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浴火忘相思》

悦旋讲小说 2024-12-15 10:32:33

第1章

  从出生那刻起,霓羽就注定了一生无人爱她。

  父王说:“霓羽,这是你欠碧落的,你把神武大帝赏赐的神剑给碧落吧。”

  母后说:“霓羽,你难道看要看你妹妹碧落去死吗?只是让你每日给她渡些灵力而已,不碍事的。”

  后来霓羽遇见玄君临,他说生生世世,无论为神还是为人,他都只爱她一人。

  可后来,玄君临又说:“霓羽,碧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我去陪她,是在帮你赎罪。”

  就连她的孩子也说:“我不要你,我要碧落姨姨做我的娘亲!”

  最后,他们集体要她为碧落换命。

  只因为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霓羽如他们所愿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但不是为了给碧落换命,而是为了忘记他们。

  ……

  在父王母后和玄君临第一万零八次为了碧落而抛下霓羽的时候,霓羽终于累了。

  她跪在神武大帝面前:“我愿意忘却所有记忆,断绝情爱,严守绝境山,镇压万鬼,护三界平安。”

  神武大帝威严的声音响起:“去了绝境山,你就一日都不能离开那里,不能回到神界。”

  “且你只能孤身一人,无人相伴,你想好了?”

  霓羽没有丝毫犹豫:“想好了。”

  “那好吧。”神武大帝一挥手,一抹金光便隐没进霓羽的额心,“七日后,这神印便会断了你的情根,抹去你的记忆,并把你带去绝境山。”

  霓羽俯身下去:“多谢神武大帝。”

  回凤族的路上,漫天大雪。

  霓羽接住一瓣,嘴角苦涩一笑。

  今天本是她的五百岁的生辰。

  可一早上碧落就忽然倒地,昏迷不醒。

  她的丈夫玄君临立刻满脸焦急地起身:“碧落!”

  她的母后哀叫一声险些晕过去。

  她的父皇赶紧扶着母后,焦急地跟着玄君临一起往外走。

  而她的孩子玄麟更是哭喊:“碧落姨姨怎么了?我不要碧落姨姨出事!”

  所有人匆匆带着碧落离开,没有一个人还记得她。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来了,却是道:“霓羽,碧落这次是真的强弓末弩了,当初因为你把她推进冰湖损了她的灵根,如今你便为她换命吧。”

  “反正你是凤凰,可以涅槃重生。”

  涅槃重生……身为凤族一脉,她的父王母后都知道涅槃重生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她先要被撕裂心脏,而后要在三昧真火中烧够九九八十一天,才能重塑肉骨,再构灵魂。

  霓羽扯起讥讽的嘴角:“我欠碧落的,早就用从小到大让出去的东西还清了。”

  “宫殿、法器、仙草,甚至是父母的陪伴,夫君的重视,儿子的偏爱,我都让了,这还不够吗?如今还要我的命?”

  她的母后气得直接扇了她一巴掌:“是你先害得碧落灵根受损的!”

  他们再次转身离开,就连玄君临都没有停留。

  就是那一刻,霓羽累了。

  她宁愿忘记所有,也不会再让出自己的命。

  回到凤族,玲珑殿。

  因为在父王母后那里不受宠,所以就连凤族的族人也都轻视她。

  她的生辰,莫说山珍海味,就是连一杯热水都没有。

  霓羽早已习惯这样的日子,她独自去膳房给自己下了碗长寿面。

  一口面,岁岁平安;两口面,健康无忧。

  下一刻,眼泪掉进了面汤里。

  霓羽擦去眼前的模糊,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等到七日之后,她就再也不会为任何一个人流泪痛苦了。

  第二日,玄君临才带着玄麟回来。

  见到她,他将一个锦盒递给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昨日的生辰礼。”

  霓羽只是扫了一眼,就平静地移开视线:“谢谢,你放那吧。”

  玄君临头一次见她这么冷淡的反应,有些诧异地拧起眉:“你这是在生气?怪我们昨天没陪你过生日?”

  不等霓羽回答,他就有些无奈捏了捏鼻梁。

  “霓羽,昨日的情况你也知道,碧落性命攸关,我们难道还能高兴地给你庆祝生辰吗?那也太冷血无情了。”

  “况且你作为碧落的姐姐,竟从头至尾都没去看过她,她很难过。”

  霓羽听着他话语里隐晦的责备,很想问,碧落这样的把戏都玩了这么多年了,他们真的还看不穿吗?

  碧落是冰凤凰,怎么会因为掉进冰湖损了灵根?

  且她平日里都好好的,怎么唯独在霓羽生辰这天晕倒?他们真的不觉得奇怪吗?

  但霓羽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想说,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玄君临眉头皱得更紧,还想说什么。

  这时,一旁的玄麟扯了扯他的衣袖,忽然仰头说了一句龙语。

  【爹,娘亲好讨厌啊,碧落姨姨就不会这样,她最温柔了!】

  玄君临低头,同样用龙语漫不经心地回道:【没事,不用理她,最后她还是会和我们和好的。】

  霓羽静静看着他们,搭在腿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对父子就会时不时用龙语交流。

  她并不惊奇,毕竟龙族人人都会龙语。

  为了融入他们,她悄悄学习龙语,打算哪天突然开口给他们一个惊喜。

  可渐渐的,霓羽能够听懂的意思越多,心就冷得越厉害。

  此刻,她看着面前眼中隐隐骄傲的父子俩,陡然用龙语开了口——

  【不会的。】

  她永远都不会再和他们和好了。

第2章

  话音落下,面前的父子俩明显怔愣住了。

  玄君临错愕地看向霓羽:“霓羽,你刚才……说什么?”

  霓羽从容不迫地又重复了一遍。

  而后在父子俩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之前,她装作不懂地询问:“之前听你们说过这句龙语,是什么意思?”

  “原来你是问这句话的意思……”玄君临明显松了口气。

  而后他上前拉住她的手,温柔一笑:“这句话是,‘我心悦你’的意思。”

  “羽儿,你想学龙语的话,我每日教你可好?”

