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声回忆录

一九七七年四月间,得香港寄来“武林周报”于本年二月四日至十日的几张报刊。有探讨自然门武技渊源一则,这是属于该门源流问题。还有顾汝章、杨澄甫等的武术历史经过等问题,应当分别答复;现将自然门源流问题简答于下。是的,在南北武术界,言自然门而又是同我所学的自然门一脉相承的,确是未见第二位。我们不能只许我一人会自然门,他人不得有自然门。问题在于第二位所谈的自然门,是否同我所学的一样?如果是两回事,那就不用分辨了;如果是一回事,那么,就不能混为一谈。我著“武术汇宗”所说的自然门就是自然门,没有其他冠词的自然门。可就是我一个人了。我今年八十一岁了,在以前徐师爷传杜师心五,杜师只传我一人,其他的仅学其中几个动作,作为身体锻炼,谈不上自然门武术者。我书中说:徐师爷这门功夫,“要不出少林和武当的渊源”,这话是通的。何以?徐师爷是满清末叶时人,少林起于南朝,武当则在北宋,他既真有这样高强本领,自是一位爱好武术的人。在初学时,怎能超出少林武当之外?可是保不住他不再遇见高手,学了绝技,而当时对于武术在于应用,不在表演,他一生保镖,游荡江湖,在临场上,取得了丰富经验,因之,创造了、发展了本门武技,这也是说得通的。何以?这门功夫,人们骤然听来,以为然字是猿猴的猿字,动手也好,表演也好,确是人们未曾见过。那么他创造了这门武术,有他的独立性有何不可呢?!因之,我说:“要不出少林武当渊源”,并不等于自然门的拳术,即是少林、即是武当呀!

既然自然门独成体系,又是怎样来源?如何只有万某一人得其传呢?这是一篇武术传奇故事,如果此较详细的写出,是会哄动武术界作为趣谈的,我暂且只写源流于下：

我外家少林和内家武当师傅是河北赵鑫洲;自然门气功师傅是杜心五,湖南慈利县人,薄有家产,幼好技击,自十八九岁时,已学有所成,欲求名师而不得,乃揭榜通衡,有能为其师者,试可乃已。于是有很多应试来者,均失败而去。此事传到各地,好事者皆乐道之。一日,来一矮小身材之半百老人,据云,天生侏儒,下须高于桌面,貌殊不扬。着黑布长衫,腰系一小铜管之烟斗,一个包袱,如此而已。怀中出一书,阅之,为其拜兄张某自四川来函,谓“闻老弟悬榜募师,年来未得其选。兹有川人徐某,矮小无名,人以矮子呼之。又无家无亲族,其人不多言,不明其身世也。但武功绝伦,切不可小视,务必好好款待,尽力学习,至嘱至嘱云云。”张某武功为师所钦迟,今作此言定非诬妄,只得勉为招待,安顿食宿。师住乡间,地点宽敞,有演武场,刀枪齐全。终日有同好者十余人,在其家共同练习,互相比试。于是,练功时,请徐观看指教。诸人各显身手,练得满头大汗;视徐,则斜坐椅上,正打瞌睡。问之如何?曰:好好好!似不值一觑者。诸人大哗，师大志,量此幺么弱息,有何能耐,如此托大,必予严惩。问你功夫,想必高超,可以一试否?曰:不能试,来作汝师耶?请试拳脚,则左右周旋,打处刚刚从皮上三五分处擦过,捉摸不着。最后当胸一,量必难于躲避,不图他一拍其拳,从空中跃起,翻一个勳斗,反扣其脑落在背后,有如纸粘胶塑,旋转周视,不见踪迹;原来躲在背后,竞是找不着他。益愤曰:你矮小灵活,我高大修伟,故打不着,能一试刀枪否?曰:有何不可,试刀,他只持其小烟管,一如前之砍利不得,正看准一刀穿去,他一闪,用其烟斗起其大拇指之第一节,痛彻心譬,刀霍然堕。笑曰:你这刀岂不是替我拿的么?!此等逸事,重大者凡十余则,此中不赘。

每袭击一次,他反高兴一次,问他这功夫怎样练习?曰:走内圈手等等而来。无已,只好按他教法练习,看起来不成攀法,幼稚可笑但慢慢练来,凭基本功夫,就有一二十种之多。零细打法相式,更是意出意妙于用。法虽只一套,而小手则不可胜数。遂一同走镖间,轶事不胜其记。习之八年,一日云:你功夫已有成效。我欲行矣！问何之?日:闲云野鹤,行无定址,他日有缘欲访我时,可于峨眉山中寻之。又云:你日后是修大道之士,要留意多读庄生书!言讫,扬长而去。从此亦未再相逢,师亦无暇到峨眉。所以说本门传于峨眉,还是不妥,他是往峨眉棲真,并非得于峨眉某某也。

