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城暴雨那天,黎念晚抱着高烧濒死的女儿被困在山路上。
当部队来救援的时候,她听见战士们的议论。
“宋上校对沈同志两母女真是好,在卫生所都快守一整夜了吧。”
上校宋衍之,是她的丈夫,是她女儿死前还在念叨的爸爸。
……
1980年,辽东民政局办事处。
黎念晚抱着女儿还温热的尸体坐在柜台前,递上了申请表,声音嘶哑。
“同志,我要跟我的丈夫宋衍之同志强制离婚。”
柜台后的工作人员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里叹息一声,只觉得又是个婚姻不幸的女人。
她柔了声音:“可以,强制离婚不会通知另一半,七天后如果你没有撤销申请,离婚证将由邮递员送上门。”
黎念晚木然点头:“好,谢谢同志。”
临出门时,那个工作人员好心提醒了一句:“妹子,我看你家孩子好像蛮不舒服,赶紧带她上卫生所看看吧。”
黎念晚脚步一顿,泪意顿时翻涌,她竭力忍住哽咽:“谢谢大姐。”
她抱着女儿走出民政局办事处,低声喃喃:“姩姩再等等,我很快就带你回到外公外婆身边,他们在你最喜欢的云南,我带你去看洱海……”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黎念晚一直在自说自话,旁人只当这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
却没有人想到,她怀里的孩子早就死了!
昨天晚上,姩姩就一直在发烧,黎念晚想带她上卫生所时,屋外却下起了暴雨。
听说去卫生所必经之路上的那棵大榕树断了,被封了路。
就在她急得团团转时,宋衍之却套上雨衣就要出门。
“念晚,我去一趟沈同志那里,思思的腿前两天受伤了,一下雨就会疼。”
他口中的沈同志和思思,是宋衍之战友的遗孀、遗腹子,沈汐瑶和文思思。
黎念晚顾不上那么多,慌忙拦住他,语气哀求:“衍之,姩姩高烧不退,我们先带她去卫生所吧。”
宋衍之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姩姩,面上闪过一丝纠结。
但这时,姩姩强撑着睁开眼睛:“爸爸,我没事……”
听见女儿这么说,宋衍之几乎是马上答应下来。
“好,你在家等爸爸,回来带你爱吃的糖葫芦。”
宋衍之拨开黎念晚攥着自己衣袖的手,脚步匆匆的走出了大院。
想到那个消失在雨夜的背影,黎念晚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疼痛到无法呼吸。
宋衍之有没有想过,他在卫生所守着别人妻女的时候,自己的妻女却被困在了大雨里。
她永远都忘不了,姩姩在咽气的最后一刻还在问:“妈妈,爸爸给我带糖葫芦了吗……”
“宋叔叔,你真的会给我买糖葫芦吗?”
一道稚嫩的嗓音打断了黎念晚的回忆,她下意识看了过去。
军区卫生所门口,宋衍之正抱着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走出,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
他身后还跟着沈汐瑶,远远看去,像极了幸福的一家三口。
宋衍之正哄着怀里的思思,一转眼就对上黎念晚红肿的双眼,不禁皱起眉。
他将思思交给沈汐瑶,径直走到黎念晚面前,看见她怀中的孩子,更是直接变了脸色。
“黎念晚!姩姩她在发烧,你还给她穿这么湿的衣服,你是怎么当妈的?”
黎念晚笑了,声音却满是颤抖。
“宋衍之,那你又是怎么当爸爸的呢?”
宋衍之看着她凄惨的笑容,却会错了意,他压低了声音。
“小沈同志是我战友的遗孀,我多照顾她是应该的,你是军属,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黎念晚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喘不上气了。
自从沈汐瑶的丈夫为了保护宋衍之死在了战场上之后,这样的话她听了无数遍。
他会把姩姩最爱的娃娃送给文思思,哪怕他知道姩姩没了那个娃娃睡不着觉。
他还会拿出自己津贴的一大半去补贴沈汐瑶,可是他们自己家也只能勉强解决温饱。
就连读书的名额下来,宋衍之都会填上了文思思的名字,导致姩姩到现在都没等到名额。
频繁的争吵,也让黎念晚一直引以为傲的婚姻,变成了一地鸡毛。
宋衍之不想多说,直接朝着黎念晚怀中的姩姩伸出手:“把姩姩给我,我带她去看医生。”
就在他要碰到姩姩的瞬间,文思思突然哭了起来。
“宋叔叔,我的腿好疼啊!”
宋衍之手顿在半空,他没有犹豫太久,就说:“我等会来找你们。”
说完,他就转身快步抱起了文思思,再度冲进了卫生所。
黎念晚麻木的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抱紧了姩姩已经冰冷的身体。
她轻声道:“宋衍之,我和女儿都不会再等你了。”
第2章
黎念晚还是抱着姩姩进了卫生所,直奔冷库。
刚到冷库门口,就迎上了身着白大褂的贺司琛。
贺司琛是她的同事,也是她来了辽东之后唯一能说上话的人。
贺司琛笑着开口:“黎同志,你怎么带着孩子来……”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愣住,紧接着瞳孔骤缩。
身为军医,他一眼就看出黎念晚怀里的姩姩没了生机。
他瞬间颤声道:“黎同志,这是怎么回事?”
黎念晚却不想过多跟外人说家事,她只是低声道:“贺同志,我能让姩姩在这里待几天吗?等我准备好丧仪就带她走。”
贺司琛感受到她的麻木,根本不敢多问,赶紧拿出钥匙打开了冷库的门。
“黎同志,你在这个冷库存放单上签个字就好了。”
黎念晚在那张条子上一笔一划签上自己的名字。
她会永远记得,存放女儿尸体使用冰柜的时间,是:1980年3月23日。
黎念晚找了个冰柜,将姩姩小小的身体放了进去。
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文思思不要的衣服。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仿佛被一把利刃刺穿。
她不止一次因为姩姩衣服的事情和宋衍之吵架。
可每次姩姩都拉着她的手奶声奶气的说:“妈妈,我觉得这个衣服很好看。”
这话让宋衍之更加理直气壮:“黎念晚,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
可宋衍之又哪里知道,姩姩有多少次都躲在一旁羡慕的看着他把好东西送给文思思!