  霓羽慢慢扯出了自己的手:“不必了,龙语复杂,我学不懂。”

  而且学了也没用,六日之后,她就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玄君临也没再坚持,吻了吻她的额头后,他问:“我记得之前花神送了你一株天山雪莲是不是?你属性为火,也用不上,不如先拿去给碧落续命吧。”

  原来他是为了这事才回来。

  她还在想,他怎么会舍得离开碧落。

  霓羽点了下头:“好,拿去吧。”

  她态度平静,玄君临反倒有些不安,再次开口:“羽儿,你等下和我们一起去吧,碧落毕竟是你的妹妹。”

  霓羽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玄君临皱起眉,有些不满地问:“什么事能比你妹妹的性命还重要?”

  霓羽觉得讽刺,在她的夫君和父母眼里,什么都不如碧落重要。

  但她不打算解释,径直从父子两人身旁走过。

  离开玲珑殿,霓羽去了君吾山。

  当年神魔大战,她受伤倒在忘川河旁,她的父王母后,夫君儿子,没有一个人来寻她,只因为他们都在陪伴碧落。

  性命垂危时,是一只白泽神兽将她叼去君吾山,渡她灵力,助她疗养生息。

  痊愈后,霓羽本想把白泽带回凤族,可白泽说什么也不走。

  她便每个月都来看白泽。

  如今她决定忘却所有,去绝境山镇压万鬼,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白泽。

  刚落地君吾山,白泽就摇着尾巴冲向了她,像只大狗蹭着她。

  霓羽揉着它的头,心中很是不舍:“白泽,六日后我就要离开天界,以后就不能常来看你了,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君吾山,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

  白泽听懂了她的话,失落地坐了下来,尾巴也耷拉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霓羽无奈一笑:“那怎么办呢?你跟着我去绝境山吗?”

  “绝境山妖气浓郁,你一个神兽去了会不舒服的,你还是待在这里,好好过悠闲的日子吧。”

  陪白泽玩耍了会儿,霓羽便打算离开。

  这次,白泽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甚至走出了君吾山的结界。

  “你要跟我回去吗?”

  白泽咬住了她的衣角,点了点头。

  霓羽心想凤族领地宽阔,也不是容不下一只神兽,便带着它回了凤族。

  不想回到玲珑殿时,正遇上玄君临带着玄麟,正在陪碧落在院中散步。

  白泽闻到玄麟身上有霓羽的气息,便下意识对他亲近,欢喜地小跑着想要过去和玄麟亲昵一番。

  玄麟不明所以,抬手便捏了决,朝白泽喷出了龙焰。

  白泽毫无防备,被打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痛得呜咽不止。

  “白泽!”霓羽心头一紧,连忙过去查看它的状况,而后怒瞪着玄麟:“麟儿,你做什么?!”

  玄麟有些害怕,紧接着叉起腰,理直气壮地抱怨:“它差点就撞到碧落姨姨了,娘亲,你是要故意伤害碧落姨姨吗!”

  玄君临也将玄麟护在身后,拧着眉看向霓羽。

  “霓羽,你怎么能为了一条狗对麟儿用这样的语气?你要是这样,也别怪麟儿更喜欢碧落!”

  霓羽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心头更是一片寒凉。

  原来儿子更喜欢碧落,是自己的问题?

  那玄君临呢?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的吧?

  一时,两方对峙,谁也没有说话。

  唯独碧满眼愧疚地开了口:“姐姐,麟儿也是为了保护我才……你怪我吧,千万不要和麟儿生气,他还是个孩子。”

  话音未落,玄麟就立刻反驳:“碧落姨姨,不是你的错!”

  霓羽眼中划过讥讽,到底谁才是他的娘亲?

  不等开口,她突然看见一排仙婢拿着红色的窗花喜字与红绸缎走来。

  她怔了怔,皱起眉:“凤族有什么喜事要办吗?”

  玄君临和玄麟的神色一下从理直气壮变成了心虚。

  半晌,玄君临才道:“是要办碧落的大婚。”

  霓羽满目错愕:“大婚?和谁?”

  玄麟抢着回答:“是碧落姨姨和爹要成亲!”

第3章

  这时,又一排仙婢走来。

  她们手里捧着桃花、青玉花樽、万花糯团……

  全都是碧落喜欢的。

  霓羽怔怔地望着,只觉心脏被只大手捏紧。

  玄君临对碧落用心的程度,远远超越了她嫁给他时的盛况。

  “玄君临……”霓羽看向玄君临,声音微微颤抖:“你就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

  玄君临张了张嘴,还没说话。

  碧落忽然就朝霓羽跪下了:“姐姐,都是我不好,是我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想要体验一下嫁人的感觉,才求君临哥哥陪我演一场戏的。”

  “我发誓,我不会和你抢他的,等大婚一结束,我就把他还给你,好不好?”

  见状,玄君临和玄麟皆是脸色一变。

  “碧落,你这是做什么?你身体虚弱,快起来!”

  “是啊碧落姨姨,没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这时,凤王凰后恰巧走来。

  看见碧落跪在地上,凰后慌忙心疼地上前:“碧落,你怎么跪在地上?”

  而凤王冷冷地斜睨了一眼霓羽,直接走上前。

  “啪”的一声,就甩了她一道凌厉的耳光!

  “霓羽,你又在欺负你妹妹!你明知她虚弱,还敢逼她下跪!”

  这一掌极其地重,霓羽一个踉跄地摔在了地上。

  而只有白泽焦急地跑过来,舔了舔她火辣辣疼起来的脸,用灵力帮她缓解疼痛。

  其他所有人,都围在碧落的身边。

  她的父王母后,她的夫君,她的儿子……

  霓羽的目光掠过他们所有人,最后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没关系,很快她就会忘记他们,也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惹他们烦了。

  霓羽捂着脸慢慢站起身:“白泽,我们走。”

  玄君临一顿,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他松开扶着碧落的手,喊了一声:“羽儿……”

  碧落紧接着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君临哥哥,我好疼……”

  玄君临神色一紧,毫不犹豫地将她打横抱起,冲去她的卧房。

  玄麟、凤王凰后也都紧随其后。

  霓羽没有回头去看他们有多慌张,也不再在乎了。

  等她离开,就让玄君临真的成为碧落的夫君,让玄麟成为碧落的儿子吧。

  回到玲珑殿,霓羽的半边脸已经红肿起来。

  她运转灵力将这红肿消下去,然后摸了摸身边的白泽:“麟儿打你的那一下,还痛吗?”

