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案之“活佛”案

刘涛慢叙历史 2023-11-11 00: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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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时节,草长莺飞,百花盛开,刑部侍郎刘寿巡察山西,到了榆林县。

他连破了几桩大案,索性不再遮掩行藏,亮明车马进了县城,榆林县令自然是热情招待,恭恭敬敬的拿出过往案卷供侍郎大人查阅,还在次日恭请侍郎大人到县里面的名胜转一转,舒缓一下心情。

劳累多日,刘寿也想轻松一下,便跟着榆林县令到了县城外转悠,走了半日,曹泰看到不远处树林掩映中,有一座寺庙,榆林县令介绍说那里是当地颇有名气的“无名寺”,据说是百年以前,有个游方僧人发大愿,依靠化缘,一砖一瓦建造起来。当地人都感怀游方僧人的虔诚,纷纷前来上香,香火日盛,就有了更多的僧人。

来都来了,一行人便走了过去,县太爷打头,主持慌忙出来迎接。寺庙并不算大,但不少人前来上香,很是热闹。

寺庙有前后两座大殿,青砖铺地,树木葱郁,檐牙高啄,雕梁画栋,相当的气派。

比较奇怪的是,寺庙外面的空地上,搭建了一座两丈多高的木台子,下面堆积了许多柴薪,不知是何用意。

不过刘寿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一想,或许是多日断案,心态不够平稳,所以看啥都有问题,便只转了半圈,就要告辞离去。

庙里迎候的和尚难得见到朝廷的大官,都想要讨要些好处或者政策倾斜,话语间极为恭敬,但见大官面色不虞,一名大和尚便巴结道:“大老爷,我们明日寺庙外会有活佛升天的盛世,大老爷一看就是佛缘深厚之人,今日来弊寺,说明与活佛有缘,不如明日拨冗前来?”

榆林县令一拍脑袋:“对对,下官差点儿忘了,这些日子县城都在说,无名寺出了一位活佛,要在高台上,当众圆寂,趁着火光升天,原来就是在明天?”

那个大和尚连连点头,但刘寿敏锐地看到,大和尚身边的主持和另外几个和尚,脸上都闪过了几丝犹豫和恼怒。

来都来了,不差这一天,刘寿便应下来次日来参观着“活佛升天”的盛事。

次日上午时分,刘寿和榆林县令等人到了现场,只见人山人海,他们要不是亮出了榆林县令的招牌,都挤不到前排。

上千名百姓扶老携幼,将无名寺外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很多人手上拿着点燃的香烛,遥遥对着木台子祈祷。空地入口处还有寺庙设置的募捐处,进来的百姓或多或少都会给寺庙奉上一笔香火钱。

木台子上端坐着一个体态丰腴,肥头大耳的年轻僧人,脑袋上带着毗卢帽,身上披着色彩斑斓的袈裟,面如满月,一看就是得道高僧。

木台下面则是十几个无名寺的僧人,有的敲木鱼,有的打铜钹,敲敲打打,让现场越发的喧嚣。

现场一派欢腾,但却有一个地方,颇为不协调——活佛本人虽双眼紧闭,但泪流不止。

刘寿向曹泰努了努嘴,曹泰便向后退出了人群,过了一会儿他又出现在刘寿面前,低声说道:“确实有问题,这活佛背后有几根木头的痕迹。方才我用石头砸了下木台,木台轻微晃动,活佛也跟着晃动,直到木台稳住他才停止,似乎浑身没有力气,全靠背后的木头撑着身形。”

“嘿!”刘寿冷笑道:“你说咱这是什么运气,闲逛都能逛出事情来。县令,烦劳你派人去叫些衙役和捕快。”

旁边榆林县令冷汗涔涔,哪儿还不知道是出了问题,忙安排人回县衙。

似乎是时辰到了,木鱼和铜钹声音沉寂下去,主持走到众人面前,高声念诵了一番活佛的事迹和伟大的情操,就要让人点火。

“且慢!”人群中响起一声,刘寿慢悠悠走出来:“本官粗通易术,今日是凶日,活佛升天,只怕会遭遇重重灾厄,难以保本地一方百姓安康,不如改到明日,本官算了,明日乃是万事大吉的吉日。”

主持心中慌乱,忙说道:“这,升天的时间是活佛自己算定的,不便随意更改啊。”

刘寿笑道:“毕竟还没有升天,活佛未能摆脱普通人的拘束,难免会有些错误,没准这就是上天对活佛最后一重考验呢?这般,让活佛与本官讲上一讲,为何选择今日?”

