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28日，相信是不少人深感痛惜的一天。
日本著名音乐大师坂本龙一离世的消息一经发布，瞬间冲上了全球各大社交媒体平台的热搜一位。
其实关于老爷子罹患癌症的消息不少人都已经知晓了多年，2014年的喉癌，2021年的直肠癌，只是似乎每一次不幸都能转危为安，所以当这一噩耗传来还是令人倍感震惊。
或许乐迷对他的爱实属必然，而影迷对他的“破圈层”之爱也绝非意外。
多年来，这位音乐大师带给了我们太多优美、经典的电影配乐，为一部部优秀的作品锦上添花，注入写意的灵魂。
而《坂本龙一：杰作》这部收录了其生前最后一场钢琴独奏音乐会的作品，也成了坂本龙一献给世人最后的礼物。
01
我并不是坂本龙一的铁粉，可能和许多人一样，只是纯粹地因为被某部电影的配乐触动，进而查阅资料认识了这个名字，在此后对其颇多关注的“路人粉”之一。
所以，请允许我在本文自私地以主观记忆视角打开这位大师的遗作。
在记忆中，第一次激发我去查询资料，只为寻找配乐师列表的电影是《末代皇帝》——虽然那已经是我时隔多年第N次重看该片。
有很多经典影片在儿时看太过懵懂，青春期看又流于表面，到了成年后再度重看，又会发现当时的心境、环境，还会赋予你对同一部电影大相径庭的解读。
只是没想到，电影配乐同样会给我一样多变的“意识形态”体验。
在第60届奥斯卡上，《末代皇帝》无疑是最大赢家。
这部在豆瓣由93万+用户打出了9.3高分的影片，在当年勇夺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摄影、最佳剪辑、最佳音响、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服装设计，以及最佳原创配乐九项大奖。
虽然在第一次观看此片时，已经是该片上映后的十几年，但仍带给年少的我难以抹去的震撼。
——难以言状的压抑和空洞感，是这部影片整体留给我的初印象。
时间又匆匆过去数年，某日，大学时期的我又心血来潮打开了该片，哀婉、忧叹的气息扑面而来，也让我突然意识到带给我如此触动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画面，更多的时候，是因为该片的配乐。
坂本龙一、苏聪、大卫·伯恩，这三位分别来自日本、中国、英国的音乐人为这部影片增添了一种充满魔力的融合感。
在影片中展示的时代交替的洪流之下，似乎印证了卡缪曾说过的那句话：“从一个噩梦到另一个噩梦，穿越过去的都是人”。
而在三位中，我最关注坂本龙一的原因，则是因为影片中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那段年幼的溥仪被迫与母亲分离，深夜之中被带入宫中的那曲《Open The Door》，以二胡为主要乐器流泻出的动人音符，正是出自其手。
02
有趣的是，坂本龙一在参与《末代皇帝》制作的初期，身份是“错位”的。
如果不是因为坂本龙一最初是以演员身份加入的该片，有时候我甚至会忘了他是一位专业的“老演员”了。
该片的导演贝托鲁奇最初给坂本龙一在该片安排的“职位”其实就是演员——在该片中其出演一个负责监视溥仪于伪“满洲国”期间的日本军官甘粕正彦——不过显然他的表演不是很理想，频频被纠正台词。
“导演总是认为我的台词不够愤怒，也没有力量。”
毕竟在尊龙、陈冲、邬君梅这些重量级演员的衬托下，他的握拳怒吼确实显得捉襟见肘。
不过好在没过多久，他的身份再次从演员“归位”音乐家——他被要求快速地创作出一段溥仪在伪满洲国“登基”的配乐。
由于剧组当时在东北拍摄地，没有专业的设备条件，于是剧组便给他弄了一架当地电影协会的直立式旧钢琴使用。
“钢琴走音走得很厉害，我作曲时几乎是一边想象乐音一边写下。”
在回忆其当初的创作契机时，坂本龙一爆出了不少料。
微妙的是，当时在片场参与片务的一位老者，还正巧是其饰演的甘粕正彦一角本尊的下属。
“片场似乎随处可见甘粕正彦的亡魂，我面对这一切时，感觉像被吸入当时的世界，这令我有些毛骨悚然”。
于是在设备残缺，灵魂悚然的环境下，坂本龙一以三天为期赶完了这幕配乐，可在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后续配乐相关的工作。
