顾营长!火车站有人斗殴,司令让您过去看看!”
顾弈尘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属于自己家的那扇窗,到底还是压下心里的不安,转身离开。
二十分钟后,火车站。
顾弈尘帮争执的两个人做了简单的调解,便让火车同行了。
“呜——”绿皮火车缓缓启动,喷着白烟驶离火车站。
顾弈尘默默看着,不知道怎么,更迫不及待想见到孟寻竹。
念头刚起,他正准备离开,却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火车车厢里。
他蓦地停下了脚步,几乎有一瞬间的恍惚,再想仔细看时,火车早就驶远了。
一旁的副营长林楠汕见他突然停下,有些不明所以:“顾营长,看见熟人了?”
“没有,看错人了。”顾弈尘收回视线,却莫名感到有些心慌。
不可能是她。
孟寻竹还在家呢,怎么可能出现在火车上?7
林楠汕调侃道:“顾营长该不会是想嫂子了吧?”
顾弈尘扫他一眼,笑了一下:“想了又怎么样?我下班就能回去抱媳妇了。”
“真是过分啊!”林楠汕摇摇头:“早知道我也早点结婚了。”
顾弈尘拍了拍他:“行了,走,去巡逻吧。”
很快一上午过去。
林楠汕喊他:“营长,一起去食堂啊?”
顾弈尘摆摆手:“不了,我有事。”
离开军区,他独自开车去了城里一家珠宝店。
“顾先生,您定的钻戒到了。”
顾弈尘长睫微垂,从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光映亮了他此刻略带笑意的眼眸。
这枚戒指是他两个月前过来定的,是他准备送给孟寻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本来时间算的好好的,结果出了点意外,没能在结婚纪念日当天到。
他只能说自己没准备礼物。
当初结婚匆促,他没能给孟寻竹一个盛大的婚礼,就连结婚戒指也并不合手。
这次的礼物,她应该会喜欢的。
想到这里,顾弈尘笑着付了钱,然后将戒指郑重揣进兜里,开车回到军区。
结果刚到军区,就又有士兵来通传:“顾营长,医院来电,说是杨梦菱同志……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吵着要见你。”
顾弈尘剑眉微蹙,到底还是去了医院。
一进病房,杨梦菱娇软可怜的声音就响起:“奕尘,你是不是不想再见我了?”
“就算你要和孟寻竹好好在一起,我们至少还能做朋友不是吗?”
听着女人带着哭腔的控诉,顾弈尘眼底却不再有丝毫波澜。
他声音平静,薄唇开口:“梦菱,今天早上我就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们以后没必要再联系。”
“你让我帮的忙我都已经帮了,梦菱,我们两清了。”
“不行!奕尘,你不能这样对我……”
杨梦菱话音未落,顾弈尘却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走廊上,顾弈尘靠着窗台,望着外面骑着二八大杠的人们,思绪逐渐飘远。
早上杨梦菱生产完,他去帮忙办理了手续。
杨梦菱醒来后看着孩子,笑着抬眼看他:“是个小男孩儿,奕尘,就叫锦佑吧。”
顾弈尘垂眸看着这小小一个的婴儿,想的却是孟寻竹。
他已经说好领养这个孩子,所以将孟寻竹取得名字给了这个孩子。
不是亲生的也没关系,只要是他们一起抚养的,就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而且,他相信自己能在做一个好丈夫的同时,做一个好爸爸。
毕竟他已经学习过了,甚至连孩子的学校都看好了。
他一定可以把孟寻竹和孩子都照顾得很好。
第10章
顾弈尘这样想着,唇角微微上扬,脱口而出道:“嗯。”
至于小名,到时就看孟寻竹想怎么取。
杨梦菱看着他,笑意更深:“真好听,宝宝肯定喜欢,那以后我们就叫他小佑吧。”
顾弈尘反应过来,皱了皱眉:“你误会了。”
“那是给我和孟寻竹的孩子取的名字。”
杨梦菱一时愣住:“奕尘,你难道真打算和她生孩子吗?”