想着,黎念晚感到自己被窒息感包围。
她伸出手将姩姩凌乱的头发整理好:“姩姩,妈妈这就去给你买漂亮衣服。”
她再也不想她的姩姩受委屈了。
她跟贺司琛道别之后,就匆匆朝卫生所外走去。
只是刚踏上走廊,就看见宋衍之拿着两串糖葫芦走了过来。
“姩姩呢?她在哪个病房,我和你一起去看她。”
黎念晚摇了摇头,轻声道:“宋衍之,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闻言,宋衍之脸色冷下去。
“我是姩姩的亲生父亲,你凭什么阻止我见她?”
他举着糖葫芦有些不耐:“快点,我答应了要给她带糖葫芦的。”
黎念晚心尖一刺。
爱吃糖葫芦的是文思思,不是姩姩。
但只要是宋衍之给的,哪怕再不喜欢姩姩都会欣然接受。
她还记得自己问过姩姩:“你不喜欢为什么不和爸爸说?”
那时姩姩笑的天真:“因为只要我听话爸爸就会多喜欢我一点,也会回到妈妈身边呀!”
黎念晚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伸手将宋衍之手中的糖葫芦挥到地上。
“宋衍之,姩姩她根本不爱吃这个!”
宋衍之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糖葫芦,面色不悦。
“你又发什么疯!姩姩每次都吃的干干净净,怎么会不喜欢?”
或许是这边的动静太大,沈汐瑶走出了病房。
她看着这一幕,连忙上前,一脸歉意的看着黎念晚。
“不好意思啊黎同志,我们娘俩又给宋同志添麻烦了。”
“我保证,等思思腿好了我就出去找一份工作,保证再也不打扰你们了……”
宋衍之却沉声开口:“沈同志,这是她自己的问题,跟你们无关。”
“你别担心,养一个孩子还是两个孩子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黎念晚再也听不下去,径直转身离开。
她去了镇上最大的成衣店,买了一条款式最新的小裙子。
然后回到冷库,细致的帮姩姩穿上,将旧衣服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听见声音的贺司琛走进来,不由问道。
“姩姩都这样了,你丈夫呢,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处理姩姩的后事吧。”
黎念晚握着姩姩冰冷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司琛意识到什么,震惊开口:“难道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黎念晚垂下眼:“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
看着她心如死灰的样子,贺司琛也不好再多嘴。
一直到晚上黎念晚才从卫生所离开。
回家却看见了沈汐瑶正在灶台前忙前忙后,宛如这个家的女主人。
看见黎念晚回来,沈汐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
“黎同志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着来做顿饭感谢一下宋大哥这段时间的照顾。”
黎念晚刚要开口,就听见屋子里传来一声巨响。
她神色大变,那个方向是……姩姩房间!
黎念晚几乎是冲进了房间,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眦欲裂。
姩姩的东西全部被翻的一片狼藉,而文思思正穿着鞋踩在姩姩床上!
她气的浑身发抖,直接上前拉住了文思思:“你在干什么!”
文思思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不过三秒,宋衍之从门外冲了进来。
他用力推开黎念晚,怒目而视:“她只是一个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
第3章
黎念晚的背部撞上门框,眼前一片眩晕。
等到她缓过神来,看到的却是宋衍之将文思思搂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为她擦去眼泪。
这是她的姩姩从未有过的待遇。
黎念晚垂眸看着地上姩姩亲手画的他们一家三口的画,眼泪决堤而出。
她慢慢蹲在地上将东西一件件捡起。
破碎的杯子划破了黎念晚的手,她却像察觉不到疼一样。
宋衍之看着她这副样子,走过来制止她的动作。
“东西坏了就买新的,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别吓到思思了!”
到现在,他竟然还在担心文思思!
黎念晚狠狠甩开他的手:“宋衍之,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女儿已经……”
“呜呜呜,宋叔叔,好多血,我害怕!”
文思思的哭喊声将黎念晚的话打断。
宋衍之瞬间转身抱起了文思思:“别怕,叔叔在这。”
黎念晚看着嚎啕的文思思,这才发现她手上拿着姩姩最喜欢的那个风车!
她再也忍不住几步上前,将风车拿在了手里:“你们都出去,都给我出去!”
宋衍之很少看见黎念晚如此失态的模样,下意识护着文思思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黎念晚一个人,她无力的跌坐在地上。
宋衍之看着她那副苍白样子,心脏突然跟着抽痛了一瞬。
一直在外面等着的沈汐瑶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问道:“宋同志?你没事吧?”
宋衍之摇头:“我没事。”
他环顾四周,突然喃喃:“不过姩姩去哪里了?”
黎念晚不是从来不会让姩姩离开她的视线么。
这时,他怀中的文思思瘪瘪嘴,小声道。
“宋叔叔,姩姩妹妹应该在外面玩,我有好几次看到她在小溪边抓鱼!”
宋衍之眉头微蹙:“这样吗?那叔叔一定要好好教育姩姩了。”
屋内的死寂和屋外的欢声笑语,将不大的院落隔成了两个世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念晚才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收拾着房间。
她每收一样东西,心脏就痛上一分。
宋衍之觉得文思思哪里都好,可是却没见过她欺负姩姩的样子。
文思思会扯姩姩的头发、喂姩姩吃掉在地上的东西、还会把姩姩从楼梯上推下去。
她好几次都想去找沈汐瑶理论,可姩姩只会拉住她哀求。
“妈妈,不去,我不想让爸爸不开心。”
黎念晚想着,又想落泪了。
可这时,宋衍之站在门口,将一杯热水放在抽屉柜上。
“去喊姩姩回来吃饭,就算她暂时不能上学,你也不能这么放任她。”
黎念晚猛然回头,声音头一次带了怨气。
“我的姩姩是最听话的,宋衍之,你从来没了解过她!”
宋衍之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了文思思的声音。
“宋叔叔!我和妈妈要回家了!”