虽相处八年,但未谈过什么拳经秘旨,作人作事法则。至于他究名谁,他家庭出身,从何人学来,问亦不答;只是每日真刀真枪的杀,却是从没有碰着他分毫。师后邀游天下,所向无敌,常引其薄待矮师,至为咎心。谓我曰:我的功夫,比起矮师来,诚九牛之一毛耳。而我今功夫,比起杜师来,可能抵其一半而已。真是每况愈下,曷胜浩叹。因此,你要问我自然门源流,只是如此。什么山东人,山西人,那是他们的一套,不是我的自然门。如此如此。如问你这自然门究怎一回事,什么内容?曰:他想得很高,他把一切内外家功夫和刀枪器械都练透了,他认为要对抗取胜,不出内面要把气练好,外面要把身手腰腿练好。刀之利在锋,枪之利在刺,因此,先练内圈手,再加鬼头手、踮、骈、起腿 ……，每晨一练,就是渐渐一两小时不起身。再走砖、走簸箩、三角桩、九星躲闪桩、梅花桩、悬钱、地繃子、跳台、镖亭、挡板、竹刷、铁筷、沙包、虎口棒、鸳鸯环、子母球、摔手箭、镖刀、弹弓、射箭……，把手足四梢练得如铁似钢,腰腿折叠如绵。走内圈手,两年半始歇火气。方得眼睑陡然捲起,气下丹田,心胸开朗,百疾皆除,目透金光、肢体轻松,才称真正内家功候,故名之“焏功”。是少林内功,武当内家以外,独树一帜的“气功”。因少林即分外功与内功,又因为他们都是出家人,为了分别少林内功与武当内功。所以把少林称为外家,武当称为内家,并非少林无内功。如金钟罩、铁布衫、冷气功、活气功、缩气功……均是、共名之曰内功。自然门的气功,当然也是内功,只是他这内功的成就与其它内功不同。以气为本，以用为归，斯名之曰：气功。

其拳行自然,圆转自如,所以练身法。再学轻功、跑闪、吞吐奇击、双推掌、驽鸯腿、转环腿、踔腿、截腿。各种腿法手法、眼法身法……，脚尖打拳、泥田练功、冰上习武、水中练腿,一共要从十五六岁练起,练到二十五六岁之十年,可有成矣。但在十五六岁以前,从五六岁起,就要练软硬功、杂技、翻觔斗、走软索、拉顶、攀杠、举重……,凡少林武当各名家拳法器械,无不精通。这才到了十六岁起，同时学习自然门,带铁锡碑……，可能走到徐师爷地步。我同杜师虽自学到老,未曾丢过,只是幼年所学的,基础不是这样打来的,所以也就差之远矣。

从知我这自然门,不似其他拳种,会了他的拳架,即以为会了他这拳法可比,那是没用的。这功夫既是如此难练,今天即使你有此决心，又有此环境，这师傅能跟你八年十年否？有此闲暇时间、场所、设备、食宿、供应否?你还能同时入学受高级教育否?暂不恋爱结婚否？不要嫖赌烟酒否?奉公守法不胡作非为否?……所以我今天教人,不能求全责备，只好教其诀窍习习内外功夫；无论你学少林也好、武当也好,得了这些方法,也就应付裕如,心身健康,无不随心称意了。

自然者,与圆同义,要圆转自如,灵通活泼,不尚笨力,在于积力,在于巧劲。不是山东的自然门,象形虾蟹练来的。自然也是有方法的,是按规定练习,由不自然练到自然,不是随你心之所欲,任意乱练的。也不是猿猴,也不是少林,也不是武当。就是这位徐师爷所发明的自然门,没什么奇怪。奇怪无他,是我把它写出来,致使诸位奇怪罢了。

诀云：

动静无始

变化无端

虚虚实实

自然而然

又曰：

吞身如鹤缩

吐手若蛇奔

活泼似猿猴

两足如磨心

若问真消息

气穴寻原因

又曰：

出手软如绵

上身硬如铁

手出一条线

打出人不见

又曰

扣如钢钩刺

逢如铁石粘如胶

相对如婴儿

举手不能逃

至于：

上乘功夫字在惊

吞吐浮沉巧逢迎

收放腿法落地绊

捆腿之后记回身

这是我综合了内外家的打法秘诀!还不属于自然门内。我还著有“气功”、“技击”(注)等书,正备付梓,此中大有研究价值,与“武术汇宗”相伯仲,但内容不同。又以中国武术国际化了,所以今后作品,均冠“国际”二字。此外还多,亦已脱稿,行当问世。垂暮之年,如不传出,有负国家培育和同仁期望。武术事业,原不在个人雄,在于全国人民之雄,在于全世界人类之雄,更在于“正义之雄,不拘于性别也,此则本人之志矣“。

一九八三年万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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