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在农村的年轻人,有出息还是没出息?

先觉杂谈 2018-03-13 20:46:22

(一)

我独自站在村口,面前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稻田,泛着绿油油的波浪。沉甸甸的稻穗低下头来,正好搭在我十岁的肩膀上。我在稻田之间的田埂上曲曲折折地前进着,穗子的锋芒扫在我的脖子上和脸上,划出一道道杂乱的红线,火辣辣的又痒又疼。我在稻子密密的阴影中穿行,孤独的脚步声在田间飘荡,不提防从幽幽暗暗的稻秆间窜出两道白影,冲上天去,盘旋了一阵又扎回稻田中。那些不知名的昆虫不时地发出怪异的叫声,和着穗子间的风声在耳边颤抖。我小心翼翼地跨着每一步,时刻准备着让路给经过的蛇。

太阳已经西斜了,但离天黑还早。真要是快要天黑了,谁愿意往这没人的野外跑呢?我在田埂间踉跄了了许久,终于远远看到了那座小平房,它孤零零的晒着太阳,投下的影子遮住了屋后的柳树,柳树下倚靠着一个瘦削削的身子,望着面前的水塘。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他的跟前,像是从现代文明穿越到远古,他赤着脚板,绽开那黝黑而干裂的脸,眉毛上的泥土也因凝固而脱落下来,两排土黄的牙齿不知多久没有清理了;他灰色的衬衫上几处不规则的洞已经与皮肤的颜色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他一身的疲惫,双眼布满血丝,倚着柳树小憩。

这都是他自找的,我想,谁让他不愿意和别人一样出去打工呢?偏偏要要守在这连母狗都不来的鱼坝,结果把自己弄得像个野人一样。

“你来了。”他伸了伸懒腰,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仿佛他很满足现在的状态。我觉得他近似有点不知廉耻,脑内不断翻涌着他那段人人尽知的历史。

他是大伯家的儿子,大伯一共有三个儿子,他是老大。老大才刚念高中那会,寄住在县城的学校,可是他竟然想家,一个十八岁的男孩竟然想家!老大开始逃课,他连书都念不下去了!最后终于在高二那年退了学,赋闲在家。可是一个小伙子总不能靠父母养着,老大又不愿意和大伙出去打工。据说的确是出去过一回,结果当天晚上就跑回来了。于是大伯让他学一门手艺,花了几百块钱,便把他送到镇上学家电维修,这一次离家近,老大学了三个月多一点,卷着铺盖回家了。大伯问他,他说:“那里的老板太坏了,我在那学不到什么玩意。”大伯没办法,但还是不能把老大留在家里,不然在村子上脸面也搁不下去。大伯想了想,把老大送到县城的服装厂学缝纫,没想到不到一个月他依旧回来了,他说:“服装厂都是女的,我一个男的学什么缝纫。”大伯当场气倒。

后来老大干脆哪儿也不愿去了,什么也不想学了,整天赖在家里,跟着大伯大妈守着鱼坝,种着农田。村子上的人渐渐都知道了,有好心的给老大介绍工作,老大不为所动;更多的是私下里冷言冷语,说什么养儿子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啃父母的。大伯大妈面子上过不去,却也没有办法。再后来,我的爸爸也感到脸上没有光彩,曾屡次劝大伯说:“你把这没出息的东西打出去,还把他留在家里当老子一样供着!他要不出去,你就买包老鼠药把他毒死,这样的儿子养着有什么用!”可是大伯毕竟没有这么做,爸爸没有办法,最后却把对象转移到我的身上,他觉得这样的个例不能重演,于是常常将老大的例子作为反面素材教育我,他时常说:“你不好好读书,将来就和你大哥一样没出息,天天呆在鱼坝上,鬼都不去,一辈子都没指望!”

那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顶了句嘴,说:“老大很差吗?他那个鱼坝一年最起码能搞个几万块钱!”这样一说,爸爸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他那鱼坝一年能挣多少钱?每年都把前一年挣的钱原样的砸到水里,到头来不过是本讨本!你要跟他一样,我可什么都没的给你,顶多给你一个碗一根棍子,出去讨饭去!”

我已经忍无可忍,我痛恨老大给我树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仿佛他的没出息是我莫大的屈辱。我站在他的面前,一股怨气在胸中翻涌,禁不住要发泄出来。

我问:“老大,你怎么老呆在家里?村子里就数你最没出息了!”

没想到老大淡定地笑了笑,我感到他的笑是那么的懦弱和无能,他说:“老弟,你老大是没出息了,你可别跟我学,将来你一定要有出息!”

(二)

老大是村子里最没出息的年轻人,这已经成了定论。

我想那些曾经不如老大的人,如今在外面也比老大挣得钱多,可是老大不愿出去,却宁愿呆在家里受苦受累,宁愿受别人的白眼。我无法理解,所有人也不理解。

那一天,大伯家门前停下一辆小轿车,从轿车上下来一位装束阔气的小伙子,他用戴着名贵戒指的右手摘下墨镜,向大伯家门口喊着:“班长,班长!”

老大在初中当过班长,那人原是老大的初中同学,叫李成。大妈让他进屋等着,让我去鱼坝把老大找回来。只是李成执意不肯,非要让我带他一起去,说是给老大一个惊喜。我看着他脚上蹬着一双名贵运动鞋,想让他换下来,田埂上的泥路不好走。可是他却说:“没事,我这双脚好久没蹋过泥土了,走一走也无妨。”

我领着李成向村外走去,我能闻出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他身上的每一处都闪着光芒,我甚至仿佛闻出了他口袋里一叠叠钞票的味道。可惜他不是老大。

“你们这里挺不错的,风景相当优美!”李成向四野里望望。

“好什么,到了晚上都没人,哪有你们大城市热闹!”