  白泽摇了摇头,晶莹的眼里透出几分悲伤。

  霓羽勉强笑了笑:“你是为我感到悲哀吗?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足足过了四百多年。

  再痛的伤口,也会变得麻木了。

  天色变暗后,玄君临回来了。

  见霓羽和白泽依偎在一起,他皱了皱眉,但还是上前放轻了语气:“羽儿,今日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碧落体弱你是知道的,她情绪极不稳定。”

  “她说嫁人是她唯一的愿望,哪怕是假的她也想试一次,我必须为她实现。”

  霓羽静静直视着这个曾经许下誓言要守护她一生的男人。

  忽然,她感觉额间热起来,似乎是那道神印在发烫。

  紧接着她就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与玄君临初见时的场景了。

  神武大帝那日说的话在脑海里复而响起:“七日后,这神印便会断了你的情根,抹去你的记忆。”

  原来这遗忘,是一点点将她的记忆淡去。

  所以,她已经在忘记了。

  难怪如今她的心里再没有一点波澜。

  “嗯,我不介意。”

  她没有闹,玄君临却反而松不了气:“大婚只是走个过场,是假的。”

  霓羽扯了扯嘴角:“不如做戏做全套,我们去三生石把姻缘线断了吧。”

  玄君临狠狠一怔:“你要和我断了姻缘?”

  “等你与碧落大婚完,等碧落的身体好一些,我们再重新去三生石捆绑姻缘线。”霓羽淡淡道,“这都是为了碧落,这样她也会更高兴些吧。”

  玄君临露出犹豫的神色,虽说他直觉这样没必要。

  但是想到碧落,他握住霓羽的手:“羽儿,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碧落的,父皇打你的那下还疼吗?”

  “不疼。”霓羽淡淡道。

  他们给她的伤害,她都不会再痛了。

第4章

  夜里,玄君临以碧落身边不能没人陪的借口再次离开。

  分明碧落的玉清宫就在玲珑殿的旁边,宫内也都有凤族族人看守,可玄君临便要到碧落的床榻边才能安心。

  玄麟也没回来,想来是住在了玉清宫里。

  挺好的,霓羽搂紧了白泽。

  在翌日熹光升起的那刻,她额间再次发烫。

  这次在她脑海中淡去的,是幼时记忆中的父王母后。

  那时还没有碧落,父王和母后都很疼爱霓羽,把她当作掌上明珠。

  最好的绸缎,最好的吃食,最好的法器……

  后来有了碧落,父王和母后也没有厚此薄彼,她有的,碧落也有。

  所以霓羽至今也想不明白,那年碧落为什么要自己摔进冰湖,然后诬赖给自己。

  不过都不重要了。

  离她彻底忘却他们,只剩五日了。

  中午,族人来唤霓羽到正厅用膳。

  霓羽过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陪着碧落用膳了。

  母后正细心吹着汤勺给碧落喂汤,父王也正给碧落夹着菜。

  玄君临拿着帕子正准备给碧落擦嘴,玄麟望着碧落要她小心烫。

  看见她来,只有玄君临动作一顿。

  而碧落笑吟吟地举起手和她打招呼:“姐姐你来啦,快,坐下我们一起吃饭。”

  霓羽的眼神却落在了碧落的心口上——

  那一处,有一块鳞片形的光障护着碧落的心脉。

  她永远也不会认错,那是玄君临与自己定情时,他送她的护心鳞!

  霓羽还记得,当时玄君临的誓言:“霓羽,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都只爱你一人。”

  龙族一脉,只要认定伴侣,便会将自己的护心鳞赠予对方。

  而霓羽的那一枚,在她生下玄麟之后,就暂时给了玄麟,护佑他在长出自己的护心鳞之前平安无事。

  现在,这枚护心鳞却在碧落身上。

  是玄君临的意思,还是玄麟的意思,亦或者……是他们俩共同的决定?

  玄君临注意到霓羽的目光,张了张嘴想解释:“羽儿……”

  霓羽却从容地走近坐下,喊了一声:“父王,母后。”

  便拿起汤碗喝了一口汤,丝毫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见霓羽没理自己,碧落面色有些苍白,可怜兮兮地开口:“姐姐,对不起,都怪我让你的生辰被毁了……咳咳咳!”

  话没说完,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咳嗽,凤王凰后赶忙关切地上前为她抚胸捶背。

  看着这番场面,玄君临心中兀地一刺。

  他犹豫了一瞬,伸出手想要牵住霓羽的手。

  霓羽却是轻轻避过了男人的手掌,在他的怔然中说了一句。

  “没事,我不在意。”

  不光是为了回应碧落,也是说给玄君临听。

  凤王凰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把大女儿晾在一边了。

  但他们从来不会觉得对她亏欠,凰后淡淡道:“不过是生辰,等五日后碧落与君临的大婚过了,再补办一个就是。”

  霓羽顿了一下,五日后?

  好事还真是都赶在一起了,五日后,碧落与玄君临大婚。

  而她将忘却一切,断情绝爱,永驻绝境山。

  凤王也点头:“你妹妹的身体重要,霓羽,你是姐姐,要体谅。”

  又是这句话,你是姐姐,你亏欠碧落,你要弥补她,你要体谅她。

  从小到大,霓羽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玄麟又道:“等碧落姨姨与爹的大婚一过,是不是就可以让娘亲给碧落姨姨换命了?”

  闻言,霓羽动作一顿。

  抬起头,几人都望向了她,在等她的回答。

  嘴里的饭菜倏地变得索然无味,甚至堵在喉咙难以下咽。

  霓羽攥紧手心,用力咽下这抹苦涩:“凤凰一族的确可以浴火重生……可若是我灵力不足,没能重生呢?”

  话音未落,几人便争先恐后开了口。

  父王道:“你身为火凤神姬,如何会灵力不足?”