他转身就走:“跟你说不通,我去送送她们,等姩姩回来了我再好好教育她。”
黎念晚看着他的背影,喃喃出声。
“宋衍之,天上地下,你再也找不到姩姩了。”
这一夜,宋衍之没再回来,黎念晚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去找他。
第二天上午,黎念晚朝镇里走去。
昨天她顺便订了一批木头,用来给姩姩打棺材。
一直走到中午她才到地方。
一进门她就问:“张师傅,我昨天订的那批木材到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动工。”
不一会,屋里出来一个中年人,他奇怪的看着黎念晚。
“大妹子,早上的时候你家宋上校来要木头,我就把你订的给他了,他用吉普车拉回去了,你们两口子没通气啊?”
黎念晚心里瞬间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顾不上那么多,雇了辆牛车就往回赶。
等她推开家门,就看见宋衍之坐在院子里。
而他脚边,木材被砍成了一个又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块。
黎念晚如遭雷击,她扶住门框,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
“宋衍之!你在做什么?”
宋衍之回头看她,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思思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我给她雕一套十二生肖做礼物,木头钱我会给你。”
霎那间,黎念晚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一步步走到宋衍之面前,只觉得像踩着钢刀,浑身都要碎了。
“宋衍之,你知道我订木材是要做什么吗?”
宋衍之沉默两秒,直接开口。
“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思思的生日重要。”
黎念晚再也忍不住,抬手给了宋衍之一巴掌!
“这是我用来给我们女儿做棺材的!没了棺材,她只能被烧了!”
第4章
黎念晚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宋衍之脸颊发麻,但心脏被这句话震的更麻。
他满眼狐疑盯着黎念晚,冰冷的嗓音里夹着难以置信和愤怒。
“黎念晚,姩姩是你的亲女儿,你居然恶毒到拿她的生死开玩笑!”
黎念晚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声音哽咽。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只要老天爷能把我的姩姩还给我!”
宋衍之怒极反笑,他将木材拢在怀里。
“前天你还抱着姩姩去了卫生所,如果她真的出事了,卫生所怎么可能不通知我?”
他目光冰冷:“我不管你把姩姩藏在那里,赶紧把她带回家!”
说完,他就抱着那堆木头直接走了出去。
黎念晚看着他的背影,绝望的闭了闭眼。
她看着院子里残留的木屑,想到什么,赶紧拿起扫帚扫着。
不大的院子里,只有她的自语声。
“姩姩等会回来了,看见她爸爸给别的小朋友准备礼物,会难过的……”
可黎念晚不知道,一墙之隔的门外,停留在那里的宋衍之将这句话听了个正着。
他眼底浮起浓浓的讽刺和荒唐,这次是真的抬脚离开了。
天上忽的落下了毛毛细雨。
冰冷的雨滴落在黎念晚脸上,混着她的泪一同落了地……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宋衍之也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
他刚进门,就皱起了眉:“黎念晚,我不是说让你把姩姩接回来吗?她人呢?”
黎念晚站在门口,声音死寂:“姩姩在卫生所。”
宋衍之愣了一下,语气更加不善。
“你一个医生,姩姩这都发烧第几天了怎么还没好?”
“早知道你这样,我就该把姩姩给我妈带!”
黎念晚听见这话,不由笑出了声,宋衍之怎么会想着把孩子给他妈带?
姩姩刚出生的时候,宋母第一句话就是:“真是晦气,怎么是个丫头!”
说完,她连多看姩姩一眼都没有,提着十个土鸡蛋和老母鸡就回去了。
“生了个不带把的,还想喝鸡汤,门都没有!”
之后黎念晚坐月子的时候,宋母更是一眼都没来看过。
那时候宋衍之在外面出任务,黎念晚奶水不够,经常把姩姩急的大哭。
她没办法,只能麻烦邻居照看一下姩姩,自己卷起裤脚进冰冷的河里捞鱼吃……
细算起来,姩姩从出生到死去,见到宋母的次数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宋衍之被她这声笑勾起了火气:“黎念晚,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黎念晚不想跟他争辩,只说:“今天不忙的话,陪我去看看姩姩吧。”
他就算再不称职也是姩姩的父亲。
姩姩在的时候每天都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等着,就想看宋衍之回不回来。
孩子活着的时候没见着父亲,总不能死了也看不到。
她不想下回梦到姩姩的时候,是她哭着问自己:“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来看我……”
可宋衍之摆了摆手:“今天不行,我得去参加思思的家长会。”
黎念晚一愣,艰难出声:“家长会?”
宋衍之看她一眼,解释道。
“思思没了父亲,我不能任由她被同龄的孩子嘲笑。”
“我准备过段时间打报告把她的户口转到我名下,到时候等姩姩也上学了,两个人在学校相互也有个照应。”
黎念晚死死盯着他,只觉得荒唐。
但宋衍之的话还在继续。
“到时候姩姩和思思就是亲姐妹,你记得跟你爸妈说一声,再要寄东西给姩姩,别忘了思思那份,当然,我以后也会好好孝敬他们……”
“宋衍之!”黎念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这是要姩姩在天上都不得安宁吗?”
院子里气氛瞬间冷凝。
宋衍之冷冷的盯着她,缓缓出声。
“黎念晚,你能不能别再装了,我昨天下午都看到姩姩在村头玩了!”
第5章
黎念晚猛地抬起头,但很快,她眼里的光又灭了。
那个雨夜,她亲眼看着姩姩在她怀里闭上眼睛,感受着她的身体失去温度。
也是她亲手将姩姩推进了冰柜……她的姩姩怎么可能还活着?
黎念晚满是失望的看着宋衍之。
“宋衍之,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认不出。”
宋衍之不耐的揉了揉太阳穴:“姩姩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认错?”
黎念晚的心如冰霜覆盖,偏过头不再看他。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沈汐瑶一脸焦急的抱着流泪的文思思过来了。
“宋同志,我们家思思的腿又疼了,想借一下你的车……”
宋衍之瞬间变了脸色,从她手里抱过文思思。
“怎么疼的都哭了?快,马上去卫生所!”
