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勤职工平时上车后找不到座位,都在车上站惯了,只有靠聊天、听歌、听小说、打游戏来消磨时间。一旦找到座位坐下,很多人都会调整靠背,趁机小睡一会。
关于通勤职工在车上小憩坐过站的事情,几乎每一个人都发生过。林杰至今还记得伙计们聊过一件更奇葩事,一开始听伙计们讲,他笑的不行,笑着笑着他心里突然难受起来,体味到通勤职工的不易和艰辛。
江汉机务段检修车间维修组的小卢,也是家在申阳的通勤职工。周五下班乘通勤列车到市内,再换两趟地铁,在路上整整折腾两个小时才到江汉高铁站。小卢匆忙抓住一趟车就往申阳赶。坐在车上,也许是太累了,不一会儿就睡了。车到申阳站时他还在梦中,直到老婆打电话问他咋还没到家,他才猛然清醒过来。一问身边的旅客,列车已经过申阳站半多个小时了。没办法,小卢只能到下一站中州车站再坐其它车折返。他只有给老婆回电话说自己坐过站了,要从中州站坐车返回申阳,让家里不要等他吃晚饭了。谁知返回的列车到达申阳站时,他又睡着了。等到一觉再醒来时,列车已经到快到江汉站了。车过家门不下,而且是两次,小卢觉得这是老天爷安排他这一周不能回家。他只能老老实实向老婆说了真实情况,被老婆骂的狗血喷头。从江汉站下车,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倒两次地铁,又在市郊搭了一个蹦蹦车,等回到单位已经是半夜了。
坐在林杰前面座位上的是房建生活段的甘子亮,他平时在车上是最爱聊天,最健谈的一个。铁路上很多新政策、新消息都是从他嘴里传到通勤职工那里的。但林杰发现老甘今天一直阴沉着脸,没有了往日的笑容。从上车遇见他到现在,老甘几乎没有说话,好像满腹心事。
林杰正在琢磨,老甘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邻座坐下来。林杰说:“看你一路都没有言语,可不像你啊。遇到啥事了?”
“林师傅,你认识市内高中的校长吗?或有没有这方面的关系?”
林杰思索了一会说:“我不认识,但我有两个战友在市教育局工作,可以帮你打听一下。”
甘子亮一听顿时精神一震。
甘子亮结婚后一直和妻子磕磕绊绊,感情不好。从2012年甘子亮调到江汉段以后,夫妻俩长期两地分居,家庭、孩子都照顾不了,和老婆的关系也更加紧张。老甘一个人在单位,休息时还喜欢约几个单身汉喝酒、打牌,每月工资只给老婆一半,有时还一分不交。因为感情不好,他休班也经常不回申阳,这终于成了他们婚姻的爆发点。在女儿十二岁时,老婆说死也要和他离婚,把女儿、房子都留下,听说到南方她一个同学开的工厂打工去了。
老甘在异地工作,无法照顾女儿,平时就把她放在爷爷奶奶家生活。只有他休班回来,才把女儿接回家里住两天。
上个星期,老师给老甘打电话,说他已经上高一的女儿有逃课现象,听说还和班里一个男同学在谈恋爱。老师让他给女儿办转学,或联系男孩家长,让男孩转学。不然,他女儿会出大问题。
听到老师这样说,老甘当时头都大了。由于长期无法照看女儿,孩子对他一点也不亲。老甘为了弥补对孩子的亏欠,每次回来都会给女儿三百、两百的。听说爷爷奶奶也经常给孩子钱。但是,再怎么想,老甘也想不到女儿会在学校和男孩子谈恋爱。
她不怪孩子,只怪给孩子的爱太少,对孩子的照顾太少。他更后悔当年对妻子不够体贴,天天只想着自己在江汉吃喝玩乐,最终让孩子生活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
他这一次专门调休两个班,准备回来找关系把女儿转到市二高,或宋基高中,先让她和那个男孩分开。
听老甘对着自己诉苦,林杰也不禁想起自己的儿子。机构改革那一年,儿子林杨才上初中一年级。林杰常年跑通勤,妻子在工厂上班,儿子上学都是一个人骑自行车独自去学校,没有人接送。
还好儿子自律性很强,学习不用督促,从初中到高中都是班级前几名,阶段前一百名,最后考上了武汉理工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儿子本来准备继续读研的,但正巧铁路局面向社会招聘,林杰,还有孩子的爷爷坚持让林杨报考,最后被分配到新城车务段当了一名助理值班员。去年被新城车务段聘为职教科干事。
新城车务段在江合支线上,儿子林杨每次周末回来,还要先从新城坐绿皮车到江汉,然后转高铁回申阳。新城车务段虽然也归江汉铁路局管辖,毕竟属于边远单位,要想调到江汉各站段,或调回申阳有关站段,希望很渺茫。所以,儿子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会跑通勤。