  母后道:“我们会在你身边为你护法的,你不会有事的。”

  玄麟道:“娘亲,你莫要以这样的借口不救碧落姨姨。”

  霓羽转头看向了玄君临,玄君临在沉默一瞬后,叹了口气:“羽儿,我已给你准备好许多珍稀的药草,待你涅槃重生,一定助你飞升。”

  霓羽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

  “好,我愿意为碧落换命。”

  她是愿意换命,但五日后她前往绝境山后便再也不能离开那里。

  能不能找到她,就是他们的事了。

第5章

  得到霓羽愿意的回答,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下意识想对她好点,可平日里他们只对碧落好,很久没对霓羽好过了,此刻他们对霓羽的关心怎么看都极其别扭。

  母后给她夹菜,干笑了两声:“羽儿,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

  父皇被母后用手肘碰了下,才拿起碗给她盛汤:“是啊,多吃点,父王记得你喜欢喝这道汤对吧?来,趁热喝。”

  自从碧落诬陷她把自己推到冰湖里后,霓羽就再也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关爱。

  她没有揭穿,只是这满桌子都没有一道她爱吃的菜。

  只有接过那碗汤,一口口喝了起来。

  汤已经不热了,就像她的心,也早已冷到不会再被温暖了。

  这时,碧落泪眼婆娑地开了口,满是感动:“姐姐,真的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这份恩情……”

  玄君临手中一直捏着的帕子终于有了用处。

  他擦去碧落的眼泪,温声道:“说什么报答,这是羽儿亏欠你的,待换了命……”

  霓羽没让他说完,把碗往桌子上一搁,站起身:“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说完就转身离开。

  没走出两步,她又听见玄麟用龙语说:【爹,娘亲这样好无礼,好没规矩。】

  这次,玄君临语气严肃:【她是你娘亲,你怎么说话的?】

  让霓羽没有料到的是,下一瞬,碧落温温柔柔地也用龙语开了口:【麟儿,你娘亲只是性子洒脱了些,不要这样说她。】

  碧落是什么时候懂得龙语的呢?

  霓羽扯了扯嘴角,说不清心里是苦涩多些,还是讥讽多一些。

  回到房里没多久,玄君临也走了进来。

  见她神色不虞,他上前来揽住她,语气温柔:“羽儿,我知道让你为碧落换命委屈了你,碧落体弱,父皇母后多疼爱她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但你还有我和麟儿。”

  “你要牢牢记得,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你身边。”

  霓羽眸色平静地看着他。

  换命,用她的命换碧落活,而她要在烈火焚烧中痛苦重生。

  竟然只是“委屈?”

  她推开玄君临:“若有一个机会,让你能为碧落换命,你肯不肯?”

  玄君临没有丝毫犹豫:“我当然肯!”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话音落下,屋内倏然一片寂静。

  玄君临盯着霓羽毫无波澜的眼眸看了须臾,才猛地反应过来:“羽儿,我愿意给碧落换命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

  “若是能替你遭这一次罪,我当然心甘情愿!”

  霓羽淡淡反问:“如此心疼我,为何不能是不让我遭罪?”

  玄君临怔了一下:“这不是你欠碧落的吗……”

  霓羽久久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她点了下头:“是,是我欠她的。”

  当年父母见到奄奄一息的碧落,只是见她指向自己,就坚信是直接推了她。

  后来他们一再将这件事拿出来讲,玄君临竟也深信不疑。

  霓羽深吸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玄君临愣了愣后追上她:“羽儿,你去哪儿?”

  “想去人间看看。”霓羽脚步不停。

  毕竟五日后,她就再也不能离开绝境山了。

  玄君临拉住她的手:“我同你一起去。”

  霓羽顿了顿,三百年前与玄君临成亲后,他们曾一同下凡扮作凡人,在人界作为夫妻生活了几十年。

  也好,故地重游,就让他陪着她一起将那些回忆忘却罢。

  可要离开凤族领地结界的时候,碧落却叫住了两人:“姐姐,君临哥哥,你们要去哪儿?”

  碧落一直叫玄君临“君临哥哥”,霓羽刚开始纠正过她几次,后来父王母后不悦道:“她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难不成她还会抢你的夫君吗?”

  如今,碧落真的要抢她的夫君,却没有人一个斥责碧落,也没有一个人觉得碧落错了。

  玄君临回答:“去凡间。”

  碧落立刻上前:“君临哥哥,我也要去,我日日待在宫里闷死了,我还没去过凡间呢,你带我去好不好?”

  玄君临很为难:“你身体不好……”

  碧落顿时红了眼,眼看着就要落下泪。

  玄君临叹了口气,看向霓羽:“羽儿,要不我们就带上碧落一起?”

  霓羽神色淡淡:“若是她出了事,是不是又要怪我?”

  “怎么会?只要我们悉心照料碧落,她怎么会出事?”玄君临道。

  霓羽不愿再和他争辩:“随你。”

  说完,就念了个诀离开。

  人界,南山寺。

  寺庙正中有一棵活了上千年的菩提树,树上系满了承载美好祝愿的红绸带。

  霓羽与玄君临扮作凡人夫妻时,就手牵手站在这里,共同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

  “一生携手,一世相伴!”

  “玄君临愿生生世世和霓羽宁永不分离。”

  誓言犹在耳边回响,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霓羽转过头,只见不远处,玄君临带着碧落站在佛祖面前。

  碧落用龙语说:【君临哥哥,我想许愿,和你永远在一起。】

  玄君临只怔了一瞬,便温柔地对她笑:【好,那我也许愿碧落你能早日身体无忧,再不缠绵病榻。】

  说完,两人点了香一起跪拜下去。

  霓羽看着这一幕,攥紧了手。

  下一秒,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扯下了,当年她与玄君临一起挂上去的红绸带。

  而后手心一转,火焰燃起。

  与此同时,霓羽额间金印亮起——

  随着那条红绸带变成灰烬,她与玄君临在人界的美好记忆,也在她的脑海中彻底消失!

第6章

  玄君临走近时,正好看到最后一缕火苗在霓羽手心消失。

  他顿了下,见左右无人,才上前拉过她:“羽儿,你怎能在人界用法术?”

  那些记忆的消失,让此刻的霓羽看着玄君临,心中一片平静。

  方才的点点刺痛,也仿佛石沉大海,再激不起一点波澜。

  她平淡地收回手:“没事,没人看到。”

  她的神情与刚才站在树下时没有任何的区别,可不知道怎么,这一刻玄君临看着她,竟觉得她在一瞬间变了。

  可哪里变了,他说不出来。

  他有些不安地拉住她的手,但还没说话,碧落从后面挽住了他:“君临哥哥,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说完就拉着玄君临离开。

  玄君临被迫放开了霓羽的手,他回头看,霓羽站在原地

  这一瞬,他竟然感觉再也抓不住她……

  在人间游玩一圈,回到天界,天上也不过才过了须臾。

  可碧落还是一副耗光了力气,虚弱柔弱的模样,靠在玄君临的身上:“君临哥哥,原来人间这么好玩,等我身体好起来,我们常下去玩好吗?”