黎念晚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突然想起原来姩姩生病的时候。
她拉着宋衍之的手,小心翼翼的说:“爸爸,我不舒服,你可以抱抱我吗?”
而宋衍之只是严肃的看着她。
“姩姩,不要这么娇气,你乖乖的,不要哭,病很快就会好的。”
后来,姩姩不管受到什么委屈,一次都没哭过。
可现在看来,宋衍之不是不喜欢孩子哭。
他只是不喜欢自己,连带着姩姩也一起忽视了。
等黎念晚回过神来,宋衍之已经走到了吉普车边上。
“思思不哭了,叔叔现在就带你去卫生所。”
黎念晚浑身一震,下意识冲上去把住了车门。
宋衍之顿时不耐烦起来:“黎念晚,你又想干什么?”
黎念晚看着他,定声开口:“你去了卫生所,那就一起去看姩姩。”
宋衍之第一次看见她这么硬气的样子,心里划过一丝异样。
他没再说什么,朝着卫生所开去。
半小时后,宋衍之将车停在卫生所门外,抱着文思思冲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孩子的腿受伤了,快来帮她看看。”
黎念晚进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一旁的护士悄声议论。
“这个男人对他女儿可真上心,每次都亲自陪着女儿来了。”
“这人啊,同人不同命,前几天送来的那孩子现在还在冷库放着呢……”
黎念晚刚走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心脏顿时一疼。
她知道,那个护士说的……是她的姩姩。
她看向医生办公室,宋衍之正抱着文思思轻声哄着。
“思思不怕,有我在,你会平平安安长大的。”
黎念晚听见这句话,心脏仿佛被人掏出了一个大洞。
宋衍之,你想着让文思思平安的时候,可曾知道,你的姩姩永远也长不大了。
不一会,宋衍之走出办公室,抬手看了眼表。
“走吧,去看姩姩,不过最多半小时我就得回来接思思。”
黎念晚鼻尖发酸,心也冷到了底。
“宋衍之,姩姩高烧昏迷的时候你不闻不问,现在却为了别人的孩子忙前忙后。”
“你知不知道姩姩最后还在跟我说你工作忙,让我不要生你的气!”
“宋衍之,你怎么对得起姩姩!”
宋衍之看了眼四周,神色发寒:“思思爸爸为我丢了命,我照顾他的妻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作为军属,你连一对孤儿寡母都容不下,简直思想有问题!”
“哪怕姩姩在这里,我也会告诉她,是我欠了思思的,她必须让着思思!”
黎念晚瞬间攥紧了手,她看着男人,语气发颤。
“宋衍之,这些话,你敢在姩姩面前说吗?”
宋衍之冷声道:“你现在就带我去见姩姩,我把这些话原模原样讲给她听!”
黎念晚疼的整个人都在抖,她笑的悲凉。
“好,宋衍之,你跟我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姩姩!”
转身之时,黎念晚的泪再也忍不住。
她抬手用力擦去,朝着冷库方向走去。
宋衍之看着她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当他看见黎念晚停在冷库门口时,他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峰。
他忍不住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然后他看见,黎念晚推开冷库门,指着角落的一个冰柜。
“宋衍之,你不是要看姩姩吗?她就在那里!”
第6章
宋衍之看着那个角落,冷意从心底腾起。
他回过神来,猛地推了一下黎念晚:“黎念晚你是不是疯了!”
“你身为母亲,竟然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诅咒姩姩!”
黎念晚被他推的一个趔趄,陡然红了眼眶。
“我咒姩姩?宋衍之,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生下来因为营养不够比同龄人瘦小一圈,冬天我没有奶我下水抓鱼,夏天她生了痱子我整夜不睡给她擦身子。”
“我好不容易把我的孩子养到这么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我怀里!”
“宋衍之,你怎么能说我咒她?!你有没有心——!”
黎念晚悲戚的声音响彻整个走廊!
可她不想在姩姩面前落泪,她怕姩姩担心,只能咬着牙生生将泪咽下去。
她上前拉着宋衍之就往里走。
“宋衍之,你现在就去看姩姩,她死前就一直撑着等你来……”
可下一刻,宋衍之狠狠甩开她的手,黎念晚没防备,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右手手腕传来的剧痛让她瞬间白了脸。
宋衍之看着她,眼神冰寒。
“黎念晚,你再敢咒姩姩一句,我就打报告离婚!”
说完,他扫过角落那个冰柜,转身就走。
黎念晚看着他的离去的背影,这一刻,心里的疼比手上的疼更重。
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一声细弱蚊蝇的——妈妈,不哭……
黎念晚浑身一颤,她下意识看向姩姩的冰柜,喃喃道:“姩姩……”
她忍着疼撑起身,一步步走到冰柜前。
当她额头抵上冰柜的那一刻,黎念晚的泪突然就下来了。
她哽咽出声:“姩姩,对不起,妈妈无能,还是没能让你见到爸爸……”
安静的冷库里,只听得见她压抑的呜咽。
当贺司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出声:“黎同志。”
黎念晚下意识别过头擦干眼泪,这才看向他,哑声道:“贺同志,怎么了?”
贺司琛脸色凝重:“黎同志,姩姩的棺材准备好了吗?”
“卫生所来了通知,冷库两天后要断电重修。”
“姩姩一但从冷库出来后就必须马上入土,不然的话就只能烧了。”
黎念晚脸上血色尽褪,几乎瘫坐在地。
可很快,她又站直了身子:“贺同志,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贺司琛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火化单。
“黎同志,如果后期你决定要火化姩姩,就得你和你爱人在这上面签字。”
“因为火化名额有限,你们签完字之后必须明早送来,晚了这个名额就没有了。”
黎念晚忍着泪将那张单子接过来,快步冲出了卫生所。
整整一天,她几乎跑遍了镇上每一家寿材店,却找不到一副合适的棺材。
从最后一家寿材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黎念晚站在街边,看着回家的那条路,仿佛看到了她的姩姩站在那里朝我招手。
“妈妈!我们回家吧。”
这一刻,她再也绷不住了。
她捂着胸口弯下腰,疼的好像连气都喘不出了。
她的姩姩那么怕疼,死后竟然落得只有火化这一条路。
黎念晚蹲在街边,终于失声恸哭。
“姩姩,对不起,妈妈找不到棺材给你睡觉了……”
“你怪妈妈吧,你骂妈妈吧……”
她哭的撕心裂肺又无助至极,到最后几乎窒息时,却听见宋衍之的声音。
“思思,这是宋叔叔答应你的云片糕,庆祝你考上前三名。”
黎念晚下意识看过去,就看见宋衍之和沈汐瑶母女站在街对面。
沈汐瑶笑着说了句:“宋同志,你别这么惯着她。”
宋衍之笑的温和:“女儿就得娇惯着养,姩姩在家也是这么养着的!”
