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穆问题绉议!

春秋右传读过去 2024-08-05 02:44:01

岐山周公庙

阅读鲁僖公五年《左传》,最让笔者迷惑不解的便是“昭”、“穆”二字。“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按照古人注释,这里的“大王”是指周文王的爷爷,“王季”是周文王的父亲。大伯、虞仲与王季是三兄弟,属于上一辈;虢仲、虢叔和周文王也是三兄弟,属于下一辈。同样都是代指下一辈,为什么大伯、虞仲被说成是“大王之昭”,而虢仲、虢叔却被说成是“王季之穆”?

阅读文献就会发现,关于“昭”、“穆”二字含义的争论,准确说都是猜测,最少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而这2000多年中,不同学者,不同读者,莫衷一是,彼此也都无法说服对方。如果说昭、穆之疑,至今犹为历史悬案,大概是不错的。

关于昭、穆内涵的认识,有的认为就是父、子的另一种说法,有的人则认为这是古代父、子辈份之间的一种固定循环方式,也有的人认为这其中包含了嫡庶之别,还有人认为这是父死子继和兄死弟及的两种继承模式。而最典型的说法,则是认为这是周人从祖先后稷算起就有的一昭一穆的世代传承关系。当然,“昭”“穆”二字也被认为与古代宗庙建筑的空间安排有关,比如祖先之庙在中并坐北朝南,在其中轴线两侧,东侧之庙为“昭”,西侧之庙为“穆”。天子七庙,祖庙居中,两侧三昭三穆;诸侯五庙,两昭两穆;大夫三庙,一昭一穆。如是等等,各种议论非常多,多到让你觉着“昭”、“穆”二字的“学问”太大,甚至感觉这就是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

昭、穆的问题,实在是过于的“深奥”,笔者也只能绉议了!

在《左传》中,关于昭、穆合用的提法,大概有三处,分别是:

鲁僖公五年,宫之奇说,“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

鲁僖公二十四年,富辰说,“管蔡郕霍,鲁卫毛耼,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之昭也。邘晋应韩,武之穆也。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

鲁僖公二十八年,曹伯让人告诉晋侯,“齐桓公为会而封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曹叔振铎,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也。”

阅读这三段话,可知第三段的内容只是截取了第二段话中的一部分。因为在第二段话中,曹国与晋国的昭、穆之分已经在富辰的话中被明确,因为先君唐叔就是晋国的第一代封君唐叔虞。所以,这三段话,最重要的也就是第一、二段话所包含的内容。

首先,如果昭、穆就是父、子的另一种说法,则显然感觉这样的代称毫无意义!因为父、子之别,父、子二字,自古有之,古人没有道理另外发明字词以制造语言混乱。因此,在《史记》中,司马迁就直接使用了吴大伯和仲雍“皆周太王之子也”的说法。其次,如果某人之“昭”、某人之“穆”就是某人之子的话,则“昭”、“穆”这种重大历史概念就不可能一直流传下来,甚至到后来,“昭”、“穆”竟演变成了一种隆重的国家制度。当然,如果“昭”、“穆”含义真是那样简单的话,则《左传》作者也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里“掉书袋”,故作高深。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左传》作者这是故意在把简单问题搞复杂。

第二,笔者也不太相信昭、穆之说,是周人自后稷就有的世代传承标签。比如有一种说法,在后稷之后,第一代后稷之子不窋为昭,第二代后稷之孙鞠为穆。此后第三、第五、第七等等每逢奇数则为昭,第四、第六、第八等等每逢偶数则为穆。由于大王(即古公亶父)是后稷第十二代孙,所以为穆。其后王季为昭,文王为穆,武王为昭,以此类推。由于大伯、虞仲是大王之子,所以为昭;而虢仲、虢叔是王季之子,所以为穆。这种说法,看似严谨,其实荒诞。其中的关键,就在于这种所谓的昭、穆传承,在生活中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因为,它既不能代替父、子之别,也包括不了祖、孙之义。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增加祖父、曾祖、高祖这样的分别方法。我以为古人没有这么无聊。

从更加具体的角度看,虞仲是不是大王之子,也得另说。比如《史记》记载,大伯与仲雍来到吴地成为地区首领后,大伯无子,仲雍继承了大伯的首领地位。此后又历经季简、叔达、周章三代,就到了周武王灭商之后,于是武王封周章之弟虞仲为虞公。如果上文所指的虞仲是周章之弟的话,则虞仲当然就不是大王之子。而以此推算,这个虞仲就不是“昭”,而是“穆”了。