这让他觉得“贝托鲁奇之前根本没有考虑过要让我负责配乐。”
但是没想到直至电影杀青几个月后，坂本龙一正准备从纽约结束工作返回东京时，突然接到了制片人Jeremy Thomas的来电。
其开门见山地直接开口道：“龙一，帮《末代皇帝》制作配乐”，而制作时间是简直不可能完成的“一星期”，甚至完全不想给他拒绝的机会——“反正你马上去做就对了”。
据说贝托鲁奇的老朋友，意大利钢琴大师颜尼欧·莫里克奈曾联系他希望能接下该片的配乐。
亦有江湖传言，因版权理念分歧最终未果，甚至一度只剩下苏聪“单打独斗”。
或许是贝托鲁奇担心苏聪孤军奋战应付不过来，才又嘱托Jeremy Thomas找回坂本龙一，毕竟他们之前曾合作过另一部经典电影《战场上的快乐圣诞》。
而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坂本龙一虽然有点措手不及但也没有拒绝，更是提出了专业的要求。
“创作时间至少要有两星期，一星期让我能在东京作业，然后再前往伦敦，与正在剪接电影的主创会合，确保完成剩下的部分”。
这也正是《末代皇帝》的原声带专辑名单中会有东京、伦敦两大团队的原因。
“我拼命研究调查文献资料，直到确定画面与音乐的搭配关系后，结果倾力制作出来的配乐三两下就被淘汰。”
在经历了原先配好的44首曲子几乎一半未被采用，且被拆得乱七八糟的“噩梦”经历之后，最终教授也终于为观众带来了几近完美的，极其贴合贝托鲁奇所希望达成的“用西方管弦当作基本，然后大量放入中国风元素与德国表现主义”的扣人心弦的配乐神作。
03
结束了“入坑回忆”，让我们再次回到《坂本龙一：杰作》本身。
在这部音乐纪录片中，我们可以欣赏到前文提到的包含《末代皇帝》《战场上的圣诞节》共计二十首出自大师之手的音乐杰作。
事实上，《坂本龙一：杰作》与2022年12月全球直播的《坂本龙一特别线上钢琴独奏会2022》是同一场表演。
最大的差别有二。
第一，拍摄角度不同。
虽然两部作品同样以黑白镜头呈现，但后者的镜头更多倾向于近距离拍摄坂本龙一弹奏时的手指及面部表情特写，让观众们能更为直观地看到教授被病痛摧残着的苍老与憔悴，加上得知这是教授的“告别演出”，更能在影片中体会出一丝肃穆与苍凉。
《杰作》的取景则更加开阔，明显刻意淡化了悲凄的氛围。
在开场便以空气中明显的“颗粒度”摄影棚空景，伴随着一阵脚步声看到坂本龙一背对镜头坐定开始弹奏。
随着琴声镜头缓缓拉近，最终越过他的肩头，将视线锁定到其弹奏的十指之上。
在面部特写之余，该片更多地穿插入拍摄现场的环境，静谧而悠扬。
恍惚间透过音乐，将我们带入了一场时光的回溯，一同跟随他——一位音乐的领路者，踏上人生的旅途。
而导演Neo Sora和摄影师Bill Kirstein用晶莹剔透的4K黑白镜头，完美捕捉了大师的风采，功不可没。
第二，时长及包含的曲目不同。
——前者更像是后者的专业扩充版。
《坂本龙一特别线上钢琴独奏会2022》总长约60 分钟，而《坂本龙一：杰作》片长约102 分钟。
相较于2022的13首曲目，这个版本将曲目扩充到了20首，旨为透过这些精选了涵盖他职业生涯各阶段的代表作品，展现出灵魂的乐章，也像是透过这场音乐会，为听众带来最后一次的问候。
我非常认同英国电影杂志《Little White Lies》对该片的盛赞：“聆听坂本的音乐，就像是打开一个人的身体和灵魂，感受他无与伦比的天赋，从看似最简单的编曲中汲取伟大的美感。”
而这部音乐纪录片的宝贵之处，则是“为了无法欣赏他演出的下一代，展现出坂本龙一独创性和音乐遗产的最后一场演出。”
这无疑是一部极简主义的杰作，却又是集大成的体现。
在坂本龙一的作品中，我们不仅能感受到大量的东方审美倾向，还有着西方精湛的现代作曲演奏技法。
多年来，这位有着匠人精神的大师不断地融入各种不同文化，一边传承，一边创新，进而迸发出一种当代独有的音乐美感。
如今，大师这场人生的音乐会已经谢幕，而他的作品注定会成为传世佳作。
在本文最后，仅以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的诗句以寄哀思。
“生命是病，死亡是痊愈——死亡是滋养‘人’这株水仙的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