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中旬的一个夜晚,北京黄厂村的乐园洗浴中心格外安静。李富南站在漆黑的大门前,推门而入时,一股异样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摸索着往里走,突然踢到什么东西。打开灯一看,是一根钢管,旁边散落着木棍、胶带和几条毛巾。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哥!你在哪?」李富南一边喊着,一边往里跑。
当他冲到男浴池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呆立:水池里漂浮着几具被捆绑的身体,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的哥哥。所有人都被绑着手脚,嘴上缠着好几圈胶带。池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李富南浑身发软,颤抖着拨打了警察电话。警方赶到现场后,从浴池中打捞出了七具尸体——三男四女,全都被捆得结实,蒙着眼睛。死者包括李培南夫妇、锅炉工一家三口和两名服务员。法医检查后确认,他们都是被活活淹死的。
现场勘查发现,前台收银处和二楼保险柜都被洗劫一空。李培南夫妇的手机和停在门口的夏利轿车也不见踪影。更令人揪心的是,警方在二楼发现了一个发着高烧的婴儿,是锅炉工夫妇不满四个月的孩子。
据李富南介绍,因为非典疫情,洗浴中心从四月下旬就门可罗雀,五月初按要求停业后,只留下了七个人看店。事发前一天,他开车经过时看到哥哥的车不在,以为人出去了就没进去。第二天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这才赶来查看,没想到发现了这样的惨剧。
现场调查显示这是一起团伙犯罪,一次行动就导致七人丧生。究竟是单纯的入室抢劫,还是蓄意报复?
专案组召开研讨会,众人针对现场疑点和各类线索展开激烈讨论。经过深入分析,大家一致认为这是熟人作案。随即,侦查人员按此方向展开行动。
一部分警员负责调查李培南的社交圈。李培南是黄厂村本地人,几年前创办了这家洗浴中心,经营状况良好,为人随和,从未与人结怨。
由于洗浴中心员工流动性大,接触的顾客也多,加上李培南爱玩牌,经常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要在短时间内摸清他的社交网络并不容易。
调查过程中,李富南向警方提到一个细节。大约一个月前,他和哥哥李培南在二楼包间谈话时,突然有人敲门。李培南随口说「请进」。
门开后,六七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鱼贯而入,他们双手藏在背后,摆出凶悍的姿态,把兄弟俩团团围住。
领头的年轻人看着有些面熟,不到二十岁的样子,身材矮小,目光充满怒意地死死盯着李培南。
李培南面不改色地说「小文,带这么多人来想干什么?有事说事,别搞这些花样」。
李富南这才回想起来,这个小文以前是店里服务员,年纪不大却脾气暴躁,经常和客人发生争执。他还偷偷在客人账单上多加饮料费用,被发现后客人投诉拒付,李培南不得不赔礼道歉。
事后李培南严厉批评小文,但小文不认错还狡辩,李培南一怒之下将其解雇。
小文挺着胸脯说「把工资结清,再给我几个月补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就这两千块,爱要不要,不要就去警局住着。你这臭小子不学好,就该让你爹打断你的腿」。
原来小文是邻村人,从小丧母。他父亲和李氏兄弟相识,脾气火爆,一直未再婚。一个男人既要赚钱又要带孩子,照顾难免疏忽,对小文总是打骂教育,也造就了小文如今的性格。
当时小文月薪不到一千,被开除时还有半个月工资未结。李培南为人慷慨,谁找他借钱都会答应。他也是可怜小文没有母亲,生活不易。
专案组怀疑,会不会是疫情期间小文找不到工作,故伎重演来敲诈李培南?警方立即前往小文所在村庄将其抓获。当时他手上正拿着一部V998手机,这和李培南妻子的手机型号一致。
侦查员内心一阵不安。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究竟是被开除而报复,还是敲诈不成恼羞成怒?连普通员工都不放过,竟然残忍地夺走七条鲜活的生命。
案情进展如此顺利,让办案人员反倒觉得有些不真实。这桩案子真的是小文所为吗?
