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之琳的一生其实是很悲催的,一位才华不输徐志摩的大诗人,却因为性格的原因,不敢向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表白,成天狂写着情爱诗歌,有个毛用啊,熬得对方都成大龄剩女了,都还这么耗着,最后是眼睁睁地看着女神挽着别人的手,走进了婚姻殿堂,要是换了徐大诗人,几封情书一寄,说不定早就拿下了。
不过,这也只是说说而已,根本原因是女神认为同卞之琳不是一路人,既然你没有说请人吃饭,那女神也不会自作多情地拒绝,双方在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延宕时日,于是,痴情和内敛,让诗人痛苦了一生。
要说女神瞧不起卞之琳也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有些残酷,因为,这女神是合肥张氏四朵金花之一,最美最娇小的张充和,一个喜欢生活在旧时代中的大家闺秀,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位大小姐”,以当时的条件而言,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要甩卞大诗人十八条街的。
话不说透,你自己去品,这是卞之琳说话的风格,说得直白些,就是绕弯子,也是他人生的智慧,是耶非耶,说不清楚,因为,这是一种“啰嗦也啰嗦得可爱”的表白方式,这种方式也体现在他的诗歌中,于是,我们就有了那著名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是他写给张大小姐的长诗中的一段,怕太长,大小姐看不下去,特意将其摘句,起名《断章》,不过,他不知道,张充和收到他的诗,是从来也不看的。
这几句诗是卞之琳的代表作,大凡是读过几天书之人,都是很熟悉的,也是男女情爱表达的金句,爱情诗歌中天花板一样的存在,虽然是弯来绕去,没有李白那“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的直白,却有无尽的韵味于其中,“冷淡盖深挚”,特别值得反复品嚼和回味。
这首诗是卞之琳的标签,自从当年在北大见到张充和第一眼后,就将自己的爱情死死贴在这姑娘身上,不停地为她写诗,收集女孩的作品和照片,自己出书时,卷首还必须放一张二人外出游玩的照片。
张充和古典文学功底深厚,且一生喜欢旧体诗词,很反感新诗,所以,她也看不上所有新文化运动中产生的那些名噪一时的诗人,自然也瞧不起卞之琳的诗歌,说他的诗不够深刻,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是我的菜。”
这也不能怪张充和冷酷,因为她知道二人不合适的地方太多了,而她也看到三姐的爱情结局,那大文豪沈从文也是穷追猛打了多少年,后来的幸福指数其实也是很低的,俗话说,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所以,她坚决地拒绝了卞之琳,直言其“不能惹,一惹就认真得不得了。”
直到后来,张大小姐找了个外国人,又随其去了美国定居,卞之琳方才罢休,“付一枝镜花,收一轮水月”,可惜“我为你记下流水账”的无果,蕴含着多少无奈辛酸,又凝结着多少深挚的抒情,令人为之动容。
幸好,在他45岁时,遇到一个前来约稿的女编辑,因长相酷似张充和,颇有好感,多次交往后方才放下了情圣的身段,结束了多年的苦恋,不然,又是一位金岳霖。
卞之琳是江苏南通人,家境很不错,19岁考入北大英文系,曾是徐志摩的学生,新月派著名的诗人,他成名很早,与何其芳和李广田一起,被人称为“汉园三诗人”,也是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
他的诗歌想象丰富,精巧玲珑,奇幻瑰丽,有着中国古典诗词中特有的韵味,可以说,他的诗歌有着如李贺和贾岛般的结合,又似吴梦窗般的跳跃,让人以意想不到的内涵而惊艳。
就我的感觉来说,他的诗连贯性不是太强,太跳脱,如我这等想象力不高的智商,读来还真有些吃力,但从诗的字面来看,真是有“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般的精致和整饬,他就如同一位高超的玉匠,将一块块普通的石材,生生地雕琢成了一块美玉,使得那一个个平凡的字,铮铮然有金玉之声。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郊寒岛瘦”,晦涩艰深、冷僻奇兀也是其特征,如果说他的诗“如七彩宝塔,拆下来皆是碎片”,有些太过,但他的诗要理解起来,还真是有点费劲的,这也是没人能背出他几首诗歌的重要原因,当然,除了那道《断章》。
三日前山中的一道小水,
掠过你一丝笑影而去的,
今朝你重见了,揉揉眼睛看,
屋前屋后好一片春潮。
百转千回都不跟你讲,
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载你
你的船呢?船呢?下楼去!