听到这句话,黎念晚的心像是被刀割开一般。
这时,宋衍之若有所觉的扭头,就看见了黎念晚红肿的眼睛。
他一愣,随即走到黎念晚面前。
宋衍之正要开口,就看到她身后的寿材店,顿时变了脸色。
“黎念晚,你在医院没骗到我,现在又来这里装模作样,你真以为自己是演员?”
看着他厌恶不耐的眼神,黎念晚却再也没了争辩的心思。
她从怀里掏出那张火化单,惨笑着递过去。
“宋衍之,姩姩的棺材被你毁了。”
“就当我求你,在这上面签个字,至少让姩姩走正规程序火化……”
宋衍之看着单子上‘火化’两个字,眼里怒潮翻涌。
他看着火化人那一栏上写着姩姩的名字,内心涌起一阵烦躁。
许久,他才伸手接过。
黎念晚刚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她就看见宋衍之抬手,将火化单撕了个粉碎……
第7章
这一刻,黎念晚看着纷扬在空中的碎纸,脑海一片空白。
宋衍之看着她,眼里只有厌烦。
“我说过你再敢咒姩姩就离婚,黎念晚,我现在就去打离婚报告!”
说完,他带着沈汐瑶母女上车,径直离开。
吉普车就这样从黎念晚面前驶过,带起一阵风。
黎念晚陡然回过神来,她发了疯似的捡着地上的碎纸。
可任凭她怎么拼,都拼不成最初的样子。
她想着这些日子的种种,又看着自己手里碎裂的火化单。
只感觉心脏也和火化单一样被撕碎成碎片,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街道上,似乎全是她悲戚的呜咽……
还是有老板看不过眼,走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心疼的说:“大妹子,别哭了。”
黎念晚流着泪嘴里呜咽着,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的姩姩,她的姩姩要怎么办?
她连忙拢着那堆碎纸就往卫生所跑。
她进卫生所时,刚好撞见看完诊的贺司琛。
贺司琛看见她,连忙问道:“黎同志,火化单有没有签……”
话音未落,他就注意到黎念晚手中的碎纸,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弄成这样?”
黎念晚忍着眼中的泪,仓皇地问:“贺同志,还有什么办法吗?”
看见贺司琛脸色迟疑的那一刻,黎念晚突然跪了下去。
“贺同志,求求你了,我的姩姩还小,她不能连死了之后都没个归宿啊!”
贺司琛惊的连忙扶起她,半晌才犹豫道:“我有个熟人是做这行的。”
“但是……你得自己捡骨灰。”
黎念晚毫不犹豫的点头:“没关系,只要姩姩能安息,我做什么都可以!”
贺司琛点头:“好,我们现在就带姩姩过去。”
黎念晚从冰柜里抱出僵硬的姩姩时,冷的浑身都在疼。
可她咬着牙,拿起那张冷库使用单,用外套盖上姩姩,跟贺司琛出了医院。
而这一幕,正好被想来看姩姩的宋衍之看了个正着。
他看着抱着孩子的黎念晚,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紧接着调转车头,径直离开。
……
半小时后,黎念晚将姩姩放在火化台上,眼泪再也忍不住。
她紧紧咬住嘴唇抑制自己的哭声,小心翼翼帮姩姩梳了她生前最喜欢扎的麻花辫。
“姩姩乖,下辈子投生到一个好人家,不要再来找妈妈了。”
贺司琛站在一旁鼻尖都有些发酸:“黎同志,把姩姩推进去吧。”
黎念晚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将台子推入火中。
当姩姩一点点被火焰吞噬,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身体里剥离,钻心的疼。
在焚化炉面前站了足足两个小时,黎念晚才听到‘咔哒’一声。
黎念晚抱着骨灰盒,走到那堆还冒着热气的灰烬前,就这么将手伸了进去!
“黎同志!”
可黎念晚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任由手上被烫起了血泡,一点点仔细挑选着。
骨头一块两块,灰烬一拢两拢……直至装满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黎念晚将那个盒子拢在怀里,低声道:“贺同志,我先带姩姩回家了。”
没等贺司琛挽留,她就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转身走了出去。
等她推开院门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然后,她看见宋衍之满脸阴沉的坐在房里。
宋衍之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怀里抱着什么?”
黎念晚凄然一笑,轻声道:“我已经把姩姩火化了,这是她的骨灰。”
宋衍之瞳孔骤缩,随即大步上前。
“黎念晚,姩姩根本就没有死!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你做这种晦气的东西回家,也不怕折了姩姩寿!”
见黎念晚不答,他眼里满是怒火的,从黎念晚手里夺过盒子。
然后没等她反应过来,就狠狠朝地上砸去!
“黎念晚,我让你别装了!”
小小的骨灰盒被他重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这一瞬,黎念晚好像听见了一声哭着的童音——
“妈妈,我好疼啊!”
第8章
“不要——”
黎念晚颤着手捧起那沾了尘土的骨灰,几乎语无伦次。
“姩姩不哭,妈妈在这里……”
就在她想把骨灰重新放进盒子里的时候,宋衍之却上前一步,将骨灰盒狠狠踢开。
“黎念晚,我告诉你,人死了是要死亡证明的!”
“你以为你弄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骨灰我就会信你吗?”