“我说真的,我巴不得能住在这里呢!”

我冷笑一声,我感觉这个叫李成的有钱人真会拍马屁,不过他拍到马蹄子上了。农村哪有城市好呢,我们村子上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的。

李成见我不说话,知道我不相信。他扭过头去,轻轻吁了口气,望着稻田上空盘旋着三两只白鹭,像天上的白云;田里的昆虫此起彼伏的叫声,在迎面吹来的风中跳动。他仿佛醉了一般,眯着眼睛,一路吹起了小调,许久,他停下来问我,“到了吗?”“快到了!”

眼前又是那座孤零零的小平房,屋子的影子遮住屋后的柳树,只是柳树下没有那个瘦削的身影。我看到远处的水中央有一个小黑点在起伏,那应该是老大在拉网打渔。

我把老大叫上岸来,当他看到面前打扮阔气的李成时,黝黑的脸上突然有一丝尴尬,老大惊讶地问:“李成,你怎么来了?”

李成笑了笑,说:“特意来找班长叙叙旧,没想到……”李成没说下去,只是向远处望了望,他看到村庄的白墙黑瓦在林子间隐现,狗叫声仿佛从天际的云端里传来;田野的风大而清爽,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低翔着三三两两的水鸟,泛动的波浪不停地拍打着岸边,激起雪白的浪花,在岸角积成一团团泡沫。屋子周围圈养着一些鸡鸭,正在悠闲地踱着步子。

“班长,你真的做到了!”李成说,可是我完全没听懂什么意思,“这里真的不错,如果是我,我也愿意呆在这里。”我觉得这李成肯定是疯了,可是他那郑重的表情却又不像是假的。

老大哈哈大笑,说:“李成,说什么话,你看看你现在混得多好,我这里可什么都没有,这里晚上连电都没有。”

李成叹了口气,拍了拍老大的肩膀,说:“班长,当初我不信你的话,非要出去闯荡,可最终你还是对的。我在外面虽然不差,可是外面的世界除了钱什么也没有,没有亲情、爱情、友情,有的只是金钱包裹下的虚伪,我真的厌倦了。上星期我唯一的妈妈病重,我都没来得及回来看她最后一眼……你说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我看到李成的眼圈红红的,大概他仍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我和老大都没说话。

“班长,还是你好,在家里父母就在身边,在外面哪里有家里好呢?苦一点又如何。”李成说着,又叹了口气,说:“本来准备在班长这住一晚的……”

老大笑着说:“行啊,晚上我们俩好好唠唠。”李成无奈地说:“可是我今晚就要连夜赶回公司,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做……”

送走李成后,大妈借题发挥,对老大说:“你看看你同学,那时候还不如你呢,现在什么都有了,你呢?将来别指望我给你娶媳妇!”

“我回坝里了。”老大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任何表示和辩解,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

我把李成的事告诉爸爸,爸爸冷笑一声,说:“别听人家瞎讲,他是钞票挣多了,钱挣到都傻了。要是农村真好,他们拼命地往外跑干什么,那都是有钱人唬没钱人呢!”

我觉得爸爸说的也蛮有道理。年末的时候,在外打工的二哥三哥回来了,各自带回来两三万块钱回来。大伯大妈一边计划着明年如何如何,一边问二哥三哥在外过的怎么样。三哥问家里怎么样,大妈说家里一切都好。

三哥说:“还好家里有大哥,不然我们在外面也不放心。”

大妈说:“他在家里有什么用。屁用也没有,他要真有本事,也出去打工,也带好几万块钱回来。”

我也把李成的事告诉给三哥听,三哥听后叹了口气,说:“以前我也觉得老大呆在家了没出息,可出去以后才知道,老大有他自己的道理。如果没有老大在家里,我们出去打工也担心。”三哥又说:“别以为钱就是好的,钱再多能买回娘老子在身边吗?我在外面打工也算见识到一些,那些人为了点钱,你争我斗,互相算计,人人都虚情假意,一点人情味也没有。哪有在家里好,即使苦点又怎么样!”

我惊异于三哥的话竟与李成的如此相像,直到后来三哥告诉我当年老大的一些事。老大刚上高中时,正是爷爷去世的那年,棺材入坟的时候,老大趴在棺材上痛哭不肯离去,任谁劝也不行,这事以后,老大像变了个人似的,也念不下书了。老大在镇上学家电维修那会,大伯大妈吵架吵得厉害,直说要去离婚;后来在县城学缝纫时,大妈的旧病又复发了,家里又没人照顾。大概总是放心不下家里的缘故,老大赖在家里甘愿担下这没出息的臭名。

我和三哥沿着曲曲折折的田埂向鱼坝走去,我仿佛看到一望无际的稻田,金黄的麦穗随风点头;我仿佛听到李成轻轻的调子在风中跳舞,无数的昆虫在四野里奏着一曲欢快的交响曲。老大依旧倚靠在屋后的柳树下,望着水面随波泛动的水鸟,身旁圈子里的鸡鸭悠闲地踱着步子。

我和三哥站在老大的面前,老大笑了笑,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泥巴,说:“老弟,你们老大是没出息了,你们可别跟我学,将来你们一定要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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