  玄君临看了一眼霓羽,还没回答。

  忽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霓羽猛地抬起头,只来得及看清一道白色的影子朝他们这边扑来。

  她刚要闪躲,一只大手却在她背后一推,将她用力推到了那白色影子面前——

  “唰!”

  巨大的兽爪在霓羽身前抓住三道深深的伤口,她吃痛落地,身上的白衣瞬间被鲜血染红!

  再抬眼,她狠狠怔住:“白泽?”

  刚才袭击了她的,竟是白泽!

  再转头,身后玄君临以身躯护着碧落,刚才推她的那一掌,正是玄君临!

  为了保护碧落,他推她出去,为碧落挡下这一击。

  霓羽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玄君临面色一变,慌张地朝她跑来。

  “羽儿!”

  霓羽只觉悲凉,很想问她,既然刚才推她出去,又何必露出这样担心的神情?

  但她痛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玄君临将她打横抱起。

  匆忙回到凤族领地,迎面遇上凤王凰后和玄麟。

  看见满身是血的霓羽,两人神情剧变,顿时吩咐族人:“快,立刻把所有珍贵的药草全都拿来!”

  意识涣散的霓羽听见这话,眼睫微微颤了颤。

  可下一刻,她又听见父王道:“霓羽不能出事!否则她就无法给碧落换命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寒冷的利刃刺进霓羽心口。

  原来他们真正在意的还是碧落,自己的存活,只是为了给碧落续命!

  霓羽如坠冰窖,她感觉有眼泪从眼角滑落,紧接着她便也撑不住,彻底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玄君临守在她的床榻边,像是三日没睡。

  见她醒来,他立刻起身:“羽儿,你醒了?你感觉如何?还痛不痛?”

  霓羽静静看着他。

  这三日来,虽然她陷入昏迷,但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额间的金印在发烫。

  每烫一次,她脑海中的记忆就浅淡一分。

  昏迷时总共烫了三次,她便知道自己昏迷了三日。

  眼下她脑海里玄君临的记忆已经很少了,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她已经感觉不到心寒。

  她张了张苍白的唇,忽然问:“你还会在意我痛不痛吗?”

  玄君临面色一白,神色愧疚:“羽儿,那日情况危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白泽分明是冲碧落来的,我当时只是想保护碧落。”

  霓羽扯了扯嘴角,这一扯,胸口上的伤口都跟着疼。

  “碧落身上有你的护心鳞,根本无人能伤的到她分毫。”

  玄君临浑身一颤,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如此,他的解释就更加苍白。

  霓羽已经不愿再与他多说,只问:“白泽呢?”

  玄君临的眼神立即变得狠厉:“它伤了你之后就不知道逃去了哪里!我一定要找到它,杀了它!”

  “不行!它是被人操控的!”霓羽阻止道。

  那日虽然混乱,但她还是看到白泽眼里异常的紫光。

  有人对白泽施了傀儡术或者魅惑术。

  玄君临沉默了片刻,霓羽以为他在思考这件事会是谁干的。

  却不料半晌后,玄君临竟审视地看向了她:“霓羽,那日白泽是冲着碧落去的,它是你带回来的,与其他人都不亲近。”

  “是不是你指使它,想要杀了碧落?”

第7章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死寂。

  霓羽不可置信地看着玄君临,掩在被子下的双手用力攥紧了颤抖。

  “你再说一次?”

  玄君临眼神闪躲,再问不出第二次:“我……我随口一问,既不是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霓羽与他是三百年的夫妻,他心里所想,她会不知道吗?

  “你不是随口一问,你是认定了我要置碧落于死地。恐怕不止你,父王、母后、还有麟儿,都这么认为的吧?”

  玄君临语噎一瞬:“不是的羽儿,我们也只是关心你。”

  霓羽眼眶红起,险些就要讥讽地笑出声。

  昏迷前,她听到父王的话。

  醒来后,又面对夫君的怀疑。

  在他们眼里,若是她没有能给碧落换命的用处,他们恐怕那日都不会救她。

  就放任她那样死去,这样,整个凤族都如愿所偿,皆大欢喜。

  霓羽别开了头:“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玄君临愣了下:“羽儿……”

  “出去!”

  玄君临皱起眉,似乎很是不满,但终究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待房门一关,霓羽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即便已经失去大半记忆,但那些残余的记忆还是会让她无法控制地感到心痛,感到委屈,感到无力的愤怒。

  她用力擦去,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为他们难过。

  只剩两日了。

  霓羽额间的金印又烫了一次。

  父王、母后、玄君临、麟儿……很快我就会如你们所愿,彻底消失!

  翌日,凤族族人将宫内宫外装饰得更加喜气洋洋。

  霓羽虽已不在意,却还是被那满目的大红色刺得眼睛发痛。

  她的伤口已经好至七八,惦念着白泽,她转身离开凤族,去了君吾山。

  白泽果然躲在君吾山。

  一看见她,它就呜咽地往后躲,身上的血干涸了都还没清理。

  霓羽叹了口气:“白泽,我知道你不是有意要伤我的,你过来,我能看到你的记忆。”

  白泽这才趴在地上匍匐地走近。

  霓羽将手掌放至它头上,昨日发生的一切就在她面前展开——

  白泽原本在她的院子里歇息,忽然听到脚步声,睁开眼,便见碧落走了过来。

  她微微一笑,朝白泽施展了魅惑术。

  昨日被操控了的白泽看着像是要袭击碧落,但实则就是要伤害霓羽。

  “果然是她。”

  霓羽收回手,对于这个结果并不多意外。

  至于理由也十分简单,碧落根本不需要换命,所以她必须想办法阻止这场换命仪式。

  霓羽扯了扯嘴角,抬手帮白泽身上的血清理干净。

  “明日我便要去绝境山了,你如今担着罪名,我实在放心不下你,不如……你同我一起去绝境山,好吗?”

  白泽用尾巴无声地圈住了她的手臂。

  霓羽从未想到,最后站在她身边,陪着她的,会是一只萍水相逢的神兽。

  待了半日,霓羽离开君吾山,却没有回凤族。

  而是去了月老殿。

  月老殿的姻缘树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

  她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自己与玄君临的那一条,握在手里,沉默地看着。

  月老走来与她打招呼:“小霓羽,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头……等等,你要做什么!”