黎念晚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
她缓缓抬头,眼里满是寂灭和悲哀。
也是在这一刻,黎念晚终于知道,原来恨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宋衍之,你既然这么在意姩姩不在了,那她高烧那天下着暴雨,你为什么不回来!”
如果那天宋衍之没有去找沈汐瑶母女,她怎么会一个人冒着暴雨带姩姩去卫生所,又怎么会被困在暴雨里,看着姩姩在自己怀里断了气!
可宋衍之听着她的话,眼里却闪过一丝恍然。
“所以你一直对那天晚上的事情耿耿于怀,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想让我愧疚是不是?”
“黎念晚,就为了这么件小事你竟然不惜用姩姩的死来当借口,你好毒的心!”
“我告诉你,万一暴雨那天思思出了事,别说你我,就是姩姩都得去思思爸坟前磕头道歉!”
他说完,一脚踩在姩姩的骨灰上,大步走出了院子。
看着那被踩出脚印的骨灰,黎念晚愣住了。
看着宋衍之的背影,她的泪一滴滴砸落下来,跟那团骨灰混成一团。
“姩姩……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带你来世上的……”
最后,黎念晚是用一个玻璃罐装起了姩姩仅剩的骨灰。
她小心翼翼把玻璃瓶放进胸口的口袋,然后走进了姩姩的房间。
她窝在那张小小的床上,紧紧捂着胸口的玻璃瓶,声音温柔至极。
“宝贝,睡吧,妈妈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6
第二天晨曦初起,黎念晚就走出了家门。
她到民政局时,门还没开,她排在第一个。
等民政局开门之后,黎念晚表情木讷地坐在柜台前。
“同志,我来办理死亡证明。”
工作人员接过她递过去的文件,再次确认道:“宋姩,父宋衍之,母黎念晚。”
“时年五岁,死于高烧……户口所在地江城关安镇大塘组……”
黎念晚听着,指甲掐进掌心,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凌迟了一遍。
不过几分钟,她就拿到了死亡证明,然后她又开口问:“您好,我之前申请的强制离婚,请问证件下来了吗?”
工作人员连忙查阅好后,很快回答:“你是七天前申请的强制离婚对吧?”
黎念晚一怔,原来已经过了七天了,她点头:“是。”
工作人员确认好后,直接从窗口里将一个文件袋递到她面前。
“下来了,这是民政局根据申请颁发的离婚证,请您收好。”
黎念晚接过离婚证和孩子的死亡证明放在一起后,就起身离开。
刚走出民政局,她就看见了宋衍之的那辆吉普车。
宋衍之正抱着文思思,跟沈汐瑶有说有笑的朝这里走来。
“沈同志,今天我就把思思的户口转到我名下,以后她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女儿了。”
宋衍之刚说完,就看见民政局门口的黎念晚。
他笑意顿时消散,但让他意外的是,黎念晚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宋衍之看着她的背影,心口突然疼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抱着文思思走进了民政局,晾一晾她,她总会知道错的。
另一边,黎念晚回到家,直接走进房间,将她和姩姩的所有东西都清理了出来。
然后她找出一个铁盆生了火,将东西一样样丢了进去。
粉色玩偶是宋衍之去外地出差的时候带回来的,可他不知道,姩姩不喜欢粉色,她喜欢天空的蓝……
断裂的发夹,也是宋衍之买的,后来被文思思故意弄断,后来姩姩哭着跟宋衍之告状的时候,他只说:“思思姐姐肯定不是故意的,爸爸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但直到姩姩死去,也没等到宋衍之承诺的发夹。
一样又一样,都被黎念晚丢进了火盆。
“姩姩,妈妈不想你被困在这里了,这些东西你拿着走,以后就别留恋了……”
“宝贝,你再选择爸爸妈妈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选……”
火焰照亮她的脸,也烧干了她的泪。
烧完了姩姩的东西,黎念晚又准备把自己的东西丢进去。
可收拾到最后,她发现东西少的可怜。
几件衣服,三双布鞋,一张结婚照,两本结婚证,两本离婚证……
黎念晚最终只留下属于宋衍之的离婚证,其余的东西,全都丢了进去。
随着火苗的升起,她转身在桌上放了三样东西。
一个是盖章的死亡证明——证明姩姩真的死了。
一个是冷库的存尸证明——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姩姩的死亡日期,1980年3月23号。
最后一个是绿色的离婚证——宣告她和宋衍之的婚姻彻底破裂。
看着这三样东西,黎念晚无声的笑了笑。
“宋衍之,你要的东西,我都给你了,从今往后,你我终于再无瓜葛。”
“以后我会带着姩姩看遍春暖花开,再也不需要你了。”
黎念晚抱起装着姩姩骨灰的玻璃罐,毫不犹豫的踏出了家门。
轻风拂过她的发,而她坚定往前,半步都没停留。
空旷的客厅里,熄灭的火盆外,烧毁了一半的结婚照就这样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那是,烧的只剩宋衍之的一半。
第9章
文思思所有过户的程序全部走完已经是两天后。
从今以后,文思思就真的是宋衍之名义上的女儿。
宋衍之来到卫生所想要找黎念晚说清楚这件事的时候,却看见她的办公室空空如也。
他拦住一个护士询问道:“你好,请问原本在这个办公室的医生搬到哪里去了?”
那个护士疑惑的看向他:“黎医生吗?她早就离职了啊。”
“离职?”
宋衍之眉头微蹙,内心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脚步匆匆的回了家,看着紧闭的大门,心跳莫名加速。
宋衍之推开门的一瞬间,家里空无一人。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走上前,看着桌上那些东西。
姩姩的死亡证明,上面医院盖的章十分醒目。
宋衍之拿起存尸证明,低声喃喃道:“1980年3月23日。”
他的心逐渐坠到谷底,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姩姩怎么可能死了?”