主持光秃秃的脑门子上不断地流下汗水,他左右看了看,一些僧人鼓噪起来,连带着不少百姓也嚷嚷着不能阻止活佛升天的仪式。

榆林县令挺身而出,喝道:“这位是京城来的侍郎大人!天天能看到万岁爷的!他说的话还能有错?”

县太爷开口,百姓顿时偃旗息鼓,无名寺的主持和和尚还想带动群众,却抵不住县太爷的淫威,喊了两声只好闭嘴。主持嘴巴张合一下,说:“活佛功行圆满,只待升天,所以不能说话了。”

刘寿一击掌:“如果真的影响升天,活佛必然会与本官讲明,现在不能开口,正好说明时间有些问题。这样,本官今日就在庙中,陪着活佛住上一晚,待明日,本官亲自送活佛上高台升天,也显得朝廷对活佛的重视,如何?”

主持嗫嚅半晌,实在找不到理由,只好应了下来。百姓们一听明儿还有热闹看,也没啥不满意的,各自散去,榆林县令一起留下,无名寺的好几个和尚眼中则露出了凶光。

几个人抬着活佛进了寺庙,刘寿找主持要了最大的厢房,将活佛也安置了进去。活佛被放下后,刘寿探手试了一下,果然其背后有好几根木头搭了个架子,试着将一根木头抽走,活佛就直接歪倒下去。曹泰上前瞅了几眼,犹豫着说:“这好像是吃了什么药,浑身没有力气,但我也不知道是吃了啥,也没得办法,只能拖时间,看他能不能好一点。”

这一拖,就到了半夜。一行人住到了不同的厢房,刘寿还是跟活佛一间。

伏在桌案上小憩的刘寿听到什么声音,抬起头,就看到活佛总算是睁开了眼睛,双手绵软无力拍打着地面,发出了微弱的响声。

“你能说话了?”刘寿惊喜的问。

活佛缓慢的摇了摇头。

“也不能说话?嗯……可能书写?”刘寿有些郁闷,这年头不识字的人占多数,不能说话很可能就断了交流的办法。

活佛却缓慢的点了点头!

太好了!刘寿忙搜罗来了笔墨纸砚,送到活佛面前。活佛试了几次,拿不起毛笔,便用手蘸着墨汁,在纸上慢慢的,一笔一划的书写。

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纵然是见多识广的刘寿都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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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活佛”,本姓孔,是一个江南的书生,科举失利后,想要游历各地,舒缓一下心情。

他从京城一路往西,上个月到了榆林县,路过无名寺的时候,信步溜达进去。

孔书生前一天晚上与朋友离别,喝了一夜的酒,在无名寺逛了一会儿,困乏劲儿上来,就找了间没人的厢房睡了下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他爬起来感觉腹中空空,就想说厚着脸皮找和尚蹭点儿东西吃。天光昏暗,他一个天天读书的书生,眼神不咋地,便摸着墙壁进了后殿,却没看到人,就又摸着墙壁想到前殿看看。

走着走着,他摸到了一处凸起,脑子也没想就一使劲按了下去,然后就听到“叽叽嘎嘎”的机关声响起,孔书生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往下的道路,而且从道路中还隐隐约约传出来男男女女的声音。

他好奇心起,顺着道路走下去,走到尽头处探头一看,就看到一间大厅中,二十多个无名寺的和尚,喝着酒,吃着肉,怀里搂着年轻女子,还看着好几个女子跳舞!

孔书生揉了揉眼睛,他脑子反应也挺快,知道自己怕是撞破了什么,赶紧就要走。

喧闹声中,孔书生趴在地上,尽可能悄无声息的往外挪,他运气似乎不错,眼看着就能出去!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穿着僧鞋的大脚……

孔书生跳起来想跑,被和尚三拳两脚打翻在地,这声音总算是惊动了里面的僧人,他们齐齐涌出来,看着孔书生,眼睛都放出了凶光,纷纷说着:“赶紧杀了这厮!”

