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变局”一说,源自李鸿章。
1872年(同治十一年)五月,因支出巨大,清廷有停建轮船的议论,李鸿章遂呈递《复议制造轮船未可裁撤折》,认为“惟养兵设防练习枪炮制造兵轮之费万不可省”。奏折先是指出欧洲列强从海上闯入中国腹地,强制立约通商,“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后又论及西人恃其坚船利炮横行中土,士大夫徒修章句之学但求苟安现状,故有裁撤轮船的动议,是因为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昧于数千年来一大变局”。
据说这份奏折得到了曾国藩的推崇,尤其对其中两句“大变局”的说法,赞叹不已,认为足以流芳百世。李鸿章对于妙手偶得之词也是颇为得意,在1875年(光绪元年)《因台湾事变筹划海防折》中,又加以引用,“一国生事,诸国构煽,实惟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轮船电报之速,瞬息千里,军器机事之特,工力百倍,又为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
一直认为,故弄玄虚之语,无过于宣称自己在“下一盘大棋”。而“大变局”之说,后来居上,玄虚又胜一筹。“下一盘大棋”,已经让人摸不着头脑,而“大变局”之说,除了让人继续摸不着头脑,还有转嫁责任于客观因素的功效。
“大变局”可以是政治变革,也可以是经济变革,而经济变革常常跟随着政治变革。
中华文明有五千年的延续历史,可以侃侃而谈“大变局”。其他古文明早已经在历史发展中或被同化,或被消亡,或被替代,没有了传承,也就没有了谈论“大变局”的资本。
中国历史上称得上“大变局”的事件并不多。细数起来,从上古唐尧虞舜的禅让制,一变到夏禹的家天下,又一变到周王分封制,又一变到秦皇郡县制,再一变到民国的共和制,都是政治变革引起的。其中的战国乱世、五胡乱华、异族称帝,虽然也是政治变革,但是中华文明的根基没有因为他们的出现而变化,只能说那些不过是历史进程中的一个小动荡。
李鸿章感受到的变局,是晚清封建集权制向民主共和制的变革,所以他有资格说这是“千年来未有之变局”。遗憾的是,他在这个变局中,只起到了裱糊匠的作用,没有能力挽狂澜,兴国富民。李鸿章的功过评说各家有各家的标准,但可以肯定的是,李鸿章的“大变局”一说,为他争取到了巨大的现实利益,不但建立了亚洲第一的强大海军,为自己捞取了丰厚的政治资本,还借洋务运动中饱私囊,攫取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只是这时候的他一定想不到,二十年后,他苦心经营的北洋水师,会在黄海一战覆灭。

被日军占领的威海卫北洋水师司令部海军公所
曾国藩确实目光如炬,赞美“大变局”的话一点儿没有错,这句话确实流芳到了现在。现在依然有人热衷于“大变局”一说,到处引用的炉火纯青,但是气魄毕竟不如李鸿章,“大变局”的年限也从数千年、三千年降低为“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阿城在小说《棋王》里,有一段棋呆子王一生到象棋名手家里约战的描写,印象非常深刻。
名手见了呆子,也不多说,只摆一副据说是宋时留下的残局,要呆子走。呆子看了半晌,一五一十道来,替古人赢了。名手很惊讶,要收呆子为徒。不料呆子却问:“这残局你可走通了?”名手没反应过来,就说:“还未通。”呆子说:“那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徒弟?”名手只好请呆子开路,事后对自己的儿子说:“你这同学倨傲不逊,棋品连着人品,照这样下去,棋品必劣。”
象棋名手自身有一定的实力,也有了一些虚名,但却为虚名所累,自己也不知道了自己的斤两,忽然被人指出了短处,便恼羞成怒,只能用道德品质来贬低他人。整天鼓吹“下一盘大棋”的人,可能就是类似于这个象棋名手,口头理论上屡有突破,但是下棋毕竟要看胜负,光有理论有什么用呢,于是整天“下一盘大棋”却从不见不出手,因为他知道只要一落子就会被打的遍地找牙,那样子实在不好看。
动不动就忽悠“下一盘大棋”,动不动就说赶上了“大变局”,目的不外乎为了掩盖不能把握时代脉搏引发的举措失当,或者将人为折腾造成的动荡归结于外部客观因素,却少来有内心深处的反思。从这个意义上再看李鸿章的“大变局”一说,其实就是“大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