  霓羽手起剑落,毫不犹豫地利落切断了自己与玄君临的姻缘线。

  此线一断,三生石上刻着的两人名字,瞬间就像堙灭了般化作星星点点散去。

  姻缘线连接夫妻两人,一旦断开,两方都能感知到。

  所以不消片刻,玄君临就出现在了月老殿。

  看着断在霓羽手里已经变成两截,并且开始变灰变暗的红线。

  玄君临的心口被剧烈的恐慌占满,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霓羽,你做了什么?”

  玄君临慌忙地走过来,拿起那两截红线就往一块系:“你怎么能断了我们的姻缘线?”

  霓羽淡淡反问:“上次不是说好了?你和碧落成亲,我们先断了姻缘。”

  玄君临红了眼:“那都是假的,是作戏,我们根本就不用这样做!”

  可不论他怎么用力,红线最后都会散开,那个结永远变不成一条线。

  不远处的月老叹了口气:“别系了,我那红线是随便就能系上的吗?”

  玄君临动作一顿,眼眶有些红了:“那怎么办?”

  月老抚了抚长长的胡须:“只能重结姻缘。”

  玄君临立刻抓住了霓羽的手:“霓羽,我们重结姻缘,现在就重结!”

  霓羽平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一条红线。

  见她不说话,玄君临更加不安。

  他把霓羽带回凤族,却在院子里见到玄麟正在哄碧落开心。

  他眉宇一拧,将玄麟叫了过来:“麟儿,你娘亲受伤,你可有在榻前尽一点孝道?!”

  玄麟怔了怔,连霓羽的眼睛都不敢看,别开头很小声道:“娘亲凶,碧落姨姨温柔……我喜欢和碧落姨姨在一起。”

  玄君临眉心更紧:“你——”

  碧落这时温柔开了口:“君临哥哥,麟儿还小,是我不好,我知道自己体弱可能无法有孩子,所以就将姐姐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亲近了些。你怪我吧。”

  看着碧落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玄君临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再说。

  而霓羽轻轻一笑:“既然他喜欢碧落,就让他多和碧落待着吧。”

  反正等到明日,玄麟也能真正认碧落当娘了。

  至于凤凰涅槃,这场美梦他们注定做不成了。

第8章

  霓羽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碧落却喊住她:“姐姐,我想试下明日的婚服,你能不能帮我穿下?”

  霓羽停住脚步,没有拒绝。

  房内只有她们两人,碧落大红的喜服上用银线绣了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代表她冰凤凰的身份,尊贵无比。

  霓羽帮她整理衣襟,碧落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我真的很感谢你,从小到大,你愿意把那么多东西都让给我。”

  “现在你连命都愿意给我,我保证,等你死了,我会好好珍惜君临哥哥的。”

  她面容甜美,说出来的话却毒如蛇蝎。

  霓羽笑了笑:“你就不怕这些话被玄君临知道,被父王母后知道?”

  碧落也跟着笑:“怕?霓羽,谁还会相信你的话?”

  “霓羽,没有人爱你,也没有人信你,你就是这世间最多余的存在!”

  多余吗?

  霓羽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有说,为碧落穿戴后,她转身推开了门。

  等在外面的玄君临和玄麟同时看来,玄君临当即夸赞:“碧落,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碧落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挽着玄君临的手臂故作娇羞地说:“哎呀,姐姐还在这呢。”

  玄君临动作一顿:“羽儿,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霓羽平静开口,“你们多陪陪碧落吧,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阻拦,霓羽就转身离开。

  玄君临看着她的背影,下意识想要追上去。

  可碧落牢牢挽着他的手臂,让他动弹不得。

  不知怎么,玄君临感觉霓羽这一走就好像再也不回来了。

  不,不会的,这里是她的家,她还能去哪里?6

  玄君临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朝碧落微微一笑。

  另一边,霓羽走出玉清宫,偌大的凤族领地到处都充斥着要办喜事的气息。

  琳琅满目的布置,赫然是要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大婚仪式。

  霓羽的目光落在仙婢拿着的喜帖上。

  天界的神仙几乎被邀请了个遍。

  这样的用心,全然不是玄君临嘴里所说的那样,只是简单办一场婚礼完成碧落的心愿。

  他明明就是要让天界所有人都看到,他和碧落成为了夫妻。

  霓羽心头一刺,但这痛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该离开了。

  回到玲珑殿,霓羽看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五百年的宫殿,可她大半的记忆都已经忘却。

  只记得她原本是住在玉清宫的,因为她是长女,后来那里就被迫让给了碧落。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在让,直到最后,她连夫君和儿子都让给了碧落。

  霓羽一挥手,将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召了出来,飘在半空。

  再一挥手,三昧真火瞬间将这些东西烧了个精光,最后连灰烬都没有剩下。

  自此,这里再也没有一点属于她的痕迹。

  霓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

  离开凤族后,她来到了君吾山。

  这一夜,霓羽就这么任由额间的金印烫了一次又一次。

  晨曦迎来,凤族大婚。

  霓羽朝白泽伸出手:“走吧,白泽。”

  白泽立刻跃至她的身边,两人一路向北,终于在天亮时抵挡天界与魔界的交界处——

  绝境山。

  远远的,她便看见神武大帝威严的身影。

  霓羽放下长枪,单膝下跪:“神武大帝。”

  神武大帝威严赫赫地睨视着她:“霓羽,时间已到,你是否准备好忘却一切,从此断情绝爱,以身镇压绝境山的万鬼,守护三界平安吗?”

  霓羽抬头,明明眼底已经毫无感情,但她还是说出了恳求:“神武大帝,在此之前臣有一事相求……神兽白泽已决定与我共守绝境山,是否可以让我不要遗忘它?”

  神武大帝:“除此之外,还有需要记住的人和事吗?”

  霓羽目光坚定:“无。”

  “好,本尊便成全你。”

  话音落下,神武大帝稍一抬手,霓羽便慢慢升空,悬浮在了半空中。

  她额间的神印倏然发出剧烈的金光。

  这时,神武大帝伸出手,陡然从那光中抽出了一条几乎透明的状似丝带的东西。

  “本尊已将你的情根抽离,从此你便再也没有七情六欲,无情无爱亦无恨!”

  霓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她与父王母后、与玄君临、与玄麟曾经的过往,都在她脑海迅速倒退着。

  “羽儿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们一定要把天下的好东西都给羽儿。”

  “霓羽,我心悦你,我想与你结成仙侣。”

  “娘亲,麟儿最喜欢娘亲了!”