通过深入调查发现,自从上次拿到钱后,小文再也没去过乐园洗浴。因为疫情影响也没去找工作,整天在家玩游戏。那部手机确实是他自己买的,手机店店员也作了证。
小文的犯罪嫌疑被排除后,侦查员长舒一口气,心里轻松了不少。
同时,其他办案组成员也在紧锣密鼓地搜寻线索。2003年5月18日,专案组收到朝阳分局报告,失窃的墨绿色夏利轿车已经找到,就停在朝阳区某商场地下停车场,已经放置多日。
据举报的商场保安回忆:「5月14日凌晨,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把车停在这里就走了。当天早上七点多,我还没下班,看见另一个男的来到车前,从后备箱拿走一些烟酒就离开了。之后这车就一直停在这儿没人碰过。」
专案组在商场周边街道和居民区展开调查。通过走访,一个叫老胡的人进入警方视线。这个老胡身高中等,体型肥胖,与保安描述的形象相符。
老胡是个外地来的无业游民,和几个狐朋狗友经常在商场附近搞些偷盗勾当,曾被朝阳警方处理过。
前段时间老胡说要去外地,之后很久没见他们的影子。五月中旬,这伙人突然从外地回来,在小酒馆喝酒时,老胡喝得兴起,说这次回来是要「干一票大的」。
种种迹象都指向老胡。专案组立即找到他询问。经过反复核实,发现老胡对此事毫不知情,既无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最终排除了他的嫌疑。
案发已过去12天,调查似乎又回到原点。就在小文和老胡这两条线索都断掉时,专案组有了重大发现:死者李培南妻子的银行账户出现异常交易。
经查,李培南夫妇生前开设了邮政储蓄活期存折和储蓄卡。
5月14日,有人用现金取走了活期存折里的17500元。监控录像显示,取款人身高约一米八,戴着鸭舌帽和大口罩。警方打印了监控中男子的多张照片展开调查。
一位商场男装柜台服务员认出了此人。「那天他穿着一身黑衣,戴着大口罩和黑色鸭舌帽,跟银行取款时一样的打扮。他很爽快地刷卡买了件1688元的T恤,然后就离开商场了。」
听说在黄厂村那边,情况明朗了不少。村里打牌的人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的男子,是个叫李彬的东北人,大家都叫他彬子。他住在大兴,常开着红色桑塔纳来这边玩牌。
那辆红色桑塔纳的主人是个胖子,叫王江庆,大兴本地人,平时靠开黑车维持生计。
专案组研究后决定马上找这两人,先调了王江庆的户籍信息。为了万无一失,他们让商场保安看了王江庆的照片,保安仔细观察后肯定地表示,那天在停车场的就是这个人。
调查过程中,他们还发现了另一个重要人物李俊麟,本地人都叫他大麟子,是黄厂村人,开了间小理发店。他也爱打牌,跟李彬走得特别近。
案情渐渐浮出水面。
2003年6月8日一大早,专案组开始抓捕王江庆。
几名便衣侦查员假扮乘客,在王江庆常拉客的地方守着。看到那辆红色轿车经过,他们招手拦下。上车后,报了个地址。王江庆毫无戒心地回答:「没问题。」
侦查员选的路线正好路过派出所。车上有说有笑,到派出所门口时,侦查员突然说:「就是这,你也一起下来吧。」说完直接给王江庆戴上了手铐。
审讯时,王江庆解释:「我就是开黑车赚点小钱,一天也挣不了几个,今天早上还没接到活呢,要罚款我也拿不出钱啊。」
办案人员直接问:「谁管你这个?你上次去乐园洗浴是什么时候?你们在那干了什么?」
听到乐园洗浴,王江庆明显慌了,但强作镇定:「我从没去过那,也没杀过人。」
「谁告诉你那死人了?」
王江庆不说话了,过了会又坚持:「我真不知道,就是开黑车。」
在办案人员的严密审讯下,王江庆终于交代了同伙的信息:作案的是四个人,包括他自己、李彬、李俊麟和丰朝友。
专案组立即赶往李俊麟家。他媳妇说李彬昨晚叫他打牌去了,到现在没回来。