当然,从鲁僖公《左传》的记载来看,是“大王不从,是以不嗣”,但并没有说虞仲同样也是“不从”。因此可以考虑,《史记》关于虞仲的说法并不准确。而更准确的则可能是《左传》的记载,因为虞仲并没有出走吴地,他是应了“大王”所封,其封地就在虞国。虞国即夏人之墟,位于山西平陆县之张店镇。

第三,关于昭、穆和宗庙祭祀的关系。从后世读者的诸多解释来看,多半是把“昭”、“穆”与宗庙祭祀活动联系了起来,尤其许多学者,甚至把“昭”、“穆”与宗庙中已故国君的牌位或者宫庙位置联系起来。这些观点如果归结起来,就是说“昭”、“穆”的起源来自于已死之人的传承关系,其中有父子,也有兄弟。当这种传承关系比较固定时,则也可以把“昭”、“穆”关系推演到活着的人。

笔者以为,这样的想法也是大有问题的。因为按照《周礼》的说法,天子七庙,三昭三穆,诸侯五庙,二昭二穆,所以不可能每个已故天子或国君都会分配一个专门的昭庙或穆庙。阅读《左传》可知,在鲁国,已故国君乃至夫人都会有一个“宫”专门用来祭奠,比如《左传》中提到的鲁桓公母亲死后所建的“仲子之宫”以及鲁桓公死后所建的“桓宫”。用专门之“宫”来祭奠先人,这才符合古人事死如事生的思维逻辑。由此推论,有专门祭奠之“宫”的先人,又何须去挤有限的昭、穆之庙呢?所以,昭、穆之论的原始概念,应该不会是春秋时期已故国君的祭祀之地。

再者,顺着《中庸》“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的思路,或者《礼记》中“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是故,有事于大庙,则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的思路,以及“凡赐爵,昭为一,穆为一。昭与昭齿,穆与穆齿,凡群有司皆以齿,此谓之长幼有序。”的说法,读者可以明确感觉出,“昭”、“穆”之论应该是针对活着的人的一种分类方式,而不是对已故之人的分别方式。

这是因为,之所以要分别昭穆,就在于对参加祭祀之人,按照父子、远近、长幼、亲疏的角度逐一分别。经过分别之后,一群属于“昭”的人到一起按照年龄大小排列顺序,一群属于“穆”的人到一起按照年龄大小排列顺序。其目的就是“不失其伦”!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在“有事于大庙”的时候,参加的不光是“昭”、“穆”这些亲戚之辈,还有“有司”,即服务于国家的各类官员。而这些分类与活动的最终落脚点是“赐爵”,这个概念中既有物质分配,如酒、肉,也有职级分配,如官职的大小。所以,昭、穆之分,关键的着眼点在于国家的现实管理需要,即针对官员尤其宗室贵胄的管理秩序。通过这样的管理,主要目的是要避免内部的无原则竞争,从而形成贵族内部谦让的善良习惯。这就是“德”和“礼”。

第四,如果昭、穆之论是针对活人的一种分类方式,其核心的含义究竟是什么?其真正的起源又会是什么呢?

比如“昭”这个字的起源,从甲骨文的角度看,犹如一个人的口对另一个人的口在喊话,而喊话的声音在两个口之间在“奔走”。因此,“召”“诏”应该与“昭”同源,但昭字又被赋予了光明、照亮的含义。而“穆”字的甲骨文,看起来就像是承上启下的一种责任接续。这种接续的含义有二,其一是上一代虽有光明之德,但中途夭折。其二是,下一代已经承担起责任,并接续了上一代的光明之德。这当然也是猜测,但中国文字的起源重在象形,而文字起源的解读对理解文字的本质含义是有意义的。

其次,昭、穆二字具有一定的对称性概念,即有昭就会有穆。但是,为什么在上述的关于昭、穆的三段《左传》文字中,不论是“大王”,还是“王季”,不论是“文之昭”,还是“武之穆”,似乎对于一个“王”来说,只有“昭”,或者只有“穆”,并没有提到他们的另外一个对称性概念,比如“大王之穆”,“王季之昭”,或“文之穆”,“武之昭”。这样的表述究竟是为什么?