  ……

  下一刻,这些画面全部淡化,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再睁开眼,霓羽站在绝境山的山顶。

  她一身银甲,手持长枪,眼中再无情爱!

第9章

  另一边,凤族领地。

  所有的宾客都到齐了,独独少了新娘的亲姐姐霓羽。

  凤后身着华服,不悦道:“霓羽总是这样不明事理,碧落是她亲妹妹,再怎么样也不能缺席,平白叫别人看了笑话!”

  玄君临心底不安更甚,但替霓羽辩驳道:“大概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再等等吧。”

  碧落还在玉清宫等着,眉间花钿火红,好看是好看,就是画在这张小家碧玉的脸上有些违和。

  她冲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这些年每一个笑都是精心排练过的,唯独这个,她真心实意。

  碧落转头问一旁的侍女:“我与姐姐那年相比,谁更胜一筹?”

  侍女战战兢兢回答:“自然,自然是您。”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碧落放下手上的唇脂,“把帕子给我拿过来吧。”

  另一边,玄君临站在大殿门口,左右等不到那个今天一直让自己惴惴不安的身影,准备回去通知侍女不必再等,直接开始仪式。

  回大殿的路上经过不少宾客。

  第二次大婚,纵然是玄君临也少不了风言风语。7

  “姐妹共侍一夫,恐怕只有人间才有这样的蠢事吧。”

  “谁说不是呢……”那人看到玄君临过来立刻住了嘴,“别说了,让人听见了。”

  神仙们都五感超常,玄君临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话,他安慰自己,等到大婚结束,满足了碧落的心愿,到时再重新和霓羽结缘,所有人都不会再置喙半句。

  只是他不知道,霓羽再也不会回来了。

  碧落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侍女过来通知自己可以去大殿了,她笑意更甚。

  怀揣着满眼地爱意,碧落当着众多神仙的面,缓缓朝玄君临走去。

  仪式结束,碧落笑得羞怯,“君临哥哥,我终于可以嫁给你了。”

  “以后,长长久久。”

  不知为何,玄君临没有回答这一句。

  今日他们大婚,除了这件事外,还有另一件事引起的广泛讨论,那就是——

  绝境山的封印渐淡,需要新的镇守者注入新的灵力。

  太上老君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啊,就喜欢操一些没用的心,真让你们去,又没一个出面了。”

  一个仙君面红耳赤地反驳:“看守绝境山,要断情绝爱,忘却前尘往事,不是我们不愿意去,世间那么多好东西,难道你舍得下?”

  “是啊是啊。”

  太上老君捋了一把胡子,笑眯眯道:“你不去,自然有人去,管那么多干什么?”

  “那依你这么说,可是有人选了?”

  “自然是有。”

  “是谁啊。”

  太上老君神情微妙地看了玄君临一眼,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玄君临听见后,突然回忆起几日前的事情。

  仙侣成婚,需要神武大帝到场,但玄君临早就去请示了神武大帝,得到的答案却是:“有要事处理,无法到场。”

  玄君临还记得神武大帝原话是:“仙君,天庭向来择一人终老,三百年前我见证了你和火凤神姬大婚,这次即使是没有这件事,我也是不会去的,仙君请回吧。”

  玄君临无奈,只好回来安抚碧落。

第10章

  大婚结束后,宾客都三三两两离开,玄君临和碧落并排坐在玉清宫的大红床榻上。

  碧落伸手想来解玄君临的衣带,却被心事重重的玄君临下意识一挡。

  “怎么了,夫君?”碧落脸有些女儿家的红,“人间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一刻千金,我们还是早点就寝吧。”

  说着又要来解他的扣子。

  玄君临却直接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提醒道:“碧落,我们之间,只是逢场作戏而已,现在这出戏也已经结束了。”

  “今天一整天霓羽都没有出现,我有些担心她,就不久留了。”

  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玉清宫,徒留碧落一人坐在床榻边怨毒地攥紧了嫁衣。

  霓羽霓羽,这个时候了还要想起霓羽!

  ……

  玄君临到玲珑殿,按道理霓羽应该在这里,她许是在跟自己闹脾气才不愿意出来。

  推门进去,却见屋内一片漆黑,下一秒,房间里的灯烛全部亮了起来。

  可里面,哪里有霓羽的影子?3

  玄君临一愣,霓羽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

  房间内空空荡荡,床上连被子都没有,像是被人清理了一样。

  他的心绪完全被一层浓雾罩住,烦闷完全笼罩着玄君临。

  一夜的时间,他找遍了霓羽可能存在的地方,甚至两人定情的桃树都找过了,可还是没有。

  若是生气,怎么会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不见。

  玄君临一夜未眠。

  思来想去,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太上老君睡了一个好觉,早上起来,打开店门,却发现玄君临站在门口,似乎是等了许久。

  “……仙君这是在做什么?春宵一刻,一大早怎么出现在老头子我的面前啊?”

  玄君临行了个礼,说道:“晚辈前来,是想托您帮我查一查火凤仙姬的下落,昨日一天都没能见到她,实在是担心。”

  “火凤仙姬法力无边,何须仙君担心?”

  玄君临喉头一哽,说不出话来。

  几秒后,他说道:“听闻您这新研制了几味药丸,我愿意试药,只求您能帮我找霓羽的下落。”

  太上老君面色一喜,笑眯眯把玄君临请进来,说道:“实不相瞒,火凤仙姬自请去看守绝境山了,我这里……”

  玄君临表情一僵,诧异打断:“……你说什么?”

  “霓羽去看守绝境山了?”

  “她怎么会……她为什么会?”

  太上老君道:“前几日占卜时,见玲珑殿上五星连珠,直指绝境山方向,不是火凤仙姬去看守,难道是你不成?”

  “不说这个了,我这里几味药,你要试哪个啊?”太上老君让童子把药架上的药丸拿过来,再转身,哪里还有玄君临的影子,他嘟囔道:“欸,刚刚还说给我试药,现在跑得可快。”

  “早知道这样,老头子我啊,就等你试完之后再告诉你了!”

  玄君临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满脑子都是霓羽自请镇守绝境山,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她难道不知道吗?简直是胡闹!

