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吉珲工工整整地在杨伯涛所写的第12兵团集体认罪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又把那份认罪书恭恭敬敬地递交给吴绍周，请他到其他几个学习小组传阅一下，承认自己犯了罪的，就签上自己的大名，不承认的，也不强求。吴绍周还是坦然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内心里何尝不清楚，宋瑞珂已经成了第3小组中，杨伯涛、王元直、侯吉珲三人的主心骨，他们借研究叶挺将军来回避教导团正在进行的认罪悔罪活动，在教导团领导的一再要求下，他们又玩起了这种集体认罪的小把戏，而拆毁、烧毁民房这样的罪恶，几乎所有的国民党部队都干过，不承认也是不可能的。吴绍周更知道，教导团的领导，在等待着三个字，“毒气弹”。杨伯涛他们心里也更清楚，他们绝对不会说出“毒气弹”三个字来的。
杨伯涛亲眼看着吴绍周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这才又笑着说道：“吴组长，其实你就不用签了，那些事，是我们直接下达的命令，你又没有直接下命令，只不过是吃了用老百姓的梁檩烧火做的饭罢了，不是直接罪行，最多也就是个从犯，没必要的，没必要的。”
吴绍周猛然觉得，这些日子，杨伯涛学得有些刁钻了，他的话语里，有几分宋瑞珂和侯吉珲的味道，可他并不觉得奇怪，浪迹官场多年的他，自然知道，不论是不是官，哪怕是监狱中一个小小的号长，都会受到攻击的，这也是国人的常态心理。可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地和他们分离着，无论是从行为上，还是从思想上，因为自己看事物的眼光、角度，已经和他们有所不同了。他敢肯定，共产党是不会把他们这些战犯全部杀掉的，只要不是全部，就有生的希望，只要有生的希望，为什么不争取呢？
没有想到的是，宋瑞珂他们并没有回房间，而是把桌子搬到了院子里，准备开始工作了。林伟俦和李学正也早已坐在了王元直身后，要听故事了。确切地说，他们的故事很精彩，在加入第12兵团以前，有关陈诚和恩施的事，对于吴绍周而言，如同一本聊斋故事，云里雾里的，一点都不清楚，通过这些天他们的讲述，让吴绍周觉得，陈诚这个人，并非如外界所说的，是中华民国最无能的将领，是整个内战战局失败的罪魁祸首，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民国奸臣。
不料，杨伯涛却又不讲陈诚的故事了，又拿出几页认罪专用稿纸来，对侯吉珲说道：“兄弟，我想了想，还有两件大罪没有交代，你记录一下，一会让吴组长一齐交给教导团的领导，也算我从内心里有立功的表现。”
侯吉珲笑了笑，展开了稿纸，拧开了自来水笑，快速地把格式抬头给写了一遍，无非是有关杨伯涛个人情况和假惺惺而极其“积极”的认罪态度，云云。杨伯涛见侯吉珲写完了抬头，这才说道：“你们还记得‘小委员长’吗？”
林伟俦一听，便笑了起来，身子也往前挪了挪，看来，杨伯涛是要讲一讲青年军第206师师长、洛阳警备司令部司令邱行湘的故事了。宋瑞珂冷笑一声，说道：“邱行湘拆毁洛阳城这事，不用你揭发，那是现实，老百姓早就把他骂得体无完肤了，还用得着你说？”
杨伯涛说：“不，不，不，我可不揭发他，好歹，他当过我的师长，我当过他的参谋长，怎么说，也揭不开这张脸，是不？我要说的，是我的两大犯罪事实。民国三十七年三月初，中原野战军陈赓部兵围洛阳城，蒋委员长急令整编第11师师长胡琏率部从驻马店出发，驰援洛阳城。我们很快便选择了从密县会合孙元良一部之后，轻装前进，从登封翻越嵩山隘道，直下偃师，过龙门，援救洛阳城。等我们到达登封之时，陈赓的阻击部队却在嵩山主峰隘道上阻击我部，我命令炮兵开火，他们很快便主动撤退了。此时，我本该驱兵火速前进，尽快援救洛阳城。可当时，我鬼迷心窍，竟然和胡师长在登封逗留了一天，游览起当地的名胜古迹少林寺、中岳庙来。而等到第二天，我们到达伊洛河时，猛然山洪便暴发了，那水势，甚大，不要说涉水过河了，就是架桥，都没有可能，急得胡师长打了工兵团长一记耳光，也于事无补，而等到两天后，山洪过去，洛阳城也早已丢了。等我们跑到洛阳城下时，陈赓早已跑到黄河以北去了。这，是我的第一条罪，因我贪图享乐，耽误了一天行程，致使援救洛阳不及，与陈赓将军失之交臂。”
林伟俦暗自笑了起来，这说的，都是什么吗？没想到，杨伯涛话锋一转，却说道：“我说的是实情，当时，整个洛阳已经成了一座孤城，西边的胡宗南，正忙于陕北方面的作战，在潼关附近的兵力单薄，不敢救。巩义黑石关方向，只有孙元良的一个团，救不了。而我们，当时是丢下战车、山炮等，轻装前进的，而且还留在驻马店两个步兵团，无论是兵力上，还是装备上，都存在着方方面面的问题，以这样远道驰援而来的疲惫之师，一头撞在陈赓的得胜之师怀中，后果那是不堪设想的。我说，失之交臂，是好听的，如果他们当时留在龙门附近，给我们来个半渡而击之，我们整编第11师恐怕早就完蛋了，我杨伯涛不是战死，就是和邱行湘、鸣玉兄一样，早就住到一起了。没有什么可笑的吗？”
吴绍周笑了笑，说道：“他们打下了洛阳城，同样是伤亡惨重的，真的和你们交手，未必一下子会吃掉你们，以我看，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比较大。或许，你的失误，也是一种巧合吧。”
杨伯涛笑了起来，说道：“其实，我所犯在罪还在后面呢？我们到了洛阳城之后，没有进城，就住在城外，当时我的旅部设在一个叫同乐砦的集镇上，而当时，派出去搜索敌情的一支小分队，却烧了几幢民宅，老百姓告状到了旅部，我很无奈，就在他们的要求之下，把那个搜索队长和放火的班长给枪毙了事。此事，后来还惊动了委员长，在我升任师长时，还直接质问我，第11师的军纪，为什么那么坏？让我无言以对，无言以对啊。虽说惩处了两个毁坏民宅的基层干部，可我本人，还是负有重大责任的，重大责任的。”
杨伯涛的故事讲完了，吴绍周内心冷笑一声：“杨伯涛啊，杨伯涛，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难道韩庄火车站那场景，你忘记了？尖谷堆战斗使用毒气弹一事，还用承认吗，难道那命令不是你杨伯涛下达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