一听这话,专案组马上赶去大兴找李彬。可惜还是迟了,出租屋虽然没上锁,但人已经不在了。
房东告诉他们,就在十分钟前,两人坐村里的黑车离开了。专案组找到司机家属打电话联系,可惜电话一直关机,这让大家都很着急。警方在各个路口设卡盘查,但始终没找到那辆车的踪迹。
临近正午,司机驾车返回,经侦查员详细询问后,他掏出手机才发现,因电池盖松动导致手机自动关机了。
原来上车后,李彬称自己手机没电,向司机借用手机打电话,趁司机不备暗中做了手脚,司机也只是随手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据司机讲述,他们没有明确目的地,只是让司机在城区兜圈,最后在顺义区一家洗浴中心门前下了车。等顺义分局民警赶到时,人已经不见踪影。
6月9日19时,李彬和李俊麟在丰台区一家洗浴中心被警方成功抓获。
案发后,丰朝友直接逃回湖北老家。侦查人员立即赶赴湖北随州,最终在一个偏僻村落找到了丰朝友的家。
桌上正放着案发现场被抢走的那部V998手机。2003年6月12日凌晨2时,丰朝友被押解回京。
随后展开审讯,四人很快交代了犯罪经过,却没想到李培南的一句话,竟然导致了洗浴中心七条人命的悲剧……
李彬本名惠金波,29岁,吉林省白山市人。在来京之前,他就已经犯下命案。
惠金波出生前父亲就遇害身亡,母亲生他后不久患上重病。从小忍饥挨饿的惠金波为了果腹,经常到附近仓库偷窃。15岁那年,因销赃被判劳教三年。
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周艳霞。惠金波坦诚地向她讲述了自己的过往,周艳霞也是十多岁就失去父亲,生活艰辛,觉得和惠金波遭遇相似,不禁对他产生怜惜之情,处处关照。半年后两人步入婚姻。
1994年8月12日,20岁的惠金波与妻子周艳霞和同学王洪斌一同前往辽宁沈阳,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小旅馆落脚。
当晚23时许,惠金波和王洪斌去了表舅家,敲门后舅妈陈某应门。当时表舅不在家,惠金波开门见山地提出借一万元。
陈某回应:「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说借就借,一开口就要一万,我哪来这么多钱?」
惠金波生气地说:「借点钱废话那么多,快点拿钱。」说着向陈某逼近。
陈某怒道:「你想干什么?想抢钱吗?我没钱,不借!」惠金波顿时怒不可遏,用绳子勒住陈某脖子用力收紧,直到陈某断气。
见舅妈已死,惠金波仍泰然自若,在屋内翻找,得手4000元现金及手表等贵重物品,还顺走了一个他很喜欢的打火机。
惠金波连夜逃往本溪一个亲戚家暂住,几天后又转移。与王洪斌发生争执后分道扬镳。随后惠金波躲进吉林深山一段时间,次年春天为躲避东北警方追捕,带着妻子周艳霞逃到山东,借住在周艳霞亲戚家中。
亲戚看出情况不对劲,为避免惹上麻烦,催促他们尽快离开。过程中,惠金波逼迫周艳霞向亲戚开口借钱,周艳霞不愿意,结果遭到一顿暴打。亲戚无奈,只好帮忙凑了三万块钱给他们。
拿到钱后,两人先是在大连逗留了一段时间,随后又逃到了北京大兴,惠金波化名为李彬。因为担心被人认出来,他根本不敢出门找工作,全靠周艳霞一个人打工维持生计。为了养活两人,周艳霞做过餐厅服务员,干过保险推销,还在娱乐场所工作过。
生活在恐惧中的惠金波脾气越发暴躁,经常对周艳霞拳脚相加。尽管身上总是带着伤,周艳霞还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因为她害怕惠金波会报复她的家人。
两年后,惠金波觉得风头已过,开始在外面活动。等手头有了积蓄,就和周艳霞分居。但周艳霞始终无法摆脱他的控制,每当惠金波缺钱,就会找她要,如果不给就会遭到毒打。
