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从白宫传来时,基辅刚入夜。美国记者舒斯特正和乌克兰的一名上校共进晚餐,举杯敬酒时,上校的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催促上校观看椭圆形办公室的录像。两人一同点开了视频,目瞪口呆:舒斯特的总统和上校的总统像一对彩礼谈崩了的亲家,正在全球镜头前对峙。
过了好一会儿,上校才发表看法:“好样的,干得漂亮。”舒斯特很少听到上校称赞泽连斯基,但这次他似乎真被打动了。“他反击了,你必须尊重这一点。”上校说,然后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屏幕道,“但现在我们完了。”
舒斯特3月1日撰文道,自从这出闹剧爆发以来,乌克兰民众在两种情绪之间摇摆:一种是为自己的领导人敢于对抗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而感到自豪,另一种则是担心这会给乌克兰及其军队造成不良后果。
在泽连斯基的助手和盟友中,似乎没有人对他冲特朗普所说的话感到惊讶。这就是泽连斯基的典型风格——骄傲、固执、勇敢到近乎鲁莽、很少能够默默忍受侮辱。“他还能怎么做呢?”泽连斯基的一位顾问说,“如果有人拿你擦脚,你该忍气吞声吗?”
这种冲突并非没有先例,只不过过去都发生在闭门会议中。在战争初期,美国前总统拜登也与泽连斯基发生过类似冲突。
2022年夏天,美国同意向乌克兰提供一揽子大规模军事援助,包括先进的导弹系统。由于拜登担心美国会更深地卷入战争,这项援助拖延了数月才得到批准。在一次讨论这项援助的通话中,泽连斯基只用了一分钟感谢拜登,随后便开始要求更多援助。拜登对此大发雷霆,斥责泽连斯基似乎不知感恩。
一年后,泽连斯基又遭到了时任英国国防大臣本·华莱士的类似训斥。“人们希望看到感谢,我们不是亚马逊。”华莱士在2023年7月的北约峰会上说,英国已经向乌克兰交付了许多扫雷车,以至于自身“已经没有库存”。但华莱士的言论遭到强烈反对,最终他不得不向泽连斯基道歉。
在这回与特朗普闹僵后,大批乌克兰网友在社交媒体上宣泄情绪,对泽连斯基的遭遇各有看法。
有些人对美国记者质问泽连斯基为什么不穿西装感到愤怒。在俄乌冲突爆发的第一天,泽连斯基就穿上军装风格的服装来声援前线部队。三年来,无论他参加什么会议,这一风格都从未改变。
乌克兰外交部2日发布了一系列照片,标明“乌克兰人有自己的西装”。照片中有浑身是血的医生、从被炸公寓中抬出平民的救援人员、装着假肢走秀的模特等等。一位网友说:“全面战争进入第四年,我们仍然需要向特朗普主义者证明我们生活在地狱中。有多少乌克兰人再也穿不上西装了?”
有些人则对泽连斯基感到愤怒,认为他与特朗普的冲突可能导致美乌联盟彻底破裂。泽连斯基的政治对手和许多独立分析人士将这次冲突称为一场外交灾难,前所未有且不可原谅。
2月28日晚,泽连斯基受访时被要求向特朗普道歉,但他拒绝这样做。“不,我尊重总统,也尊重美国民众,”他平静地说,“我认为我们必须非常开放、非常诚实,我不确定我们做错了什么。”
3月3日,泽连斯基发表声明称,距达成与俄罗斯结束战争的目标还“非常非常遥远”。特朗普批评这一言论称,“不会再容忍下去”。数小时后,特朗普下令暂停对乌克兰的所有军事援助。消息人士透露,这一暂停将持续到泽连斯基“恢复诚意”为止。
“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首先想到的是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那句话,‘这是载入史册的一天’。”乌克兰议会外交事务委员会主席梅列日科在接受采访时说,“对我们来说,这是政治领域的‘珍珠港事件’。”
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则告诉记者:“很明显,美国是这场战争的主要供应国。如果美国停止供应,我认为这将是对和平的最大贡献。”
拜登政府的一位前官员表示,由于美国在拜登卸任前向乌克兰提供了大量物资,包括炮弹、火箭弹和装甲车,乌克兰有足够的关键弹药支撑到今年夏天。泽连斯基的顾问米哈伊洛·波多利亚克说,乌克兰正在对其库存进行全面审计,“检查我们拥有什么、什么可以通过合作生产,什么可以被替代”。
尽管军事分析家和乌克兰官员认为,与2023年底美国国会暂停援助长达数月的情况相比,乌克兰现在更有能力保持战斗,但美方此举仍将产生连锁反应,并逐渐加深影响。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所智库副总干事马尔科姆·查默斯说:“目前乌克兰军队获得的军事装备中,只有20%来自美国,但这20%是最致命和最重要的。”
美国暂停援助不到24小时,泽连斯基选择了妥协。“我和我的团队已准备好在特朗普总统强有力的领导下努力实现持久和平。”他4日发文写道,“乌克兰愿意随时以任何方便的形式签署矿产和安全协议。”他对白宫冲突一事表示遗憾,称“现在是让事情重回正轨的时候了”。
对许多乌克兰人来说,泽连斯基可能是对的。在椭圆形办公室里,他表现出乌克兰民众所期望的坚定和自尊。长期以来,他一直将乌克兰民众对俄罗斯入侵的痛苦和愤怒内化到自身,并在寻求赢得世界支持的过程中,将这些情绪巧妙地引导到外界。一位乌克兰人说:“每次他出国,他都带着我们的感受。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向世界传达这些感受。”
也许这次泽连斯基选错了场合,选错了对象。就像争吵当天特朗普说的,“没有美国,你手里就没有牌。”泽连斯基回应道:“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打牌的。”这回答没有错,但下不下桌已不能由泽连斯基自己决定。