而这时,他才看见桌下那个火盆,顿时瞳孔一缩。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里面是自己和黎念晚的结婚照。
如今被烧的只剩下一半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翻开那本离婚证,里面的确是自己和黎念晚的名字。
宋衍之站起身,像是抓到了什么希望,脚步匆匆的朝着部队跑去。
到达领导办公室的时候,他将离婚证摆在桌上。
“长官,我和黎念晚是军婚,离婚是需要打报告然后双方签字的,这个离婚证是假的吧。”
宋衍之看着领导一脸疑惑的看着那本结婚证。7
他的眼底燃起希望的光,他就知道黎念晚不会轻易和他离婚的。
还有姩姩的那份死亡证明,说不定也是伪造的,那样便是违法的了。
“长官,黎念晚大概是触碰法律红线,我身为她的丈夫不会替她包庇,但是我也愿意和她同甘共苦,不会和她离婚的。”
宋衍之几乎是给事情下了定论。
领导只是将离婚证放在桌上:“是黎念晚同志在七天前申请了强制离婚,你回去吧。”
宋衍之脸色一僵,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
脑海里闪过这七天的黎念晚。
她似乎一直很忙,在忙什么……
那张姩姩的黑白照片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宋衍之下意识的甩了甩头。
他明明那天就是在村口看到姩姩了,怎么可能死了呢?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可是自己不可能认错的,那是自己的亲女儿。
宋衍之从军区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了沈汐瑶。
“宋同志,听说黎同志走了?”
她的语气里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宋衍之点点头:“她申请了强制离婚,还有姩姩……”
他犹豫了一瞬,内心翻涌起不少复杂的情绪。
“姩姩应该是被她带走了。”
宋衍之宁愿相信这是黎念晚带走孩子的手段。
闻言,沈汐瑶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那你以后怎么办?你一个大男人,家里总要有人照料吧。”
宋衍之抬起头,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梧桐树。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黎念晚就是在这棵梧桐树下。
他暗自捏紧了拳头:“我会把黎念晚找回来的。”
话音刚落,沈汐瑶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她本以为黎念晚离开了自己就可以带着思思进宋衍之的家门。
“那个,宋同志,思思昨天做噩梦了,她哭着说要爸爸,你去看看吧。”
宋衍之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来到沈汐瑶家里,脑海里却全是黎念晚的身影。
黎念晚那天抱着姩姩出现在医院门口的模样、黎念晚拿着火化单找自己签字时的模样,还有她最后抱着骨灰盒的模样。
“嘶——”
宋衍之捂着心脏,那里传来一阵又一阵酸痛。
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他抓住坐在一旁的文思思。
“你确定前两天你看到过姩姩妹妹吗?”
文思思从没见过宋衍之这副模样,一时间被吓到不敢说话。
宋衍之见文思思瑟缩的模样,感觉心脏似乎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松了手,起身朝外面走去。
沈汐瑶拉住他的手:“宋同志,你要去哪里?”
宋衍之看了一眼沈汐瑶的手,默默甩开:“沈同志,男女有别,我要去找我的妻子和女儿。”
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沈汐瑶轻咳了两声:“我只是担心思思以后要是还有什么事……”
“你们是文同志的家属,有事去部队大家都会帮助你们的。”
宋衍之留下这句话出了门,他无助的走在路上,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黎念晚。
村口小卖部的老板探出头:“宋上校,这边有黎同志的电话!”
第10章
宋衍之停下脚步,有些期待的看向小卖部老板。
“是别人打给她的吗?”
小卖部老板点点头:“这两天总来电话,找不到黎同志。”
宋衍之走到电话机前,拿起听筒,那边传来一道女声。
“念晚啊,你前段时间说要回家,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和你爸也好准备准备。”
是黎母的声音,宋衍之一时间有些紧张。
“妈,我是宋衍之,念晚是什么时候和您说要回去的,我去找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后黎母的声音明显冷淡了起来。
“怎么是你?你自己女儿死了你都不管,还管我们念晚去哪?”
宋衍之抓着听筒的手微微用力,指尖泛白。
“妈,您是姩姩的亲外婆,怎么也跟着她一起骗……”
“嘟嘟嘟——”
电话那头只剩下忙音。
宋衍之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小卖部。
回到家宋衍之拿起了桌子上那张死亡证明。
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根又一根针狠狠的插入他的心脏。
他刚想要撕碎这张证明最后却停下了手。3
脑海里闪过不少人的话。
“这是我用来给我们女儿做棺材的!没了棺材,她只能被烧了!”
“我们有个五岁的小女孩,暴雨那天妈妈带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现在还孤零零的躺在冰柜里呢。”
……
宋衍之感觉越来越多的声音开始充斥着他的大脑,他有些头疼的跌坐在椅子上。
他将死亡证明轻轻捂在胸口,
“姩姩,爸爸不相信你死了,是妈妈生气了才把你带走了,爸爸现在就去找你们,和你们道歉。”
另一边等黎念晚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出现在她面前是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黎念晚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罐子,低声道:“姩姩,这里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玻璃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心脏,她不禁又红了眼眶。
她曾预想过带姩姩来云南会是怎么样的。
姩姩会牵着她的手,一遍走一遍四处张望,然后告诉自己说:“妈妈,这里好美啊。”
姩姩第一次见到外公外婆,会递给他们一个大大的红包。
姩姩会坐着小船,飘荡在洱海上,还会在这里留下很多很多的照片。
可是这些终究都只是幻想,这些都不会实现了。
等黎念晚回到家的时候,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饭菜香。
黎母从家里小跑着出来:“念晚!你回来了。”
看到母亲的那一刻,黎念晚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妈妈,姩姩她……”
后面的话她再也说不清了,被抽泣声代替。
黎母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没事,现在回家了,没人可以欺负你了。”
二人进了门,黎父正好端着最后一个菜出来。
“刚刚又来电话了,我估计又是宋衍之打过来的。”
自从上次黎母挂断了他的电话之后,他便总是打过来,他们一次也没接过。
黎念晚听到宋衍之的名字,垂眸:“我之前在家的时候他只关心沈汐瑶母女,现在我走了他还做出这副样子干什么?我不会原谅他的。”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将玻璃罐放在置物架上。
“我要是原谅他,就是对不起我的姩姩。”
黎父黎母也大概猜出来这个里面是什么,他们只是心疼,心疼女儿心疼外孙女。
黎念晚长舒一口气,回过头一脸坚定的看向父母。
“爸,妈。”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宋衍之。”
第11章
另一边,宋衍之坐在部队里,面前站着通讯员。
“宋上校,这里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宋衍之接过文件,在最后一页签上了名字。
办事人员拿着文件朝外走了两步,随后顿住脚步。
“同志,你是不是写错了。”
宋衍之的眼神逐渐聚焦,这才发现他写的是黎念晚的名字。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我一会儿给你重新签一份。”
通讯员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宋衍之一个人,他眼底的青色已经快要盖不住。
这段时间他一直惦记着黎念晚和姩姩。
从前他总信誓旦旦的觉得,黎念晚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
可是他连她什么时候去申请的强制离婚都不知道。
每每想到这里,宋衍之就觉得自己被窒息感包围。
文思思怯生生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宋爸爸,妈妈要我来给你送吃的。”
宋衍之抬头,招招手将她放了进来:“你放桌上吧,你腿不舒服,以后就别乱跑了。”0
文思思上前拉住宋衍之的衣角:“宋爸爸,我的腿又有点不舒服了,你可以带我去医院看看吗?”