顾弈尘的沉默让她顿时慌了神。
她拉住顾弈尘的手,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爱她,和她结婚也只是为了气我。”
“但现在我已经回来了,奕尘,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了,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想不必了。”
顾弈尘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平静地抽出手:“你回来的时候,我也迷茫过,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顾弈尘垂眸看着她,平静的目光带着疏离:“与其说是对你,不如说是对过去的遗憾和不甘。”
“我现在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也打算和她好好过一辈子,我们之间,已经是过去了。”
“护工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帮你订好了。”
“你好好休息,能帮的我都已经帮了,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将一切说清楚,顾弈尘走出医院大门的一刻,才终于感到了轻松。
而这一刻,他突然很想见到孟寻竹,将她抱在怀里。3
他抬步大步走出医院,用了最快的速度,一刻也没停地往家赶。
打开门,家里仍是离开前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变动。
可没有变动,却彻底放大了顾弈尘心中的不安。
孟寻竹呢?
他脚步急切地走进卧室,第一反应打开了衣柜。
只剩下他的衣服。
他那天早上的衣服,是孟寻竹像往常一样熨好直接摆在床尾凳上的,所以他才没发现。
他转过身,环视了一圈。
不止。
孟寻竹带走的不止衣服。
家里所有她生活过的痕迹,几乎都被带走得一干二净。
仿佛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只有他送给孟寻竹那些大大小小的礼物,她一样也没带走。
顾弈尘这才意识到什么,原本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凝结,脸色乍白地坐在床边,却忽然瞥见桌上放着的一份文件。
他还记得,那是孟寻竹说的,需要夫妻双方签字的试管实验报告。
他伸手拿起,翻开的那一瞬,瞳眸紧缩。
那根本不是什么实验报告,而是离婚协议,更讽刺的是,右下角还写着他的名字,是他亲手签下的!
顾弈尘不可置信地翻了几页,里面夹杂的一张薄纸飘然落下,掉在脚边。
那赫然是一张孕检单!
一瞬间,顾弈尘浑身血液都凉了下去。
孟寻竹她,怀孕了?
孕检单的检查日期显示是一个月前……那不就是他陪杨梦菱去医院产检的时候?!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
对于她怀孕的事情,他竟毫不知情!
不,他并不是毫不知情。
这三个月以来,孟寻竹待他的态度都不似从前。
偶尔的几次,孟寻竹干呕得厉害。
最近开始,她总喜欢穿宽松的衣裙。
不仅如此,她还忽然让他提前学会怎样做一个奶爸……
可他此前因为杨梦菱的突然回国而心神不宁,对此从没有在意过。
眼前的一切都昭示着孟寻竹对他的失望,在他反应过来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可是他才看清自己的心,决定以后和她好好生活,好好经营这个家。
一切都晚了……
第11章
顾弈尘紧攥着这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的每一个字仿佛都交织成网,割裂着他的心。
人也总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懂得珍惜。
顾弈尘停了工作,疯了一般只顾着四处寻找孟寻竹。
可兜兜转转,在顾弈尘找遍了孟寻竹可能会去的地方,几乎将整个市内翻了个遍的时候,他恍然想起那天在火车站看到的身影。
那真的是他看错了吗?
顾弈尘不敢细想。
可一种直觉驱使着他,立刻去查了那天火车的乘客名单。
在看到孟寻竹三个字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他头上,几乎忘了呼吸。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打算好在送这份礼物时让她说明自己的心意了。
他说过,要她等他回来的……
顾弈尘几乎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去找,去联系孟寻竹。
但这个世界太大了,孟寻竹想要躲着他,几乎有的是办法。
可他还是要找到她,找到孟寻竹!
……
六年后,法国巴黎。0
孟寻竹坐在公园广场的长椅上,手中握着一把面包碎屑,投喂着和平鸽。
微风拂动,她垂着眸,唇角带着安静恬淡的笑意。
灿黄的树叶飘然而落,她将最后一点面包碎屑撒在地上,随即便有不少灰白鸽子聚拢了过来。
一年前,她完成在研究所的工作,便辞了职出来旅游。
而后这一年,她尝试了很多以往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情。
比如跳伞,比如攀岩,比如潜水……
她第一次直观且深切感受到,自由原来离她这么近。
也是她离开顾弈尘后,过得最轻松自在的时候。
投喂完鸽子,孟寻竹又吹了会儿风,才起身离开。
她买了第二天回北京的机票。
毕竟她的生活重心到底还在国内,况且,在巴黎生活的这三个月,她还是更喜欢国内的景色。
第二天,孟寻竹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她旁边的位置坐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容貌优越的男人,眉眼深邃冷峻,气质矜贵斐然。
仅仅是坐在那,就足够引人注目。
孟寻竹正看着,机舱的卫生间方向忽然响起一道高声呼救。
“飞机上有没有医护人员?这里有个孕妇早产,胎儿快不行了!”