从宗庙祭祀的情景来理解,对于某“王”而言,设定是在单独的“宫”中祭祀,则该“王”用于祭奠的“牌位”应该居中,其子孙已逝者则应附于其左右,左当其“昭”,右当其“穆”,从而形成对称性的牌位顺序。但事实上,类似这样的昭、穆概念是找不到历史记录依据的。也就是说,现有的记载表明,对于一个“王”也好,一个“侯”也好,其所谓“之昭”、“之穆”似乎只有其一,未读其二。这其中的道理,似乎在告诉我们,昭、穆的原始含义的确与祭祀场景无关!这当然也不妨碍后来昭、穆的概念用于祭祀的场合之中。

按照笔者的推测,既然昭、穆之论,不是起源于祭祀场景,也不是针对已故之人的分类方式,则昭、穆之义,就很有可能与古代的分封有关。

比如宫之奇的这句话,“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其中提到了“大伯不从”,而“大伯不从”的事会是什么?如果用虞仲与之对比,区别显然是虞仲“从了”,所以就称其为“虞仲”。这种语言上的逻辑关系,明显在指向“大王”对成年公子“大伯”的分封事务,只不过“大伯不从”,所以“不嗣”。

而“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的这句话,从文字叙述角度来看,是在说虢仲、虢叔本是王季的儿子,但这两个儿子却是其子周文王的卿士,并在周文王时代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也就是说,虢仲、虢叔的分封,是在周文王时代完成的,是兄弟之间的分封。这种现象也可以看作是周文王继承乃父遗志,不忘兄弟之谊的美好故事。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主要原因在于王季很年轻就死于殷商的牢狱之中,来不及分封诸子。

同样的道理,对于富辰谏阻周襄王的这段话,也可以按照这种思路分解。即“管蔡郕霍,鲁卫毛耼,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之昭也。”的这段话,是在表明,“管蔡郕霍,鲁卫毛耼,郜雍曹滕,毕原酆郇”这十六个国家的开国封君,都是周文王的儿子,但也是在周文王时代就已经分封的儿子。合理的解释在于,由于周文王姬昌寿命很长,在他去世之前,其成年公子大都已经分封。而未经分封的,也会在他的儿子,即周武王时代被分封。

与王季的情况类似,周武王在灭商之后三年就死了。武王死的时候,其子成王姬诵尚幼,于是周公摄政,所以就出现了“邘晋应韩,武之穆也。”的记载。因为邘、晋、应、韩,都是周武王儿子的封国,其中大家最熟悉的一位就是晋国之祖唐叔虞,“桐叶封弟”的故事就来自这里。由此可见,所谓“武之穆也”,就是周武王未来得及分封的子嗣。武王子嗣的分封是在成王时期完成的。

为什么会在同一段文字中,又出现了“凡、蒋、邢、茅、胙、祭,周公之胤也。”的记载?笔者以为,这六个国家的封君虽然是周公的儿子,但分封他们的却是周成王。对于周成王而言,既不能算“昭”,也不能算“穆”,所以只能系之于周公名下,称之为“胤”,子孙也。

第五,总结。关于昭、穆的内涵,数千年以来,聚讼纷纭,莫衷一是。我浏览古今文献,多数不过猜测而已。对于笔者而言,阅读《左传》,也是在力求自以为是而已。在笔者看来,“昭”、“穆”二字,就与分封有关。先王在世所封,皆“昭”,如果来不及分封,留给下一代分封,则就是“穆”。光明正大、父子分封为“昭”,子嗣尚幼、子代父封为“穆”。

这种分类方法,在宗庙祭祀的时候,当然也有意义。比如祭祀的时候,先王所封为昭,这些人与先王恩泽关系为近,故其分封为早,因而地位高,年龄也大,自当在上。而虽为先王子嗣,但为后王之兄弟所封,其恩泽关系于后王为近,加之分封时间晚,年龄也小,地位或者不高,所以为“穆”。至于今王所封自己的子嗣,当然就是“昭”,尚未分封的子嗣,自然为“穆”。因此在宗庙中,会有三昭三穆或二昭二穆的建筑,这些建筑,就是根据上述的不同情况,在祭祀时,这些不同身份的人,会于不同的“昭”、“穆”建筑中等待赐爵,或者宴饮。

这就是本人关于昭、穆问题的绉议。敬请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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