沈汐瑶给她下任务了,今天一定要把宋衍之约出去。
他将文思思抱了起来:“走吧。”
文思思松了口气,刚走出去就看见了来部队问诊的贺司琛。
看到贺司琛的那一刻,宋衍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走上去。
“贺医生,你应该可以联系上念晚是不是?你帮我联系一下她好不好?”
宋衍之不是不想离开这里去找她,只是他是军人,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
贺司琛默默的后退两步:“我也联系不到她,黎同志大概也不想你找到她。”
宋衍之紧抿着唇:“那你告诉我,姩姩她是真的……”
“宋上校,您现在不是已经不是有别的女儿了吗?”
贺司琛的视线落在文思思身上,眼神里是难以压抑的不屑。
宋衍之皱起眉:“贺医生,思思和姩姩都是我的女儿……”
“所以姩姩现在到底怎么样,你现在相信或者不相信都不重要了,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看着贺司琛的背影,宋衍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文思思抱住宋衍之的脖子:“宋爸爸,我的腿好痛啊,我们还是快去医院吧。”
闻言,宋衍之抱着文思思焦急的往军区医院赶去。
路刚走一半,宋衍之终于想起贺司琛之前说过什么。
他停下脚步看向文思思:“思思,你的腿是什么问题医生有没有和你说过怎么样才能痊愈呢?”
文思思眼神闪烁:“我不知道,我就是腿很痛,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宋衍之看着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越是这么盯着文思思,文思思的心里就越慌张。
宋衍之似乎是决定了什么,这次没有带着文思思去医院,而是去了部队之前的一个老军医那里。
文思思见状,瞬间开始大哭:“我不要这个爷爷,我不要……”
宋衍之皱起眉:“思思,要懂礼貌,这个阿公是很厉害的医生,让他给你看看。”
不管文思思如何哭闹,宋衍之都坚持要老军医帮忙看看。
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老军医摘下了脸上的眼镜。
“这个孩子腿好着呢,没什么问题。”
第12章
宋衍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将文思思拉到大院门口。
文思思浑身都在抖:“宋……宋爸爸……”
“思思,你为什么要骗我。”
宋衍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文思思抖的更加厉害了。
“我只是很羡慕姩姩妹妹,我也想有爸爸,对不起我撒谎了,宋爸爸你别生气了。”
宋衍之见她这副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话说到一半,宋衍之突然想到姩姩。
从前她撒谎自己罚他在院子里跪了半个小时。
内疚感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原来他不会当爸爸,这些天照顾文思思,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好爸爸。
他相信黎念晚只是生气了,只是用这种事来骗自己。
等自己找到她,找到姩姩,一定好好和她们母女俩道歉,好好陪陪她们。
过段时间他们一家三口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的。
只是自己委托的全国各地朋友留意黎念晚的踪迹,现在都没有消息。
宋衍之只能再次去到村口小卖部,朝着黎母当初的电话拨了过去。
“嘟嘟嘟——”
第一通,没人接,
宋衍之已经习以为常,接下来的第二通第三通都没人接。
一直打到底七通,小卖部的老板看不下去了。
“宋上校,你这是何必呢?”2
“我老婆她生我气了,可能回娘家了。”
闻言,小卖部老板笑了笑:“看不出来您还是个妻管严啊。”
宋衍之打电话的手一顿,这些年他和黎念晚的关系不如从前。
他摸了摸放在口袋里面的那本离婚证。
似乎有些烫手。
宋衍之最后只是牵强了扯了扯嘴角,按下了第八通电话。
电话里短暂的响了两声,接通了。
宋衍之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
“哪位?”
一道低沉的男声混杂着电流声传入宋衍之的耳中。
宋衍之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黎念晚是独生女,没有什么兄弟,而这也绝对不是黎父的声音。
对面继续开口:“您好?您有什么事吗?”
宋衍之猛地将电话挂断,大脑的思绪如同被冻结的湖水,霎那间无法流动。
他站在村口小卖部的灯光下,宋衍之握紧了拳头,每一个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黎念晚家里出现了一个别的男人?
宋衍之眼里透露出一丝不安和焦虑。
另一边的黎家,黎念晚正巧从屋外回来。
她向云南军队打了报告,现在已经是一位军医了。
“小黎同志,刚刚这个电话一直响,我担心是什么要紧电话就接了,对面没人说话。”
说话的是黎父的助理,大概是回来帮父亲拿东西的。
黎念晚眸光闪烁,微微点点头:“没事。”
她走到电话机前,默默的将电话线拔掉。
另一边的宋衍之反应过来,迅速想要回拨过去。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冷冰冰的机械女音。
无论拨再多便都无济于事。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宋衍之不禁打了个寒颤。
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在地面。
宋衍之后知后觉的抬起手擦了擦。
他这个时候才彻底慌张,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那个男人和黎念晚是什么关系?
黎念晚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他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宋衍之回到家的那一刻感觉浑身乏力,他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迅速写好深夜跑到军区办公室。
“领导,这是我的调职申请,我想去云南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