几乎没有犹豫,孟寻竹立刻站起身,从头等舱匆匆赶了过去。
“我是妇产医生,我可以抢救!”
赶到机舱卫生间的时候,那名孕妇已经分娩。
那孕妇神情紧张,见到孟寻竹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颤抖。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孟寻竹低头看去,产妇此刻正小心翼翼捧着一个手掌大小的胎膜,胎膜里包裹着胎盘和新生儿。
她蹙了蹙眉,冷静下来问:“你孕周期是多久?”
“只有26周。”
孟寻竹顿时精神紧绷起来,此时,飞机上另外两名医生也闻讯赶了过来。
可他们并不是妇产科医生,于是只能配合孟寻竹进行抢救。
万米高空上医疗条件有限,孟寻竹只能戴上手套,撕开胎膜。
可新生儿的全身苍白,四肢冰凉,情况并不乐观。
“请拿热水袋和毯子来,快!”孟寻竹一边进行急救措施,一边急声高喊。
第12章
机舱内,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皆投向了孟寻竹。
直到新生儿的心律逐渐恢复,所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不远处,陆礼砚看了不远处正抬手擦去额尖薄汗的孟寻竹一眼。
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
飞机紧急迫降在最近的机场。
三名医生轮流为新生儿做胸外按压,孟寻竹也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飞机迫降后,孟寻竹随救护车送新生儿一同前往医院。
从万米高空到医院,她持续按压了近一个多小时。
等新生儿送进抢救室后,孟寻竹才松下心弦,垂在身侧的手都已经因为麻木而颤抖。
直到新生儿和产妇情况都稳定后,孟寻竹这才放心离开。
她重新赶往机场,乘坐航司安排的另一趟航班。
飞机顺利抵达时,孟寻竹回到自己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
洗完澡后,她想起在飞机上的经历。
还是觉得,她放不下作为医生的使命和梦想。
第二天一早,孟寻竹到北京最大的医院去应聘。2
经过一个大道红绿灯时,车辆刚起步,一个带着孩子的家长低头看着手机,没注意在变向红灯时走上人行横道。
孩子嬉笑着在人行横道上跑起来,眼看就要撞上。
孟寻竹瞳孔一缩,连忙跑过去保住小孩:“小心!”
她带着孩子摔在马路边,好在车及时停了下来。
家长后怕地和小孩抱在一起,这时,那辆车的车门打开。
副驾驶上下来一个西装笔挺的文雅男人,看向带着孩子闯了红灯的家长,低声责问:“你怎么看的孩子?”
“这有多危险不知道吗?”
那家长脸都吓白了,抱着哭闹的孩子连声道歉,说以后一定注意。
男人还要说些什么,后座的车窗落下一半,孟寻竹抬头,眼底闪过一瞬诧异。
透过半截车窗的缝隙,她看到一个男人深邃冷厉的眉眼和绯色的薄唇。
竟是昨天飞机上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
男人薄唇微启,声音清冷低沉:“南泽。”
被唤的男人回过身,躬身靠近车窗:“陆总。”
坐在后排的人开口:“快迟到了。”
南泽会意地颔了下首,看向那位家长:“没事了,还带着孩子,以后注意点。”
孟寻竹知道,这都是后座那个男人的意思。
那家长顿时如蒙大赦,道了几句谢,连忙带着孩子走了。
南泽随后便也上了车,孟寻竹回过神,也准备赶忙去医院。
不想没走出两步,南泽又回来叫住她:“女同志,我们老板问你,要不要带你去医院处理一下。”
他指了下她身上的伤。
孟寻竹愣了愣,下意识看了一眼那半截车窗。
随后她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就是医生,这点小伤没关系。”
“而且,我就是要去医院的。”
闻言,南泽没再说什么,跑回车里去回话了。
孟寻竹没再多留,转身离开,去公交车站坐公交车了。
没想到今天一个早上就经历了如此多的大起大落,孟寻竹望着车窗外倒流的景色,心绪始终难以平静。
冷风呼呼往半降的车窗里灌,孟寻竹心里却感到一丝莫名的温暖。
可没想到的是,命运总是太捉弄人。
孟寻竹刚一下车,就正撞上刚从医院门口走出的顾弈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