林杰和妻子商量好了,真不行就让儿子在新城找一个女孩成家,在新城给他买房子,再也不用跑通勤受累了。
好像约定俗成一样,每次在江汉站开车后,列车员都要进行一次全员查验车票。对于普通旅客,列车员只要拿着手机核对座位就知道旅客的乘车信息了。但是遇到通勤职工,他们往往坐在预留座位上,列车员们就会对他们认真核对工作证、身份证和乘车证。林杰他们习惯了,遇见列车员查票,都会主动出示票证。列车员核对无误后再进行登记,然后会把工作证还给他们。
今天列车员在查验车票时就遇到了麻烦。一个申阳的铁路退休职工,在江汉站上车时,他知道车站现在管理特别严,只拿铁路职工退休证,没有就医乘车证是进不了站的。他就用身份证买一张从江汉站到花元北站的短途票上车。等列车员查到他时,列车已经过了花元北站。列车员问他到哪一站下车,退休老职工说到申阳站下车。列车员说,老师傅,你已经越站乘车了,必须要补出花元北站至申阳站的车票,计四十三元。老师傅掏出铁路职工退休证,说我是老铁路,在铁路上干了一辈子,为铁路奉献一辈子,现在坐个车还要买票,还要补票?今天就是天皇老子来我也不补票,看你们能把我抓起来!
列车员小姑娘也没有见过这个阵势,立马用对讲机呼叫了列车长。
这时,周围的旅客听见吵闹声也纷纷站起来,大家都在叽叽喳喳议论不停。林杰他们几个通勤职工,听见动静,也都围了过来。
女列车长,还有列车乘警从其它车厢赶过来。在问清情况后,列车长仍然坚持要求退休老职工补票,乘警也将他的铁路职工退休证收走了。
林杰认识这个退休职工,他叫高启运,林杰和他最小的弟弟高启亮是铁中同班同学。高启运是原申阳生活段的门卫,1979年在部队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被打断一条腿,复员回来分配到申阳生活段后勤上班。当年,林杰还在学校听他讲过战斗故事。
在争执中,一方要求补票,一方坚决不补票,相持不下。林杰知道,现在车站和列车上对无票乘车查堵非常严。过去,铁路上的只要拿着工作证、退休证就可以随便上车、坐车;现在不行了,不管你是铁路职工,还是铁路退休职工,只要票证不齐全,必须坚决补票。如果列车员敢格外开恩,一但被收入稽察查住,列车长、列车员一定会受到严肃处理。
看到这里,林杰走过去,对高师傅说:“高哥,我和你小弟启亮是同学。咱们不要为难列车长他们,按规定把票补了吧,省得闹到最后不可收拾。如果你没有带钱,老弟先替你垫上。”
林杰说着就要从背包里拿钱。老高师傅没有想到在列车上能遇到熟人,还是弟弟的同学。他挡住林杰的手,悻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甩给列车员:“够不够?”
林杰突然想起高师傅在战场上负伤,持残疾军人证可以享受半价。林杰悄悄对列车长说了情况,谁知高启运猛然喝道:“不用!”
林杰看了一眼列车员,又拍拍高师傅的肩膀,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高师傅补完车票,他转头向林杰点点头,然后佝偻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向另一个车厢走去。林杰明显看到高师傅眼里噙满屈辱的泪花,他心底里突然泛起一阵苍凉和悲哀。
林杰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他把身体无力地斜靠在车窗上,整个脸庞都贴在厚厚的玻璃上,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树木、道路、田野、房屋急速向后闪去。过去,每当看到窗外葱郁的群山和清澈的河流,他的内心都会充满愉悦和希望;今天,窗外的青山和河流,在他眼里却如此陌生和黯然。
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从2012年开始,他在江汉至申阳区段已经整整来回奔波十年;而今后,他还要继续奔波差不多十年才能退休。
他把自己的青春和理想都奉献给了铁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时光奉献在通勤列车上。
他知道,只要有铁路,只要有列车,就一定会有通勤职工,延绵不断,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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