第11章

  因为断情绝爱之人易走火入魔,就像最纯净的人最易被污染一样。

  因此神武大帝离开前,给了霓羽一个铃铛,她所有的情绪,便藏在这个铃铛里。

  霓羽戴上铃铛,立刻神魂俱疲,支撑不下去,长久地睡了一觉。

  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坠落,至一片虚空。

  突然,一滴水滴落在她的眉间,霓羽的思绪刹那回笼,猛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颗高大蓊郁的银杏树,森然伫立在绝境山顶端,树干微弯,如同正在打量着霓羽一般。

  一旁白泽昏睡在一旁。

  霓羽抬手抚上眉间,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的水只是一场幻觉。

  此刻晴空万里,绝境山高耸入云,霓羽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如梦似幻的霞光。

  她从何而来?

  霓羽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她回神想了想,发觉自己脑海中一片空白,发动神识仔细回忆,却还是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自己名叫霓羽,受神武大帝命来看守绝境山。

  至于旁的,她一无所知。

  霓羽反撑着身体,四周环绕一圈,周围除了这一颗银杏树外空无一物。

  不愧是万鬼同窟的绝境山,除了神武大帝降下的这颗神树,别的什么都无法在此生长。0

  【你终于醒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天外响起。

  这里没有别人,难道是……

  霓羽歪头打量着这颗银杏树,“是你在说话?”

  【在下是树灵,在此看守了数万年。】

  【我用最后一丝法力将神姬唤醒,疲惫不堪,不久后将陷入沉睡,绝境山就交由神姬看管,万鬼将在亥时后倾巢而动,绝境门唯有看守之人的鲜血方能打开。】

  【我在这守了这么多年,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霓羽还有许多疑问,比如它一个树仙,哪来的血?

  还没说出口,便见到这颗银杏树霎时失去生机,原本葳蕤的叶片顷刻间枯败凋零。

  风一吹,叶片被带得飘飞,所落之处,皆生出青葱的绿色。

  等到枝干光秃,整座山随之变得碧草如茵。

  在这满目盎然中破败的银杏树,反而显得不伦不类。

  所谓一鲸落,万物生。

  霓羽腹诽,她连问话的机会都没有,这老头子未免太着急。

  她站起身,每走一步,脚下叮咚作响。

  霓羽撩起甲胄一看,瓷白的脚腕上不知为何绑了一个金色的铃铛,一步一响。

  她弯腰去扯,铃铛却纹丝不动。

  ……算了,不过是个装饰物而已,挂在脚上还怪好看的,何必再管。

  绝境山无边无际,霓羽化作真身,检查了绝境山的一草一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来要等到亥时后,这里的一切才会全部显现出来。

  霓羽逛累了,在银杏树下靠着白泽。

  草地绵软,也不是不舒服,但霓羽抬头盯着银杏树粗糙的树干,十人环抱才能堪堪围住。

  一个主意渐渐浮上霓羽的脑海。

  既然这老头子已经睡着了,那她借一点木头,应该不成问题吧?

  “树灵,有意见你就说句话……”

  “不说话的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霓羽就着坐下的姿势,长指一挥,树灵的错综复杂的枝干瞬间少了大半,一个简陋的木屋缓慢出现,院子栅栏延伸,把霓羽、白泽和树灵都围了起来。

  霓羽满意地点点头,悠然起身坐在院子里的木椅上,用茶壶斟了一杯茶慢慢品着。

  她有一种感觉,她应该很久没有这样轻松了。

第12章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霓羽猛然惊醒。

  她不知何时趴在桌上打了个盹,做了很多混乱的梦,梦的内容她已经记不得了,但身体上的感觉骗不了人——她做了一个噩梦。

  霓羽下意识想擦脸上的汗,却先触到眼眶的湿润,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让她看起来有些落魄滑稽。

  ……她这是经历了什么吗?

  霓羽有些茫然,她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绪,看守之人,是不该有大喜大悲的。

  既然如此,她就不该好奇去探究过去的事情。

  想来也不过是些爱恨嗔痴,不足挂齿。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霓羽看了眼高悬的皎洁月亮,推测现在大概已经是戌时了。

  距离万鬼同窟,不过两三个时辰。

  至于绝境山的出现,则要追溯到十万年前的一件往事。

  人死后成鬼,大多会慢慢丧失意识,在地府记名投胎,但一些怨念深重或背负罪孽的人在死后,难以忘怀而在人间停留,时间过久会导致人间秩序混乱。2

  由神荼索回这些鬼魂之后进行裁定,若是没有罪孽就在地府当个小差,反之则进地狱。

  但由于地狱的管事看管不利,让厉鬼荧惑跑了出去。

  他摸到阎王殿,把阎王记名的鬼魂全部划了个遍。

  顿时,地狱的厉鬼全部闻声而动,直冲鬼门关而去。

  要是让这些鬼魂重新进入人间,人鬼失衡,后果不堪设想。

  由于记名册被毁,每个鬼都对不上名字。

  神武大帝赶来,耗费万年修为,创造了另一个独立的空间和时间,封印这些失控的鬼魂,称为,绝境山。

  霓羽按了按太阳穴,等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这里的鬼魂,大多都是曾经的厉鬼,第一次见面,一定要镇住了。

  亥时到。

  一阵阴风吹得霓羽睁不开眼睛,耳边变得热闹非凡,敲锣声、讲话声,走路声环绕着霓羽。

  等阴风过去,霓羽睁眼,哪里还看得到什么小院子。

  两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阴影映照在地面被拉得细长,显得阴森可怖。

  道路尽头是一座灯火通明的鬼城,另一头突然出现一个轿子,四周被无数小倌围着,吹的吹喇叭,打的打鼓。

  上头坐着一个身穿蓝色衣袍的男人,俊美得让人心惊,右手扇着一把扇子,左手搭在轿子边沿,看上去漫不经心。

  万鬼出动的景象,如果不是这一群人连影子都没有,乍一看还挺像模像样的。

  眼看着就要冲撞上霓羽,她往旁边走去,脚上铃铛作响,霓羽忽然察觉到一道犀利的目光,她转头看去,正是轿子上的那人在垂眼看她。

  霓羽眉心一跳,这人竟是异瞳,一黑一红。

  按道理她周身被金光包裹,一般的鬼魂是注意不到她的,但这个人,啊不,鬼,他这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霓羽定定地盯着他,直到轿子走到她面前,这只鬼扇子一抬,抬轿子的四个小厮便停了下来。

  他信目打量着霓羽,薄唇轻启,嘴角是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位姑娘,倒是个生面孔。”

  此言一出,霓羽察觉到不少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一时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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