有的说:“待我拿棍子砸开他的天灵盖!”

有的说:“不如将他扔到锅里面,煮开了也是一道菜!”

“依我看直接生切了,剁吧剁吧喂狗拉倒。”

孔书生裤子都湿了,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苦苦哀求:“小生一介腐儒,脑子是傻的,眼睛是瞎的,求求佛爷们饶我一命,我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佛爷们的大恩。”

领头的和尚放声大笑:“这书生倒也识趣,可惜,咱现在是有度牒的和尚,不能随便乱收人,若是放在以前,让你在山寨做个笔杆子也行啊。”

正说着,一个和尚突然拍了拍脑袋:“大哥,最近咱这边香火有些少,可能是少了点噱头,我这有点手段,不如让这厮做个活佛,他能多活些时日,我们也能继续发财。”

领头和尚大喜:“不错!书生,你且乖乖听话,我让你再活上百日,若是不听话,就将你煮了喂狗,不得全尸!”

孔书生就被和尚剃掉了头发,喂了哑药,从那天开始,顿顿白米饭,其中几乎没有多少盐,关在密室之中,终日不见阳光。

数十天过去,孔书生变成了一个肥胖,白皙,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的“活佛”。

和尚们也鼓噪出声势,约定好日子,说寺里得佛祖看护,出了一名活佛,要大张旗鼓的升天,庇佑一方百姓。

再然后,就是刘寿等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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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书生没有力气,哪怕是用手写字,也是歪歪扭扭,一笔一颤,他尽量简约的将事情写下,也是花了许久。

刘寿就在旁边一字一句的看着,而屋子外面,则在孔书生开始书写后不久,就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打斗声。

待孔书生写完后,屋门被推开,就看到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的曹泰,持着腰刀探头进来瞄了两眼,笑道:“不出大人所料,这帮子家伙果然狗急跳墙,但县衙的人及时赶到,跟我们内外夹击,将他们都拿下了。贼和尚多多少少都会点功夫,看路数都是奔着杀人去的,估计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寿挑了挑眉毛:“寺庙里面有条密道,好生搜索一番,莫让要贼人跑了。”

“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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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喧闹,第二天,当地百姓们就看着上百名县衙的捕快和衙役,押着十几个和尚走进了县城——还拉着一辆板车,上面躺着几个和尚——另外还有几辆车子,里面传出呜呜咽咽的女子的哭泣声。

又过了几日,县衙才传出来最终的审理结果:

这无名寺早年确实是游方僧人建造,但当时天下刀兵四起,建造寺庙的时候,人们特意修建了一条密道和几间密室,供僧人和百姓躲避逃生。

十年前,有一个盗匪受伤后,到寺庙中求救,主持见盗匪鼻涕眼泪的悔过求饶,一时发了善心,让盗匪到密室中休养数月,躲过了官府的追索。

但这盗匪养好了伤,不告而别,又在三个月后,带了二十多号人回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将无名寺上下六七个僧人尽数杀死!

谎称是原来主持的师弟,原来主持要去少林寺进修,换了他们来宣扬佛法。用这个说法,以及些许金银,这伙子盗匪成功的霸占了寺庙,他们一方面借助寺庙藏身,偶尔出去劫掠杀人,另一方面也颇有经营头脑,不断地制造些噱头,让无名寺经营的有声有色,成了县里面香火颇盛的一处所在。

所以,他们才想出了“活佛”的伎俩,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让刘寿等人及时出现,察觉到他们的奸谋。

盗匪们本来是想连夜逃走,但一来不甘心想报复,二来也怕刘寿调动周边的官府兵力,便想着一不做二不休,杀死刘寿,再点一把火,伪造一个火灾现场,牵扯官府些许精力,就能逃回山中老巢。

他们还相当有把握,因为刘寿确实没带几个人住进寺庙,但这几个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尤其是曹泰,一个人就砍翻了一半的贼和尚,再加上县衙的人,便将所有贼人一鼓擒下。

真相大白,无名寺上下二十三个假和尚,都被断了死罪,还揭破了附近几个县城,过去十年来的十数起劫财杀人的悬案。

至于倒霉的孔书生,官府补偿了他些许金银,他回家休养了好几年,才能重新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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