周艳霞的软弱性格,最终为她的人生埋下了祸根。
化名李彬的惠金波喜欢赌博,常去黄厂村棋牌室。在那里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其中和李俊麟走得最近。
李俊麟是豆各庄黄厂村人,曾因偷盗坐过六年牢。出狱后在村里开了家理发店,生意虽然还过得去,但他总觉得赚得太少,特别羡慕同村开洗浴店的李培南,看着人家生意兴隆,过得逍遥自在。
一天打完牌,李彬和李俊麟边喝酒边聊天,两人都抱怨最近手头紧。这时李俊麟想到了李培南,愤愤地说:「乐园洗浴的老板肯定很有钱,听说最近停业,员工都放假了。」
李彬琢磨着,店里人少正好下手。于是和李俊麟商量去抢劫,李俊麟同意了,就是担心被李培南认出来不好脱身。
李彬随即叫来了王江庆和丰朝友。他经常坐王江庆的车,关系很熟;丰朝友平时也爱赌博,开着个小店,每天没什么生意,总说没钱花。
几个人一拍即合,约定李彬和李俊麟尽量不说话。他们很快准备了作案工具:匕首、木棍、钢管、胶带,都放在王江庆的桑塔纳车里。
2003年5月13日晚上,几人坐着王江庆的车来到乐园洗浴门口,戴好帽子和口罩。
他们从后院潜入,直奔锅炉房。锅炉工一家三口正在聊天,看到几个蒙面男子闯入,还没来得及叫喊就被制服,手脚被绑住,嘴巴被封上。
之后在走廊遇到两名二十出头的服务员,吓得呆住了,轻易就被制服。李培南的妻子刚从二楼包房出来,也被他们绑住了手脚。
李培南正在大厅悠闲地品着茶,忽然感觉背后有动静,刚想起身就感到腰间被什么东西顶住了。「把钱都交出来,别轻举妄动。」
李培南意识到遭遇抢劫,连忙回应。「店里这阵子生意不好,现金不多。」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打量这群歹徒。突然,他认出其中一人,「老李家的彬子?记得咱们一块打过牌。这样,我给你要多少钱都行,放我们一条生路,明天我去银行取给你……」
李彬没料到会被认出来,李俊麟也害怕暴露身份,赶紧转过身去。李彬随即冲进包间抽出床单,撕成条状做成临时蒙眼布,给他们几个套上。
洗劫完毕后,李彬掏出一万三千块钱分给王江庆和丰朝友,让他们先走,还把李培南的车钥匙交给他们处理。「开远点,越远越好。」
李培南那句认人的话,却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等王江庆和丰朝友离开后,心狠手辣的李彬对李俊麟说:「既然被认出来了,这人就不能留了。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
李俊麟表示赞同。两人来到男浴室,把浴池注满水,强行将李培南按进水中。尽管被捆绑,李培南仍在拼命挣扎求生。李彬死死按住他的头,几分钟后,李培南终于没了动静。
这个过程太过费力,他们先扔进水里的都是男性,求生本能让他们不断挣扎,两人只能死命压制,既耗体力又费时间。
于是他们干脆拿来钢管,先把剩下的人打晕,再统一扔进池子。完事后,李彬和李俊麟走出浴室,临走前李彬回头看了眼,露出阴冷的笑容,转身离去。
托尔斯泰说过:人也许会犯罪,但魔鬼会让犯罪变得理所当然。
惠金波就是这样一个魔鬼,为了得到钱财,他专干偷抢的勾当,得不到就下毒手,残忍杀人。
面对惠金波的凶残,周艳霞软弱地放弃了底线,多次帮他找藏身之处、提供帮助,结果让惠金波更加肆无忌惮,自己也陷入牢狱之灾。
带上手铐时,周艳霞反而笑了:「总算不用再受惠金波的折磨了。」
经历这些事,或许能让我们看清身边人的真面目。作为女性,即便柔弱,也要坚持原则,善良不该以牺牲自我为代价。
对待身边的恶魔,一味忍让就等于纵容罪恶,最终自己也会成为带罪之人。唯有依靠法律,才能确保自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