南村外一夜里开齐了杏花。
一片春潮,满村杏花。
不如心上人的一丝笑影。
这是卞之琳的一首小诗,名为《无题》我不确定是否是写给张充和的,但它是一首爱情诗无疑,春水盈江,杏花绚烂,突然间的一声呼喊,如唤醒梦中人去找船,就如同那一湾小水带来了春的消息一般,水中映着的,哪是什么杏花,分明是镜面中你那带着笑意的杏眼。
不得不说,这层层的推进也有些突兀,“我捧起这一汪涟漪,我可否又与你相遇。”看着应该感觉很“欧化”,细品时,意象却又是“很中国”,可以说是“古为今用”和“洋为中用”完美的结合,亦是诗人“化古”和“化欧”追求的体现。
五点钟贴一角夕阳,
六点钟挂半轮灯光,
想有人把所有的日子,
就过在做做梦,看看墙,
墙头草长了又黄了。
相比之下,这首《墙头草》要好理解得多,这是作者感叹人生的一首小诗,本来是日月如梭,光阴苦短,但诗人却偏要转个弯,用“一角夕阳”和“半轮灯光”这样见的意象,衬着那墙头草,长了一茬,又黄了一季,时光,就这样悄悄的溜走了。
这样一个如汉乐府中“常恐秋节至,琨黄华叶衰”的古老话题,在诗人的笔下,换了个角度,便更显得有惶恐之感,从诗中,隐隐地感觉到,诗人有叹时光空流逝的感觉,更有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般的无奈,给人以倦情的唯美感。
抗战时期的卞之琳
从卞之琳的人生来看,也是很让人感叹的,要是从今天来看,卞之琳错过了一个天大的好时机,他在30岁时,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去了延安,执教于鲁迅艺术文学院,还去太行山采风,为王震领导的根据地军民写报告文学,讴歌抗战军民的热血风采。
但是,在那里生活了两年的时间后,便又回到了国统区,先是去了昆明的西南联大,抗战胜利后,去天津南开大学执教,后来应英国文化委员会的邀请,去牛津大学做研究员,如果能在延安一直坚持下来,定是如丁玲、艾青一样,成为知识分子标竿一样的人物。
解放后,卞之琳回到北京,先后任职于北京大学、北大文学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外文所等机构,主要从事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的研究、评论和翻译,直到2000年,在离他90诞辰还差6天之时,突然离去。
作为一位名声响亮的诗人,他出版有多本诗集,在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时,一直从事着莎士比亚等外国作家作品的翻译和研究,著有《莎士比亚悲剧论痕》,以及《人与诗:忆旧说新》等诗论集,亦可谓著作等身之人。
但是,总体来说,他在建国后的心情还是比较郁闷的,作为一个讲阶级,讲出身,讲路线的时代,他这样的人是很容易划在革命对象一类的,即使不是在斗争最激烈之时,那资产阶级学术权威的帽子,却是一直牢牢地戴在头上,挪不得半点的。
可以说,他是一个纯粹的诗人,无论是在形式、语言、风格上都有着极为鲜明的特色,入欧化欧,入古化古,入新月而化现代,自成一家,尤其是对后来的“中国新诗派”,即所谓的“九叶诗派”,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也丰富了诗体本身的内涵和外延。
汪曾祺、卞之琳忆沈从文
卞之琳的性情有些孤独,不知是以前在情感方面受打击太大的缘故还是其它原因,他喜欢独处,尽可能地不与人打交道,但从他着装打扮或神态来看,他心目中却有着一种强烈的优越感,这应该是与他长期受英国教育的结果,谦谦君子的面目下,有着一股绅士般特有神情。
不过,现今卞之琳除那个《断章》和他同张大小姐的八卦外,能让人记住的实在不多,如果能静下心来,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翻开了的诗集细细地品味,定能看见那扇被明月装饰得如梦幻一般的窗子,就如同他写的这首名为《归》的四行诗一般。
像一个天文家离开了望远镜,
从热闹中出来闻自己的足音。
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
伸向黄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